难看,相当难看,不只她没发现到这一点,就连他都没注意到这一点……
无他的,皆因他由始至终都没给予她一记正视。
不仅仅没给予正视,连瞟都不愿瞟她一眼。
说时迟那时快,冷漠的男音循着空气而至。
「没呀。」
语调依旧是冷冰冰的,分毫不差。
不,是比刚刚的还要冷,冷得她得再吸口气才能溢出喉间的声音来。
「没什么?」
她顺着问,已是顺着他的话探问了,可得到的还是等同没回答的回应。
「嗯。」
他明明没说什么,明明不是伤人的话语,可她却感到受伤了。
莫名其妙地受伤了,宛若是被他的冷漠刺伤了。
故她得再吸口气才能将内心过多的不安感压下来,颤出经过修饰的担忧:「但你的态度有点怪怪的……」
岂料她鼓起勇气的回应仅换来冰冷二字:「没呀。」
冷得她再次尝到挨了一记冷枪之感,得再用力深呼吸才能逼出喉际的嗓音:「但你平时不是这样子说话的……」
「没呀。」
战战兢兢……相当不争气的嗓音。
「但你的态度很冷淡……」
「没呀。」
她的内心深处很是忐忑,亦期望高人今次的回应能够抚平她内心的突兀,奈何得来的依然是宛若一盘冷水的回应。
「没呀。」
「……没?」丁佩佩眼带质疑的盯着王子轩看了好一会,才小心翼翼地开口探问:「难道是我太多心?」
「嗯,是你太多心。」
多心?真是她太多心吗?丁佩佩不住质疑,但深怕惹高人不高兴的她未敢开口追问下去,仅将不安存放于心间。
既然高人说是她太多心,就一定是她太多心,她要相信高人,因为高人是不会骗她的——不对,高人是会骗她的——
邪恶灰姑娘的事是第一次,而之前在饭店里发生的则是第二次——
所以,高人是会骗她的——
既然高人是会骗她的,那……高人现下是骗她吗?
为什么?为什么要骗她?难不成高人已不再喜欢她的身体?
惊恐的眸光神经兮兮的投向那张轮廓忽尔变得有点冷峻的侧脸上头。
高人是不是打算不要她了?打算不要她,又不知道怎样开口?现下会这么冷淡待她是希望她知难而退主动退出吗?是这样吗?会是这样吗?
她很想问,但不敢问,她很怕,很怕答案会是她担忧的……
很怕,真的……
所以唇将开了,却挤不出半点声音来,惟能做到的就只有任由恐惧不安化成一把利刃将她的内心切成一片片。
一片片……
一片片啊……
怎样都没法拼凑回原来的模样……
越想越纠结,她已拚命叫自己别再想,可来到翌日,脑袋还是不受控的反覆冒出相同的疑问。
高人真是打算不要她?抑或是她太多心?是她太多心吧?正如高人说的那样,是她太多心吧……
太多心……
太多心……
一定是近来逼得自己太紧,这种折腾自己的想法才会不断冒出来……
一定是……但她不能阵脚大乱,绝对不能在这个关键时刻阵脚大乱——
正如皇上先前说的,高人心里怎样想,她不可能完全知道,唯一可以做的就只有令高人想她希望高人想的——
所以,她一定要冷静下来,绝对不可以阵脚大乱的!
纵然明瞭自己一定要冷静,但脑袋里头的紊乱还是没有丝毫整顿的跡象。
试了好几回,思路还是没法明晰,她决定离开大楼,到外头散心,好生调整自己的思绪。
她一直走着,一直漫无目的走着……
不知不觉间,便来到比较僻静的音乐大楼草地。
随着阵阵凉风拂至,擦过耳际的除了风声外,还有她不可能会感到陌生的男音。
「依依,你觉得我待你够不够好?」
纵然嗓音里载着她未曾听过的诚惶诚恐,但她还是有能马上认出嗓音的主人是那个她非常重视的男人。
是高人!
丁佩佩循声看去,结果瞥见一对男女。
男的是高人,而女的则着……
光是瞥见那把随风起舞的柔顺乌发,她便晓得对方是谁……
不是不认识的女孩,也不是她的天敌邪恶灰姑娘,而是……
高人的女朋友……
那个美术系的。
几乎是在瞥见二人同时出现在她的视线框框的那刻开始,脑袋停摆罢工,她非但没法思考,连耳朵都没法接收半句话语。
听不见,真是一句都听不见……徘徊于耳畔的就只有紊乱的风声。
她很想知道他们在聊什么,很想走上前听清楚他们在聊什么,但双脚犹若偏要跟她作对似的,牢钉于原地,任她如何费劲都未能挪移分毫。
既然想知道就要走近一点,既然想知道就应该……
是丁佩佩就会这样做,是丁佩佩就……
但身体始终不听使唤,僵立在原处……
她已经命令自己用心偷听他们的对话,已经反覆命令自己很多遍了……
但他们交谈的声音仍是被不断刮来的乱流和脑中的迷惘声音给盖过。
为什么?为什么?高人为什么会和那个美术系的在一起?
他们是名正言顺的情侣,会在一起亦是很正常不过的事……
不像她这个名不正言不顺的……
不像啊……
即使她比那个美术系的早一步认识高人,但在这一段感情关係里,她是第三者,不折不扣的第三者。
不管背后动机为何,依然摆脱不了这个见不得光的身份……所以,来到这个当口,即使心里再焦急,亦只能躲在阴暗的角落处,眼睁睁看着一切的发生。
眼睁睁看着他们进行她听不见的交谈,眼睁睁的看着高人向那个美术系的递上璀璨动人的鑽戒……
纵使跟他们的距离有点远,但她还是清楚瞧见高人手上拿着的是一枚鑽戒……
鑽戒,是一枚鑽戒……怎会是鑽戒?怎会是……
她很想衝出去质问高人,甚至想疯狂摇晃高人的双肩,很想、很想,但双腿始终胶在草地上,未曾挪动分毫。
丁佩佩在干什么啊?赶快走出去,赶快……她拚命催促自己,但双腿仍是没法移动分毫。
赶快啊、赶——
几经辛苦,儼若巨石的两腿终能离开原处,奈何一切都为时已晚了……
皆因,她清楚听见一句自己充其一辈子都不想听见的……
「依依,我会带给你幸福的,可以嫁给我吗?」
高人向别的女孩的求婚。
高人向……
换作是平日性格大剌剌的她,一定会衝出去破坏本应属于她的一切——
但当沉重如巨石的腿得以挪动的时候,她却悲催的发现自己往他们的相反方向走……
那一刻的她只想逃,只想远远的逃离眼前这些叫人难受的一切。
那一刻的她只忙着逃,压根儿没发现到有两道漠然的眸光紧随她而去,也不知道这是他的报復,对她的报復。
更不知道这也是他给予她的爱……扭曲的爱。
纵然是扭曲的,但亦算是爱的一种。
※※※
她总是以高人什么来称呼他,事实上,他没她想像中来得高人一等……
皆因连他本人都不晓得自己这样做究竟是对是错。
他不确认这样做对她而言算不算是对的,但对他哥而言,就一定是对的。
正如他哥之前说的,一个分辨不了他们谁是谁的女人不值得他们为她掏心掏肺……所以,他现在所做的只不过是为他最重要的哥哥除害,让他最重要的哥哥对那个配不起他们的女人彻底死心,别再因为那个女人而萌生出半点伤人的希冀。
如此大费周章,都是为了他最重要的哥哥,为了别让最疼自己的哥哥受到伤害,为了别让最疼自己的哥哥在一个不值得爱的女人身上花心思。
他一直都是抱着这样的打算,他一直都是这样想的,一直……
纵然如此,有一点还是得承认,他是有私心的。
既是为了哥哥,亦是为了报復。
为了报復那个一而再、再而三伤害他的女人。
报復她之馀,也报復自己。
报復那个对她仍有期待的自己。
几近是不由自主的,他仰望天际,轻叹一口气。
即使来到现在,他仍对她抱有期待。
期待自己所看到的通通都只是一场误会,期待自己误解了一切……
无奈现实是残酷的,她口中的爱、口中的在乎亦不过如此。
要是在乎的话,就不会给跑了。
而是会现身破坏他的演出,甚至不管他意愿,直接擒过他的手腕离开。
但她那天的反应却让他深深明白到……她根本不着紧,一点都不着紧他。
要是着紧的话,就不会捎一个故作成熟的烂讯息给他来擅自结束一切。
「高人,我想得很清楚了,我不可以因为我的任性而令你难做,所以我决定放弃了,祝你和你的女朋友幸福快乐。永别啦,高人!」
要是真的深爱着的话,就不会说放手就放手,还说转身就转身这么果决。
所以,她的反应仅意味着一件事。
她之前对他所说的、所做的,全都是一时心血来潮的。
就他这么笨,竟然对她的三分鐘热度有所期待。
现下会落得如斯田地,是他自招的……
是……
猛的,一股不祥预感于脑底闪现。
眸光下意瞟向对面的舞蹈大楼,但未有见着那抹叫他魂牵梦遗的身影,走进他的视线框框的就只有一抹仿若被黑色气场包围着的倩影。
黑色、黑色……
该不会是……米米吧?
这样的臆测刚跃上脑际,倩影的主人已经大门走进大楼,致使他未能证实自己的猜想是对是错。
米米……若然对方真是米米的话,为什么要来舞蹈大楼?
米米是戏剧系的人……为什么要——
可怕的联想甫成形,两腿便自有意识的往舞蹈大楼走去。
即使他知道自己不该再在这段复杂纠结的关係里参上一脚,还是没法勒停自己的两腿,没法……
一如他即使来到这一刻还是没法完完全全放下那个不再着紧的女孩。
※※※
舞蹈大楼。
在设置了背景佈置的舞台上,一名舞者正在舞台上不停熟稔地旋动着、旋动着,向无人的观眾席展示最优雅完美的舞姿,无奈任舞姿再完美无暇都摆脱不了跳舞的人心不在焉的事实……
高人向那个美术系的求婚……
高人向那个美术系的求……
换言之,高人快要跟那个美术系的结婚……
快将成为受眾人注目祝福的一对……
这些,她不是第一天才知道,不是第一天才知道……但胸口为啥还会这么难受的?为什么?她明明已经强逼自己接受残酷的一切,明明已跟自己说要笑着面对,明明……但……为什么?为啥胸口还是会这么难受?
相似的问题不断自脑际冒出,几乎要挤破她的头壳。
她持续被问题折腾着,压根儿没发现到一抹黑影经由侧门慑手慑脚的窜进来,更遑论说是发现到那抹诡譎的黑影移到其中一块佈景板去。
当她意识到周遭貌似有股阴沉气息的时候,已太晚了,身后的佈景板往她的身上倒下。
事出突然,丁佩佩反应未及,仅能眼巴巴的看着那块挡去大半灯光的佈景板倒下来,等候痛楚的到来。
砰啪——
一声震耳欲聋的巨响于耳畔暴起,但预知的痛楚迟迟未有到来。
佈景板不是倒了下来吗?怎会不痛的?
丁佩佩甚是不解,但最叫人费解的是——
「你还好吗?」
那把几近耳熟能详的醇厚男嗓。
?!
是高人!
她不可能错认,那是高人的嗓音!
丁佩佩睁开一眼察看,果不其然,马上迎上一张熟悉的容顏,即使容顏因为背光的关係而显得有点阴沉,她还是一眼认出那张脸,与及那双总能教她心跳莫名的忧鬱眼睛。
?!
是高人?!及时出手救她的人是高人?!
始料未及,丁佩佩慢了大半拍才反应过来,找回那把忽尔显得有点飘摇的嗓音。
「你……为啥会在这里?」为啥要出手救她?她连这个都想问,但声音却卡在喉间不上不下的,拒绝让问题见天日。
为此,她感到很是纠结,大眸里里外外尽是挣扎和纠结的复杂情绪,而最令她纠结的是他没答腔,仅表情略显痛苦的左手擒着右腕,右手则紧握成拳的顺时针扭动着。
这个动作似曾相识,她不会感到陌生——
跟他们初相识时高人为了救她而力度错用一样……
高人一定是弄伤了手腕!弄伤了用来拉小提琴的重要手腕——
这项认知方跃上脑际,她便清楚听见自己慌忙失措的嗓音。
「你弄伤了手吗?!」
亦惊见自己出手擒握他的右腕,也瞧见他表情相当复杂的瞅着她看。
下意认为他脸上那些复杂情绪源于痛感,丁佩佩心焦不已,复问:「你弄伤了手吗?!」
问的同时,手亦忙不迭取代他的左手,接手扭动受伤关节位的工序。
突如其来的温柔教王子轩为之一怔,未能即时反应过来,鲜少地愣着看她一脸焦躁难安的替他松开因扭伤而变得绷紧的手腕。
这样的情况似曾相识,一如他们在日式料理店那天……
恍惚间,一切回到那天,一切都能够重头来过……
只要他处事再谨慎些,一定可以得到她,得到他所憧憬的完美结局……
从小到大,她的温柔、她的专注,他一直都渴望得到,一直渴望得……
不对!
他一直渴望得到的是她专属的温柔,而不是她的友人亦能得到的温柔——
她现下给予的只不过是对待朋友的温柔,只不过是对待朋友的温柔——
他怎么会以为她现下的付出会跟过往的有所不同?
怎么会有这么愚蠢的想法?
自嘲般的负面情绪甫跃上脑底,王子轩便在两道惊愕的眸光底下抽回自己的手,拒绝接受半点施捨给朋友的温柔。
「没事,我没事——」
他亟欲摆出一副没所谓的模样,但迅速逃离的眼光却出卖了他,致使平日神经再粗的丁佩佩亦能察觉得到他的异样,强行把他的手抢回来。
「怎可能会没事?」
「就——」王子轩本能地想要把话说反,奈何到唇的谎言通通都在她关心的眼神下自动自发滚回肚子里去。
她的温柔、她的关心乃是出于对朋友的,不是对情人的——
他不是不知道,明明不该再对她存有任何希冀,明明,但这一分、这一秒,他却放任自己溺死在那片不是他真正想要的温柔里头,欺骗自己那是他渴望得到的关心,直到他再次听见她询问的嗓音才猛然清醒过来,忆起自己不能再沉沦下去。
「你怎么没——」
他几乎是逃也似的离去,即使心里清楚这样的自己表现得相当狼狈,还是选择这样逃离那个总能轻易让死灰復燃的女人,远远的扬长离去,不理会她的表情有多么错愕,也不理会自己那颗早已遍体鳞伤的心再度被自己摔成碎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