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婉然颌首,「清白受人冤枉的滋味多难受,我很明白。既然自己不愿意倒这种楣,也不该连累别人倒霉。」
她说这话时,一脸严肃,湿润乌黑的眸子神光清澈。
赵野看着她认真的小脸,一时有些挪不开眼睛。
少时,他放开她,转回面朝前方,扬绳轻抽马儿一记。
「婉婉,关于我的出身,你嫂子没说谎。以前跟你提过的天香阁,我在那里出生长大。」
赵野语调轻淡,不过由于题目严肃,原婉然小心地静静听着。
「我娘的确是妓女,她弄不清我是哪个嫖客的种,也不肯让我随她的姓——那女人到死都不曾提过,她本名姓啥名谁、老家籍贯在哪儿——总之,她挑了百家姓里头一个字给我作姓氏,名字里那个『野』字……」赵野笑了,「取『野种』的意思。」
原婉然无语,世间父母求孩子好养活,给孩子取贱名乃常事,但多取狗剩、狗蛋之类,而「野种」这词在这世人极重家世清白的当今,全然是贬低意思,没有丝毫善意可言。
一个母亲得多讨厌孩子,才这样命名?
赵野大抵猜中她猜想,道:「我娘确实拿我当肉中刺,很小很小的时候我没眼色,老爱靠近她,她便一把推倒我。」仿佛讲一椿趣事,他笑着说:「我在地上滚,一边滚一边傻乐,当她同我玩游戏。」
原婉然生为女儿身,鲜少从父母那处得过重视关爱,对赵野同病相怜,心里一下又亲近许多。一忽儿又记起赵野回来翌日,她在两人温存后不久,猛地推开他,他便动了气。
当时她那一推,勾起了赵野很讨厌的回忆吧?
原婉然对丈夫怜惜、歉疚等心绪油然而生,伸手向他想握住他的手錶示安慰,手伸到一半,却顿住了。
她愿意向赵野表同情,但赵野愿意旁人同情吗?赵野带笑提起往事,不在乎也好,僞装也罢,显然都无意向人示弱露出丁点頽丧。
赵野明明向前望,却冷不防伸手准确抓住她的,往自己身上胡乱摩挲。
「想摸哪就摸哪,自家人,别客气。」他笑吟吟道。
「我、我没想摸。」原婉然立时想这般辩解,然而她朝赵野探手乃不争事实;说「我不是客气」更不妥,万一赵野也跟她『别客气』——这个人完全教人拿不准下一步会干什么,或者不会干什么——光化天日,两个人动手动脚,成何体统?
想来想去,原婉然决定一动不如一静,外带闷不吭声最稳妥。
赵野轻轻握住她的手搁在大腿不放,又说:「天香阁专做王公贵人、富商巨贾的生意,里头姑娘琴棋书画诗词唱曲都要精通,吃穿用度极讲究,我跟着读书识字,顺带学烧菜做饭一些杂七杂八的手艺。妓女生的孩子也是贱民,我原该留在天香阁做龟奴,给姑娘们扯皮条打杂,后来遇上机会,脱出贱籍。」
原婉然记起一事,因问道:「我嫂子下春药,你一口便尝出不对劲……」
没等她把「也是在天香阁历练出来的本领」的余话说完,赵野瞬间眉头蹙起尖角,双颊綳紧,握住她的手紧缩如铁箍。她吃痛,险些闷哼出声。
不旋踵,赵野脸上回復平日的慵懒,鬆开她的手。
原婉然揉揉手,要不是这手作疼,她真当方才赵野一瞬露出的狰狞表情纯属自己眼花。
一会儿,赵野才又开口:「婉婉,我出身低贱,你跟着我,总有受閒话閒气的时候。」
原婉然闻言,心头沉重起来。「我晓得。」
「怕吗?」
怕,但赵野很不容易,原婉然不愿意添他为难,便打起精神道:「不要紧,我嫂子这么损,我都扛住了,这世上能有谁赛得过她刻薄?我应付得了。」她双手搁在腿上,紧握成拳,替自己壮胆。
「是我拖累你了。」赵野摸摸她的头。
「话不能这么说,」原婉然连忙道:「既然作了夫妻,你给的好处——比方军饷——我享用,坏处自然也该一齐担着,没道理隻拿好处,遇上坏处就撇清,自个儿躲起来。以前我自私,暪住你身份,以后……夫有千斤担,妻挑五百斤。」
赵野心中一动,静静看着她,巴掌大的小脸写满诚恳义气,决定作更多解释。
「婉婉,你嫂子说我卖屁眼,这话错了。」
「呃?」原婉然耳根微辣。怎地话锋又一跳,还跳到这样粗鄙的题目。
「天香阁不收小倌,我没被男人睡过。」
「啊?」小倌是什么,原婉然心里没一点底,『睡男人』这话也教她发窘,只能胡乱应道:「嗯,嗯,我知道了。」
赵野还没完,继续补充:「也没睡过男人。」
「知、知道了……」话题绕着『睡不睡』打转,原婉然困窘不过,轻声道:「一件事不必讲两次。」
赵野见他的小妻子粉脸生晕,手足无措,不由嘴角一扬。
「不算一件事。」
「咦?」
「你听我说,」赵野勾住原婉然腰肢,附在她耳畔,「男人和男人……」话声渐低。
落入耳底的『解说』涉及风月情事且前所未闻,原婉然脸红得一盆火似的,呆呆听着,随后反应过来,摀住耳朵。
「我不听,我不听。」
赵野哈哈笑着,牢牢圈住她不让躲,一手托住她的脸,在她额头上亲了一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