暑假过得尤其快,蝉鸣似乎从来没有断过,从白昼到黑夜,再到白昼。
淀城依旧滚热的风,已经有秋的味道。
又是一年开学季。
高二年级提前返校那天,苏冷和季见予磨磨蹭蹭,甚至吃了顿麦当劳早餐才踩着早早悬到高处的日光入校。
门口人头攒动,几百个人同时挤在一处看分班名单,季见予把零食塞进胸前苏冷的书包,淡淡瞥她一眼,“等着我给你去看?”
苏冷总觉得他在阴阳什么。
从新加坡回来后,某天深夜两人已经说了晚安,苏冷突然想起分班名单的事,老老实实和他说了。
等了十五分钟,那边都没有动静,苏冷以为他已经睡了。第十六分钟,苏冷正继续刷她的综艺躲在被子里憋笑,一通语音电话打破了她的快乐。
她像被抓包的小学生,从床上坐起来仿佛要见面,紧张捋了捋头发,捏着喉咙咳嗽两声,睡意不清的嗓音软糯黏牙:“怎么啦?”
季见予似笑非笑的,“怕有人不能再和我做两年同班同学,偷偷哭鼻子。”
苏冷气笑,一点都装不下去了,愤愤抱了枕头在怀里,“我才没有!”
两人沉默片刻,季见予突然提起很久之前的一件事。
“学前班那会儿,年级选人上台跳舞,我记得那时候你平衡感不好,合练了好几天最后被通知不能上台,你蹲在走廊哭来着。”
到了夜晚,季见予嗓音更低更沉,但温柔得没有脾气,娓娓道来有画面感。
苏冷心跳微顿,脑海里一下就捕捉到了当时的记忆。的确是这样。当时负责选人的还是她很喜欢的一个漂亮老师,可那次她得知自己被淘汰后蹲在走廊哭,老师只是告诉她“下一次还有机会”就走了。
从那时候开始,苏冷就不再喜欢那个女老师。
她接受不了自己的失败,之后闹着去学舞蹈,练了一年芭蕾,好不容易步入正轨,又跑去学了钢琴,钢琴倒是练了四五年,有一回在琴房听到隔壁在拉小提琴,她又转到了隔壁。
苏冷的种种才艺,就是这样来的。她倔强不服输,又心大贪婪,三心二意。
但她不稀罕展示,老实说,其实是因为六岁那时的失败给她幼小心灵留下阴影了,她怕自己再被自己所崇敬、喜欢的人否定。
“你,偷看我。”
最后,苏冷趴在床尾翘起脚,很傲娇地下了这么一个定论。
季见予没法反驳,当时他在教室,看得一清二楚,隔壁舞蹈教室还在放音乐,只有苏冷一个人出来了,他和旁边人说了两句话,那颗毛茸茸的小脑袋就不见了。
他有些奇怪,一跃坐到桌子上,发现苏冷蹲在原地埋头。她已经不梳羊角辫了,变成马尾,那时候头发就算长的,搭在肩头微微晃动着。
“你从小就爱哭鼻子。”
季见予笑说了一句,引得苏冷直跳脚,“才不是,很多时候我是装的。”
不知想到什么,季见予的声音突然收敛许多,静静的,“嗯,眼泪对女孩子来说,有时候的确是很好的保护剂。”
苏冷想到是两个人互相伤害的那件事,不同的是,这次心口和眉骨,不约而同闪过一丝异样感。
“要睡了吗?”
“你呢?”苏冷把手机捧起来,放到耳边,清楚听到电话那头也有簌簌响动,似乎是翻了个身。
想到不久前在新加坡,她生理期那晚,是季见予搂着她睡了一夜,一时想入非非,忍不住问:“你在干嘛呀?”
“唔,哄人呀,我怕你不开心,还憋了这么久,难受坏了吧。”
季见予听到她细软的嗓音,呼吸重了一下,用力换了个姿势把手机贴到耳边,想听到更多、听得更细。
难免有些心猿意马。
她不知道,那晚在新加坡,他半夜去洗了两趟凉水澡。
他语气永远轻快、随性,漫不经心地逗弄,苏冷小声说了一句,“其实,我还挺想和你再做一回同班同学的。”
季见予没说什么,心安理得接受了她的坦白,和她说很多漫无边际的话,直到最后苏冷在手机旁边熟睡过去。
“你问一下游其森,反正我和他一个班。”
季见予皱眉拿开她放到嘴巴里啃的手,搞不懂她什么时候有咬指甲这个恶习。苏冷吐了吐舌头,真的踮脚开始找人,她实在懒得大热的天去挤,那回去新加坡挤大巴的苦她受够了。
季见予面无表情把人拉回来,“你怎么就坚信那份名单是真的?现在结果就摆在面前,你都懒得一探究竟,我看你,也不是很想和我同班。”
苏冷觉得他莫名其妙,无奈气笑,“你别这么幼稚行吗,到底是谁更想和我再做一回同学啊。”
苏冷笑得不能自已,觉得不肯接受现实的人是他,结果还反过来把她说教一通。
“我想。我也很想再和你同班一次,最好是再做一回同桌。”
季见予突然俯身,干净的一张脸逼近,明媚耀眼的阳光从树叶缝隙漏成沙影,这样朝气纯粹的学生时代,只有一次,还剩下两年。
苏冷瞳孔都被他认真饱含炽烈情绪的眉眼震碎出一道缝隙,笑了笑,“那我们一起去看好不好?”
“我不行了,现在狗粮就吃一嘴,今后两年大家同在一个屋檐,怎么办啊。”
一道声音徒然打断了季见予还未展开的笑,循声望过去,是沃寒露和游其森。
苏冷有些不好意思,抿了抿头发又羞又活泼地对游其森开口:“我们在几班?”
季见予眉头一皱,对她的称呼有些不舒服。
怎么会蠢到这个地步?
沃寒露那句话响起时,季见予心跳就自动放慢,让耳畔尽量静下来,直到那句调侃落地,他竟发觉自己掌心出了层薄汗。一瞬间诧异后,他不动声色缓缓站直身体,对沃寒露投去一记感激眼神。
他很少有真的感谢别人的时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