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卿渐渐挺不住腰,护住肚子弓起腰身,他瘦了不少,衣服再厚也遮不住肚腹高挺,孩子的胎动也瞧得一清二楚,那浑圆大肚被踢得堪堪变了形。
燕祁巍摩挲扳指的手逐渐凝固,眸深如潭,映着宋卿脆弱轻颤的肩头。
“回君后的话,贵君殿下早年从马背上摔伤了膝盖,如今身子又重,许是牵引出了旧疾。”谢双扶着宋卿的身子,膝行上前一步,待宋卿跪稳了,这才敢松手,叩首朗声道,“求陛下君后垂怜!”
张子然这才将目光放到谢双身上去,方才听陈嬷嬷说这主仆二人异常亲密,现在看来竟真是这么回事了。他又冷冷瞧了眼宋卿胎动大作的肚子,眼底闪过一丝阴毒,紧接着忙装着恍然大悟,开口道:
“是本宫疏忽……”
“你怀着身子,那便起来吧,日后免了礼数,待皇子满月之后再恢复吧。”
张子然错愕地望向燕祁巍,但燕祁巍神情淡漠,仿佛不是在对自己多年的宠妃说话,而是在对一个陌生的奴婢一般。
“多谢陛下关怀,但礼不可废,臣妾不敢。”
宋卿强忍住酸涩,一手扶着谢双,另一只手扶着后腰,咬紧牙关缓缓直起腰身,腰间悬挂的大肚摇摇晃晃,姿势变化之下,那沉重的大肚又颤颤蠕动。谢双先行站起,双手扣住宋卿的双臂,再用力将他扶起来。
谢亦一待在一旁,眼睁睁看着燕祁巍狠狠饮了口茶。
再放下茶盏时,又恢复那副冷淡的模样。
谢亦一在心中叹气,伴君如伴虎,他是猜不出陛下的心意了。
张子然接着端茶的功夫偷偷看了燕祁巍一眼,但皇帝陛下丰神俊朗,面若冰霜,似乎并未察觉不对。
张子然心头不解,可面上还是要装作贤惠的样子:
“快,为贵君殿下赐座,迎春,上茶。可要请太医来瞧瞧?”
下人们端来一把紫檀镶绿纹的绣礅放到宋卿身后,炭火跟前,谢双扶着他坐稳了,才敢松手,宋卿冲张子然轻轻一笑:
“不必麻烦了,多谢殿下关怀,太医说过不打紧,只是孩儿爱动罢了。”
“孩儿爱动说明健康强壮,本宫瞧着,贵君也忒清瘦些,为着龙胎,也要多用些。”张子然装作一副关怀的样子,冲着陈嬷嬷招手,眼底笑意深邃,“将陛下赐给本宫的血燕灵芝都装好,待会给贵君一并带回去。”
陈嬷嬷笑吟吟施礼称是,不等宋卿拒绝,转身便要去库房拿,这时,一旁静坐的燕祁巍开口道:
“不必去拿了。那些都是朕赐给你的,你自个儿留着用,贵君那里有朕之前赏的东西,够用了。”
有燕祁巍开口,宋卿连忙起身,朝着张子然施礼:“多谢君后赏赐。”
陛下开口,张子然也不好多说什么,他嗔怪地望着燕祁巍道:“陛下赏了贵君那么多好东西,自然瞧不上臣妾的了。”
语气亲昵,像极了撒娇。
燕祁巍性子冷,宋卿平日里与他相处,恭顺大过亲昵,只是偶尔房里情趣时才会撒撒娇。宋卿小心翼翼地抬眼,不料燕祁巍也正在瞧他。
视线这么不经意地碰在一块,燕祁巍冰凉锐利的目光仿佛要将人看穿了去,宋卿慌忙垂下头去,青丝垂落,泛着微红的耳朵尖若影若现。宋卿被看得不自在,捞起腰间玉佩,捏着那金丝流苏,在指尖把玩。
燕祁巍再次端起茶盏。
谢亦一这一次瞧见了燕祁巍嘴角挑起的弧度。
张子然也看到那枚玉佩,不知是不是他的错觉,总觉得这玉佩颇为眼熟,他笑道:“臣妾瞧着贵君腰前那枚玉佩真真是好东西,通透水灵,成色极佳,也怪不得贵君不愿要臣妾的东西。”
宋卿脸色一变,放下玉佩,又要起身:“……妾身之物…”
“朕不是也赏了你不少好东西吗,你是君后,吃穿用度,自然都是最上等。”燕祁巍忽然淡声道,他放下茶盏,手再次摸上那玉扳指,缓慢地转动着,“朕那有一套北藩进贡的元清彩莲盏,你一直喜欢,赏给你了。”
“谢陛下赏赐。”
这套茶盏极为华贵,先前宫宴上,北藩使者捧出来时便让他看了挪不开眼,如今终于成为自己囊中之物,自然是高兴。张子然高高兴兴地谢了恩,眼神一瞟,见宋卿低头不语,心情更加舒畅,便又拉着他说了好一会话。
谁都能看出来,他有意敲打宋卿。
屋内燥热,宋卿的位置离炭火紧,他因着有孕不宜用茶,又说了好些话,自然口干舌燥,蹙眉掩唇,轻轻咳了几声。
张子然:“贵君是怎么了,怎的咳嗽起来了?”
“回殿下的话,不打紧,只是呛着了……咳咳…”宋卿嗓音嘶哑,刚开口没说两句,又抬袖呛咳起来。
谢双知道他不愿饮茶,也不开口劝,手掌贴着单薄的后背为他顺气。
极其亲密。
张子然眯起眼眸:“说起来贵君进屋来还未用茶,这是上好的碧涧云华,是不喜饮茶还是……”
不肯给我这个面子呢?
君后尚未说完,宋卿便已猜到他的意思。宋卿又咳了几声,正要着急回话,但肚里小不点冷不丁猛踢一脚,这一脚扎扎实实踢进胃里,他本就被薰香惹得胸闷,捂唇险些要吐了出来。
燕祁巍重重撂下茶盏。
张子然也怕惹怒燕祁巍,敲打不在于一时,宋卿的孩子绝不能在他的宫中出事,若失了陛下的宠爱可就得不偿失了,他正要开口让宋卿回去,却见谢双扑通一声跪了下来:
“回禀君后殿下,贵君自有孕来脾胃不调,失眠多梦,太医特意叮嘱不可用茶。”
“放肆,”燕祁巍骤然冷声开口,周身帝王戾气寒凉无比,他睨着眸子看向谢双,“君后说话,奴才岂敢插嘴,谢亦一,把谢双带下去,杖责二十,以示惩戒!”
“是!”
众人大惊,皆是不知燕祁巍为何如此震怒,倒是谢亦一率先反应过来,抱拳领命,便要朝谢双那儿走去。谢双起初不解,但与谢亦一视线相碰时陡然明白。
原来是借他的名义,好让贵君远离君后。
陛下不插手太多,也是不愿让君后看出软肋在何处。
盛宠加身,又有君后之位,只言片语就将多年宠妃身旁贴身小侍杖责,就是让天下人都看得见君后的宠爱是宋卿不能比的。
那么宋卿身上的目光,也自然会挪开。
那就安全了。
谢双唇角微微扬起,虽受了皮肉之苦,但也值得。
可他还未装模作样求情一番,就见宋卿猛地跪下身。
燕祁巍一直冷淡的神情霎时间荡然无存,几乎是下意识就要起身,但又硬生生忍住了,大掌攥着扶手,骨节泛白,几乎要将扶手捏碎。
宋卿顾不得护着肚子了,双手撑地,垂首惊慌道:
“陛下!陛下不可!是妾身没有管好奴才,这才让奴才失了分寸,是妾身的过错,求陛下宽恕阿双,一切错处皆由臣妾来承担,求陛下宽恕阿双!”
说着,宋卿俯下身子朝着燕祁巍连磕三个响头,再抬头时额头一片红肿。方才磕头时压着肚子,眼下肚子里闹腾得厉害,宋卿脸上褪尽了血色,青丝凌乱,比之方才狼狈不少,然眼尾泛着那抹胭脂红,却当真是惹人怜惜。
“求陛下宽恕…是妾身之错。”宋卿浑身都抖得厉害,嗓音嘶哑含着哭腔,他牢牢将谢双护在身后,抬头望着燕祁巍冷硬的面孔,跪爬着上前两步,嗫嚅道,“陛下……”
宋卿眼底含着泪,眼底满是畏惧与谨慎,这样直直地望着燕祁巍。
不见一丝缱绻的爱意。
燕祁巍心头一痛,好似滚烫的钢针没入心尖。
张子然看看燕祁巍又看了看宋卿,也跪下身来,求情道:
“陛下息怒,阿双也是为了贵君好,是妾身莽撞,还望陛下看着贵君还怀着孩子的份上,宽恕贵君。”
殿内一片寂静,燕祁巍神色晦暗不明地睨了一眼张子然,又重新将目光落在宋卿身上,许久之后,开口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