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起绑架,苏冷心再大,出租车里命悬生死线的一幕幕,还是留下阴影了。她每晚都会做噩梦,回到家里修养后这种情况非但没有好转,反而变本加厉,时常惊醒一身冷汗。
夜深人静的时候,耳鸣得厉害,全因为枪响瞬间的刺激。
苏南添几乎寸步不离守着,苏冷睡不着或者醒来,床边都有个清寥孤独的影子。
刚开始,苏南添和尤眉兰轮流守夜,尤眉兰心脏不好,苏冷每每看到她冷冷清清坐在床边看书,总会不自觉更害怕。
大概是因为绑匪那句“你妈也活不久了”,魔咒一样在心头盘亘。
于是她扯了个谎,说自己睡眠好多了,妈妈身体也不好,不用再这么提心吊胆时刻看护。
苏南添原本也担心妻子心脏问题,可又放心不下苏冷,自己还是坚持每晚陪过凌晨三点。
苏冷也没告诉过他,自己一般都是四点会雷打不动从梦魇醒来,实在缓不过来的时候,她给季见予发很多消息,有时候过去几分钟,那边会突然有回复。
两人就打电话,漫无边际聊一些有的没的,有时候会把苏冷聊困了,有时候她越说越兴奋,总之,漫漫冷寂的夜有个人陪着,苏冷才能真的把那些恐惧惊疑抛之脑后。
“呀,五点多了,你快睡吧,我现在不用上课早起,和你不一样。”
苏冷看了眼时间,兀自一惊,季见予慢慢哼笑一声:“你搞清楚,我本来去学校也是因为你。”
苏冷脸蓦地一烫,绞着被子不说话了。
“困了?”
他嗓音低低沉沉的,多少有一抹困意混沌的沙哑,让苏冷觉得即使是冬夜,每分每秒也并不难捱。
“可是你现在不每天都要搞那个什么鬼课题吗,也很辛苦费脑吧,毕竟你不是一拖四吗?”
季见予无奈一笑,“你可别随意诽谤我,我昨天只是如实说明我和时边、寒露在某个观点意见不同,没有对错之分,我接受合理的不同声音,并不会因为我拿过ipho就一家独大。”
他一本正经解释,把苏冷逗笑,“知道啦,你话真多。”
电话那边沉默有时,忽然调笑:“课题压力是挺大的,所以我愿意和人倾诉,如果女朋友都曲解我的意思,不能安慰我,那我真是挺伤心的。”
苏冷心空了一瞬,为他鲜少流露这种过于世俗的情绪——承认自己有压力,需要有人做他的倾听者,如果没有,他会觉得遗憾,小孩子一样无赖撒娇说自己“会伤心”。
而她,就是他的倾听者,是他可以无所顾忌倾泻情绪洪流的缺口。
“你……每天晚上都忙到这么晚吗?”
苏冷知道他喜欢熬夜,在夜深人静的时候,季见予能聚集精力全神贯注投入他热爱的科研并且去探索第四宇宙。
“不是,一个高中级别的课题,不至于让我熬大夜。”说完,季见予像故意停顿了一下,声音染笑,“是在你跟我说了晚安后我会设置,只要你消息过来,我都会被震醒,你睡了我才睡,你醒了我也就陪你到天明,这个回答,满意吗?”
苏冷没回答他,因为听到了门锁转动的声响,她估计是苏南添,一阵心慌,却不知道是为了什么,把电话挂了。
“蕉蕉,你怎么醒了?”
苏南添轻手轻脚探头进来,明显一怔,四周温暖的台灯也照不明暗淡的眼圈。
“是不是又做噩梦了?”
苏冷摇摇头,“我起来上了个厕所。”
苏南添失神“哦”了声,坐到床沿替她捻紧被角,柔声哄着:“那快睡吧,爸爸陪你睡着了再走。”
他头发还半干,显然是刚洗完澡,苏冷灵敏闻到了烟味,皱了皱鼻子佯装嫌弃,“你又大晚上抽烟,我妈可比我狗鼻子,一会儿把她熏醒不让你上床。”
苏南添失笑,低头一瞬间,苏冷清楚看到了藏在黑发里的丛丛银丝,因为仍有水汽,颜色更分明,头漩那处,发根稀疏,苏冷心头一酸,扯着嗓子抱怨:“爸,你要秃啦!”
“老了哪有不秃的。”苏南添不甚在意揶揄一笑,却不由自主抬起手摸了摸。
片刻后,他手落在被子上,轻拍两下,似乎有些哽咽:“蕉蕉,爸爸对不起你,没保护好你……”
最后一字,苏南添不可抑制从喉咙里爆破出抽泣声,掌心交握撑在额头,一张脸迅速涨红了。
“怎么会,你平时教我的那些东西,还有我骨血里遗传的勇气与果敢,都保护了我。”
苏南添怔怔抬头,浑浊眼珠里分不清是欣慰还是痛惜。
苏冷歪头一笑,微微嘟起唇,撒娇求表扬,“你还没表扬我呢,临危不惧,心理素质真是可以!”
“我们蕉蕉好样的。”苏南添破涕为笑,伸手想替她拂一拂碎发,可他这样说,苏冷反倒顷刻情绪泛滥,偏头躲开了他的动作,鼻音很重地开口:
“那个人说,我妈也活不久了,他们的目标其实还有我妈对吗?”
苏南添僵在原地,表情停滞,眉头深深拧在一起,两边额头跳痛得厉害。
“他们和当年绑架我妈的那伙人有关。当年是你率队侦破案件,把我妈救了出来,让他们头目落网,所以即便二十年过去,他们依旧这么恨你要找你寻仇是吗?”
苏冷一双眼睛明明朗朗的,有点懵懂天真,但又过于沉静,她突然往床边挪了一下,兴致勃勃,情绪转换得极快。
“爸,你和我说说你和妈的爱情故事吧?是不是你英雄救美,妈就心动了呢。”
苏南添刑警出身,有过人体能和心理素质,可面对自己的爱女,他无法做到和她一样——前一秒还话语锋利地质问,后一秒却能浮想联翩满脑子少女热衷的情爱文学。
见他不出声,苏冷满脸的雀跃一点点冷却下去,唇角却依旧翘着,像是在自言自语,“难怪,你得知二十年前与警方结仇的人卷土重来,第一时间只记得起提醒她不要出门。”
“那个时候,还没有我呢。”
冬天昼短夜长,窗外依旧黑漆漆不见星光与晨霞。
苏冷休养了小半个月,返校时,气温早已急遽下降,北风呼啸,又到了校服里面套棉衣的时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