尾声
踩过的土地全是污红色的烂泥,每一步都直淹没脚跟脏了整双鞋,当鞋从烂泥中高抬重新踏出,仔细还看能发现,遍地的「污泥」其实是由一摊摊的碎肉形成,脚深踩入底时听到的吱嘎声与其说是石砖之类的材质,凹凸不平得更像生物的骨头。
空气瀰漫着让人嗅觉失常的血腥味,是必须经过日积月累才能如此挥散不去的沉厚。
穿过被血跡重复叠上让原来墙面的花纹都难以辨识的走廊,进入的是摆满各式各样刑具、无论是血臭或是阴鬱感都较走廊更为强烈几倍的偌大刑房。
刑房的最终点佇立着用各式骸骨拼凑而成的王座,王座上正慵懒地躺着连衣服都不穿好、只在腰间绑个结而衣襬垂坠腰上,裸露的半身肌肤上却爬满黑色蛇鳞、左手臂上有隻半睁眼显得懒散无趣的黑蛇的刑房主人。
阿斯达罗特面前的正掛着全身肌肤有被烫伤有被咬伤也有腐烂痕跡裸露底下肌理与骨头、缺了左臂右腿,还被自下体用木桩穿透刺起的躯体。
「大、大公,人、人已经……」要人听了会连发噩梦的哀号声消失的瞬间,原来负责行刑的恶魔满头大汗地跪趴在地。
「……死了吗?」躺在王座上阿斯达罗特发出的声音充满冷淡,半闔的眼瞟向跪地的恶魔时恶魔的背上瞬时爆开了一道喷血见骨的伤。「无聊。」
「啊啊――」恶魔发出惨叫,全身抽搐,整个身躯倒在地上不住求饶:「大公饶命大公饶命,还有下个还有下个!还有准备下个来给大公提神的!」
未等阿斯达罗特发出进一步指示,走廊与刑房交界处的脚步声由远至近靠近。
「来了来了来了!这就来啊――」惊喜交错的回头声在连新的「受刑者」都还未看清时便发出惨叫,原来的行刑恶魔眼睁睁看着自己的躯体化为肉末直至失去意识。
踱步前来的「受刑者」低喘着气皱起眉,还是一步步往王座靠近。
王座上的身影缓缓拉高嘴角几不可见的05公分。
直到「受刑者」在王座边停下脚步。
「阿斯达罗特。」「受刑者」开口,在自己背施刑以前便抢先动手――一把拉住阿斯达罗特的发用力扯动。
无论「受刑者」如何使尽全力,阿斯达罗特的头连分毫都未被影响。
只有手臂上的黑蛇像在抗议般对「受刑者」吐出嘶嘶声。
却由于自身的精力不高,嘶叫两声后便缩回阿斯达罗特手臂上权当装饰。
「……你回来了。」当加尔随着黑蛇的闭眼而松手,阿斯达罗特不轻不重地开口一句。
「……」霎时间,加尔瞪大眼。
「……」阿斯达罗特还是拿他分不清睡醒的半闔眼望他。
「……」直望着阿斯达罗特的眼直到胸口的「核」不再颤动,加尔深吸口气。
加尔伸出手推倒阿斯达罗特让他由半坐改为躺在王位上,一个翻身后跨坐在阿斯达罗特腰上。
「我回来了。」他说,手里又扯起阿斯达罗特的发。「……以后不会再离开了。」
「不会。」
「……我的『家』,我回来了――」
冰冷的手放上加尔的额际碰触他的角牙。
加尔呼出口气。
伏下身,将脸颊贴在阿斯达罗特的胸上。
加尔闭起眼。
终于……回来了。
身体的温度逐渐被冰冷吸去,心情却舒坦起来。
尤其当冰冷的手抚上他的腰,笑容更是在脸上绽开。
***
他回去了。
如他所愿。
即使在「当下」他涌起的衝动是不在乎那咫尺距离、牺牲自己的生命也要让阿斯达罗特安全。
当他清醒过来,身边是他曾遗失的「同伴」。
他回到没有天使、没有恶魔的世界。
他怔怔地看着同样傻住发现他的「同伴」。
彼此分开太久,不意外他的存在被许多同伴所遗忘。
但也还有记得的。
他们庆贺着他的归来。
他也努力要让自己重新融入属于自己的世界。
不能回头、不在身边的事物时间久了就会遗忘,没事的。
他们一族有着他们的生存方式。
然而,格格不入。
曾与人类融合、与恶魔肌肤相亲的身体无法恢復原样。
同伴们尝试要救助他,无法完成的结论是因为他的「核」被不同的力量侵略改造过。
即使如此同伴们还是努力接受他。
因为那是他的「家」。
同伴告诉他幸好他在「核」崩坏前回「家」,否则即使接受了外力让「核」不至衰弱致死还能成长,不在该存在的世界成熟的「核」,无论接受多少外力也无法完全成熟,时日一久终将崩坏死去。
幸好他「回家」了。
明明该消去在走错的世界里不时会衍生的寂寞感的「家」,日復一日,却让他更加寂寞。
每当看着夜空的双月,他都想闭起一隻眼,假装自己只看得到其中一月、假装自己看到的是半弯的月牙。
他甚至开始让自己受伤,寻求身骨被折碎、被蛇类利牙嚙咬的痛楚。
某天,当他对着夜空闭起眼不想再看双月,忽然他明白了。
他的「家」已经不是「这里」。
曾有个恶魔会在将魔力灌注他体内时在他耳畔对他说――
「『家』不是『地区』而是『想存在的地方』――我身边,是你唯一能回的『家』。」
反覆回旋的话在他回到这里前让他迟疑过。
但把自己推离「家」的也是说出这句话的恶魔。
明明自己寧愿捨弃「核」也要「家」的完好无缺。
且,回「家」的门已经封闭。
他找不到回「家」的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