狱卒在牢里为所欲为,稍不顺心,便捶打犯人,折磨凌辱似家常便饭,狱里时不时响起哀嚎。
某日,韩一挨完牢头拳脚,两个狱卒过来放饭,他听到牢头不以为然道:“孔其泰、安恪,你们刚刚去过女牢?”
两个狱卒抵赖,牢头指出他们衣衫凌乱蹊跷,面上抓痕犹新,那叫孔其泰的狱卒无法,干笑道:“头儿火眼金睛,暪不过您。”
牢头冷哼:“少拍马屁,你们趁人之危,仗势欺负女流,算什么好汉?”
安恪嘻皮笑脸,道:“我们从不指望当好汉,可也不做王八蛋。俗话说的好:‘有便宜不占,准是王八蛋’,那些女娘既落入牢里,我们还客气什么?”
“是啊,她们迟早充作官奴官妓,供人玩弄,多经我们这一手不多,少经我们这一手不少。”
牢头还是骂,安恪笑道:“头儿,就算咱们不去,女牢那儿,乌赖、莫格和额勒就不会放过她们。”
牢头道:“我管不着女牢,管得着男牢,不准你们再去欺负人!”
过数日,桑金太子登基,济济儿进牢里看视韩一。
他僧袍光鲜,在侍从摆好的黄梨木圆背镂雕交椅坐下,手持念珠,笑容慈和。
他说:“大公子脸上开了果子铺,青一块紫一块。”
韩一满肚子疑问,好容易得见济济儿,开口便问:“我父母弟弟的尸首怎么了?”他进宫行刺,身分败露,最担心连累家人遗骸。
“新皇大赦天下,你家人给拖去乱葬岗扔了。”
韩一半信半疑,济济儿笑道:“我不信阴司鬼神之说,犯不着同他们皮囊过不去。”
“那我师傅呢?”
“等找到韩东篱,便送他和你师徒团聚。”
韩一心头一轻,庆幸师傅尚未被擒。
济济儿柔声道:“大公子,贫僧今日来和大公子诀别。你刺杀先皇,按律凌迟处死,后日行刑。”
韩一早料到自己没好下场,只是遭仇家设计利用,终究气恨。
“是你嫁祸于我!”
“大公子就擒那日,便自行招认行刺始末,在供状按了手印画押,怎是贫僧栽赃嫁祸?”
“无耻,你趁我昏迷时按的手印。”
济济儿说道:“你尽管这么说,载入史册里的来龙去脉却是:燕王和你格尔斡家平日有生意往来,后来他怨恨先皇杀他长子,你怨恨先皇抄家灭族,两相勾结,行刺皇帝。你和燕王就擒后,先后在牢里招认不讳。”
韩一不和他在这事上头分证,质问另一个紧要问题,“我家遭祸,是你挑唆?”
济济儿用他那张一向以慈悲神情示人的和蔼面孔,微笑答道:“正是。”
韩一高声问道:“我家和你究竟有什么深仇大恨,你非除之而后快?”
济济儿笑容微敛,道:“我无意杀光你全家,要怪就怪先皇,气头上下旨抄家灭族。”他又道:“说起来,我迟些才要对你家下手,伊稚奴,全怪你,逼我提早行动。”
“怪我什么?”
“谁让你招惹上十一公主?”济济儿道:“我摸爬滚打,好容易一人之下,万人之上,总算能扳倒你家,公主却看上你,求赐婚事。先皇胆敢毒杀兄长,篡夺帝位,却顾忌公主命格,深信她是旺国福星,百依百顺。果真这桩婚事成了,你家有公主护着,我便动不了了。”
韩一思索片刻,道:“你既不肯交代谋害我家缘故,那狗东西呢?他将你拉上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位子,你又为何害他?”
济济儿道:“也是你害的。”
他思路一以贯之,错全在别人,韩一便不多费脑筋揣摩他心思,等他和盘托出。
济济儿道:“公主得知你家灭门,婚事告吹,气极病倒,先皇迁怒,怪我生事。”他笑容逐渐消失,“他又怪我袖手旁观他打死燕王长子,害他和燕王反目,抽刀要砍杀我。饶是我躲得飞快,依然断了一截指头。”
济济儿回想自己磕头求饶,眼睁睁见自家断指掉在地上,教天德帝跺成烂肉,神情变得冷酷。
其后,天德帝清醒时投向他的目光时而阴沉——他用过相同眼神盯视几个臣子,过不多久,便处死他们,曝尸城墙。
济济儿轻转佛珠,“若在从前,我有把握挽回帝心,近来先皇酗酒过度,心智变异,性情难以揣度。我便先下手为强,利用你除去他和燕王,扶太子上位。”他笑道:“幼主甚好掌控,太子和他生母当日跟在我身边,目睹我製伏你这弑君凶手,对我万分感激信服。”
他算计天德帝与太子父子,将此视为自家毕生杰作,甚为得意,无奈偷来的锣鼓敲不得,此事大逆不道,不好向旁人声张告诉。现下他同韩一这知情人畅所欲言,直是眉飞色舞。
末了他问道:“大公子,你可有什么遗言要交代?”
韩一道:“我有事交代人。”
“交代谁?”
“狱卒孔其泰、安恪、乌赖、莫格和额勒。”
济济儿派人唤来以上诸人,韩一认出人群中确实有孔其泰与安恪,料想其他人亦确系本人正身。
他朗声道:“济济儿曾经沿街行乞讨饭为生,受我格尔斡家救济,活了下来。他恩将仇报,灭我家门,又杀了狗皇帝,设计我入宫背黑锅。”
知人阴私者不祥,知道这等谋逆秘辛更加要命。几个狱卒魂儿全吓飞了,噗通向济济儿伏拜,磕头如捣蒜,额头在土地面上撞出咚咚闷响。
“国师,咱们什么也没听见!”
“国师,这王八羔子疯了!”
“国师饶命!”
狱卒们异口同声哀求。
济济儿看都不看狱卒一眼,向韩一抚掌大笑。随后他向侍从抬手往自家颈前一横,侍从当即抽刀,杀死狱卒。
一个狱卒临死挣扎,颈项鲜血喷溅到济济儿袍脚靴身,济济儿眼睛不眨一下,自顾自打量韩一,兴味盎然。
他笑道:“士别三日,刮目相看,短短工夫,大公子已学会借刀杀人。如此报復,想必在这班狱卒手里吃了不少苦头。可惜,世道向来是‘窃钩者诛,窃国者侯¹’,你至多对付小喽啰,奈何不了我。”
韩一道:“恶人除掉一个是一个。”
济济儿临走笑道:“后日,刽子手会逐片剐下你皮肉,行刑到第三天,你身上一丝肉、一滴血水都不剩,变成一具骷髅,挂上城墙。辱尸不仁不祥,所幸新皇即位,为表宽大,不动你家人遗体,对你这杀父仇人就不必手下留情了。他吩咐打碎你天灵盖,涂灌秽物。”
韩一不为所动,等济济儿离去,他躺下閤眼,默默祈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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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了翌日,城里似乎出了乱子,韩一属于要犯,关押在大牢极深处,都隐约听到外头嘈杂。黄昏时分,街上传进牢里的纷乱吵闹更甚。狱卒不知全上哪儿去,到了巡视牢房的点,无人现身当班,连饭都不曾送来。与韩一关押在同丬地方的重犯大肆鼓噪,一夜过去,无人出面搭理,遑论送食水。
其他犯人耐不住饿饥,在邻房隔室敲墙敲门,韩一躺在草堆上闭目休息。不论牢里牢外发生何事,他一个将受凌迟之人,境况不会比现下糟糕。
忽然有人叫道:“伊稚奴!”
韩一蓦地睁眼,师傅韩东篱在叫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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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语出《庄子‧胠箧》
2复更后,我陆续校订蔓草旧稿,修改错别字病句,目前稿子修到。下个月起,会从校订好的旧稿挑选章节,分批收费,每周更新则免费。如果小天使们对旧章已经陌生,最近有空,不妨重看蔓草。蔓草从发表起,走走停停,龟速前进,至今连载四年了,谢谢这段路上陪伴过蔓草的所有小天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