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金旺文里连串成语,对错夹杂,原婉然哪里明白得过来,况且此书涉及私通,说好乃违心论;说不好,又怕金金旺翻脸。沉吟半晌,她呐呐道:「我识字不多……」
「你不识字?」金金旺扬声,铜铃眼一瞪,「赵大哥大才子,娶了个不识字的媳妇?」大有乌鸦配鸾凤之嘆。
原婉然当面锣对面鼓受人嫌弃,甚是发窘。
「不要紧,我细细讲明,」金金旺随即安慰道:「这本书讲大和尚跟狐狸精打架,打着打着,改玩妖精打架,狐妖水太多,浸湿大和尚纸人原形,真身湿烂,道行通通没了。这故事配上赵大哥的春宫图,卖得可好了。我跟他,一文一画,珠联壁合,郎才女貌,哈哈哈。」
「喔,那真好。」原婉然陪笑敷衍,暗忖「郎才女貌」能用在两男人身上吗?
「嫂子果然识货。」金金旺面发红光,道:「嫂子,小弟已备下酒席,就等赵大哥来,到时拜托你劝赵大哥再跟我合作。我早写好一篇稿子《风骚道姑玉狐狸》,讲泥人精道姑遇上狐妖,跟这本《风流和尚俏狐狸》一般精彩,为等他的画总押着不印。」
院外有人敲门,矮姑娘应门,没多久,赵野一阵风似进屋,脸上也没了平日慵懒的神气。
「赵大哥。」金金旺眉开眼笑蹦下地,大张双手朝赵野飞奔。
赵野寒着脸,正眼不看金金旺一下,五指摁住他脸推开人,径自走到原婉然跟前,扳住她肩膀上下端详。
「你没事?」
原婉然见丈夫来了,教金家主仆惊走的魂魄全数归位,整颗心整个人都安顿了。这一鬆懈,委屈便赶着泪水泛上来,她急忙忍住,摇头说没事。金家开赌坊,绝非善男信女,势力也不可小觑,赵野杠上他们要惹祸上身,原婉然打算装成泰然安好样,让赵野面子、心里过得去,那么今儿的事便能像矮姑娘说的,「大事化小,小事化无」。
「别怕,都怪我不好。」赵野柔声道,双手沿他的小妻子肩膀滑下,要握住她的手,却察觉她一手有异,紧握成拳不鬆开,便捋起她衣袖要掰开五指察看,却见那纤小的手心外探出一截簪身,簪尖朝着她自己。
赵野猛地眼冒血丝,喝斥:「你做什么?」那神情,和韩一受伤时、他兴师问罪的戾气几乎相同。
原婉然吓了一跳本能往后躲,赵野一把拉回她,单手将人搂在身前不让稍离。
金金旺凑上来,「大哥,你别发火……」
赵野闻声咬牙,「动我女人。」俊美的面目青筋暴露。
原婉然眼前一花,就看到赵野身形一晃,不知使了什么手法把金金旺整个人摔出去,金金旺还在地毯上滚滚不息,他就扑上去扭打……不,骑在金金旺身上打。
「别打,」金金旺尖叫:「别打脸。」
「操。」矮姑娘进屋目睹这幕,捋袖便要上阵,原婉然生怕赵野背后受敌吃亏,想也不想,横衝出去挡人。
矮姑娘横眉怒目喝道:「滚,老娘不打女人。」
「我、我也不打女人,」原婉然强自硬声道,不肯让步丝毫,抬起铜簪挥舞,「你走开,走开,快走开。」
矮姑娘就要扑上前,赵野回头,狠道:「你敢动她?二金在我手里。」京城道上背地喊金金旺「二金」,笑其蠢钝。
矮姑娘实时煞住身形,金金旺梗着脖子吼叫:「不准叫我二金,我姓金,可是不二。」
「知道了,」赵野扭头,往金金旺脸上又一拳:「二金。」
金金旺又气又疼哇哇大叫,偏生拳脚上奈何不了赵野。他这几声动静大,门口有人拍院门叫道:「少爷,少爷,发生什么事?」
矮姑娘眼珠子朝院门一转,走向门口半步,原婉然瞧出她动了放人进来的心思,不胜惶恐。
她们夫妇陷在金家,金家人多势众,赵野再能打,猛虎终究不敌群猴。
原婉然正没理会处,忽而记起先前金金旺主仆言语,情急生智,便对矮姑娘道:「你快开门,让满世界晓得你们强掳民妇。对,我要找你家老爷子告诉,他老人家一准儿把你们活剥皮一锅端。」
这话打在金家主仆七寸上,矮姑娘不敢动弹,金金旺亦道:「别,别找我爷爷,我错了,我错了。」
赵野停下拳头,揪住金金旺衣领拎起人往椅上放,下巴朝院门一撇,「叫他们滚。」
金金旺乖乖对外叫道:「我没事,和客人闹着玩儿,你们下去。」又让矮姑娘出面安抚,下人才散了。
赵野鬆开金金旺的衣领,柔声问道:「疼吗?」
「能不疼吗?」金金旺捂脸,缩肩苦笑。
赵野拍拍他肩膀,露出灿白牙齿,笑容阴恻,「再动我女人,老子包管你连疼都不觉得。」
「不,」金金旺摇晃双手,「不敢了。我原没打算惊动嫂子,谁让你老不答应替我画画儿,前些天杜英生说你和我堂哥接头合作,我就乱套了。堂哥处处压我一头,就写书这项他不及我……」
「杜英生诳你的,」赵野没好气道:「他挑拨离间,设计我们两虎相争从此绝裂,没准儿我一气之下真跟你堂哥合作。」
「噢,姓杜的王八羔子。」金金旺鼻孔喷气,要不是脸上有伤,简直要怒吼。气过以后,他陪笑道:「赵兄弟,那么画稿……」
「起码五年内,你白天盼月亮——休想。」赵野冷笑,「我正打算应下你委托,经了今天这事,没门儿。不但如此,日后你和你手下再敢靠近我娘子,让她有丁点头疼脑热不开心,老子的画一文不要,通通送给你堂哥。」
「使不得啊哥哥……」金金旺拉住赵野衣袖嗷嗷叫。
赵野甩开金金旺,牵过原婉然要走,矮姑娘记起一事,急道:「赵爷,今儿的误会……」
赵野一瞥,目光寒利,矮姑娘急忙改口:「今儿冒犯赵娘子,咱们别往外说,行不?」
赵野冷笑:「刚刚院里异声惊动下人,你少爷鼻青脸肿几天不能消,再者我们夫妇不同来却同去,金老爷子何等英明,串连蛛丝马迹,真相大白。」
金金旺主仆脸色都坏了,赵野停了半晌,道:「罢,看在相交一场,这事我绝口不说。老爷子问起,你回话圆滑些,或可省下几板子。」
金金旺双手合什,目光感动,又问:「话该怎么说?」
「比如强闯民宅,你就说你效法刘备访孔明。」
「我知道,我知道,」金金旺拍手道:「刘备三顾茅坑嘛。」
后来原婉然和赵野谈起这日风波,赵野说两年多前他出征,担心原婉然在家乡受人欺负,韩一的官府人脉或许有照应干涉不到的地方,他便以「金记赌坊代挑三人手筋」为交换条件,接下金金旺的委托画图。金金旺的书历来白送人人都不要,唯独《风流和尚俏狐狸》卖得极好,便深信赵野旺他,近日晓得赵野回京,捧着银子请求再合作。赵野对金记赌坊已无所求,哪里还瞧得上金金旺惨不忍赌的文笔,坚定拒绝,杜英生就趁机捣鬼。
赵野又剖析事态,推度杜英生就想让金金旺纠缠他不得安宁,金金旺却把脑筋动到原婉然身上,遇上手下办事不牢,一错再错闹出事。
原婉然疑道:「可是,相公,你对金金旺说杜英生存心害你们二人相斗,又说你本来要答应替他作画?」
赵野笑道:「骗人的,好让二金好好修理杜英生。」
原婉然灵机一动,又问:「金家老爷子问罪,金金旺照你主意解释,真能少挨打?」
赵野摸摸她的头,笑吟吟道:「金家老爷子最恨胡乱动人妻女,二金犯下忌讳,还引经据典粉饰,挨揍只会多不会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