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夏时分,阳光和煦,微风清凉。
原婉然閤眸躺在上房西间炕上,像一隻盘在屋顶晒太阳的猫,享受金澄日光挟带的怡人温度,鼻间隐约飘来身下竹席清香。
赵野在她耳畔问道:“五日后,清华书坊杜家办赏花宴,邀咱们去,婉婉想去吗?”
原婉然干笑,“等我肚里多攒些墨水再去吧。杜家女眷吃酒要行令吟诗,上回幸亏题目简单,我好容易蒙混过关……”
“既如此,我自己去就行。”赵野枕在枕上,手持一迭帖子,他将杜家请柬挪到最后,念出下一张内容:“下月一日,画院孙供奉盖新房上梁1,婉婉去吗?”
“这……”原婉然道:“下月初绣坊招新绣娘,我那泰西绣画班也会添人,得教新人画理和针法,还要带旧人赶绣活……那几天不得闲,怕是没精神,还是不去了。”
赵野因问道:“那么三日,吴叔的干女儿和葛子成亲……”
“去。”原婉然不假思索道。
赵野沉吟:“你那几天忙……”
“在天香阁,吴叔看着你长大,葛子跟着你长大,是自家叔伯兄弟,我怎么都要去道喜。”原婉然略停话语,又道:“北里晚间做生意,大多客人吃喜酒只能略坐坐。可是婚礼一辈子就一次,总要热闹些才好,我们既然得闲,就去充充场面。”
赵野含笑握了握原婉然的手,续念道:“八日,吴千户给孙子作周岁宴。”
“也去,”原婉然一口答应:“吴千户是你大哥顶头上司。”
“阿婉,”在原婉然身畔另一侧,有人道:“吴家筵席不去无妨。”
原婉然翻身转向话声响处,那儿躺着韩一。
这日午后,韩一和赵野在西间回覆往来书柬。原婉然在旁做针线,瞌困上来,三人便一齐上炕午歇,睡醒了只是懒懒的不愿起身,赵野便拿着謮柬闲话。
当下韩一道:“官家摆酒往往吃到一更还不散,你白日忙了一天,晚上再要应酬,太耗精神。吴千户虽是上司,终不比葛子和我们家亲近,我独自赴宴得了。”
原婉然道:“不打紧,到得八日,坊里新人该学得差不多了。横竖周岁宴不兴吟诗那套,左不过向主人家贺喜话家常,吃吃喝喝,听乐伎弹唱,并不如何费神。”
韩一轻抚她鬓发,“你和人往来,若有半分不自在,千万别勉强。”
他升官后,更多长官内眷向原婉然邀约宴聚,原婉然为丈夫求个人和,也斟酌着和她们走动。
原婉然道:“你在军中受倚重,那班太太不看僧面看佛面,待我比待旁人亲切。自然先时我不谙官宦人家行事规矩,应酬有些吃力,如今好多了。多亏婀娜,她派阿叶教我大家礼数,否则我独个儿摸索,不知要抓瞎到几时。”
韩一和赵野虽则知晓交际法度,却多属于男子那套,教不了原婉然多少妇女礼仪细节。一日原婉然和田婀娜闲话,提起这层烦恼。
田婀娜因说道:“嫂子,你知道我手下娘姨阿叶,被没入教坊司以前,是望族女眷。她知书知礼,嫂子你要是愿意,我打发她过来,你在礼仪上有不明白的地方可以问她。”
原婉然忙不迭道谢答应。
这时原婉然向韩一道:“从前我只知道,在有身分的人家,女眷送客就送到二门。经了阿叶解说,方才晓得大户人家不只如此,还依彼此辈分决定送客送到内宅远近何处。比如晚辈客人告辞,长辈只在屋里相送,并不出房;二门外头路上,则由下人送客,送到哪处也依下人男女和职务有所不同。”
韩一道:“辛苦你了,平日忙绣坊的事,闲了还得学这些繁琐规矩。”
原婉然笑道:“你和赵野全力支持,让我安心做自己喜欢的营生,在家里抢着包办一应家务,在家外堵旁人口舌,不让他们说我是非。”
她如今是从五品副千户娘子,算来有些身分,家中并不缺吃短穿,且是年轻媳妇,却被养在深闺,反倒继续早出晚归作绣娘营生,有违大夏常情礼法。街坊与相识之中,有那守旧好事者,或在人前打趣,或在背后闲话,露出两兄弟夫纲不振,管不住媳妇的意思。
韩一和赵野不为所动,对人夸讚原婉然刺绣天分过人,大材正该大用,他们引以为傲,并声言“我们胡人,不忌女眷在外走跳闯荡”。
如此这般,日子久了,旁人没了嚼舌根的劲,提起原婉然家光景,说句“胡人家风如此”便带过了。
原婉然续道:“你和赵野周全我,我也想帮衬你们。你们兄弟在各自行当崭露头角,和诗礼官宦人家的往来一天天多了起来,我学些眉眼高低,待人接物更合礼合式,替你们长了面子,自家也开心,还增长见识。这就像古人说的:‘有百利而无一害’、‘何乐而不为’。”
韩一凑来与她额头相顶,赵野在她身后环住她腰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