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集训的时候,四周凉寂,剑拔弩张的紧张气氛跃然于纸上,各怀心思默默卯足劲,季见予从心底漫上一股不知名的空泛孤独。
一阵兵荒马乱,比认真动情吻她的时候还要动荡。
他竟然有点害怕。
苏冷的世界如此丰饶精彩,物质、朋友、男男女女,她从来不缺,真的能十来天不联系远在异国备赛的男朋友。
季见予有种随时被抛弃的茫然无措。
拿笔的手微不可察地抖了一下,他有点低血糖的松脱感,用湿漉漉的掌心用力捋了把额发,长吁出一口气。
晚上七点,季见予跑完步回房间冲了个澡,几个男生点了外卖打算一起吃,季见予边擦头边回复消息,表示自己马上到。
字打到一边突然被中断,他皱了皱眉,紧接着看了会儿屏幕上闪起来的陌生号码。
新加坡的本地机号,多半是诈骗,季见予本应该直接挂断了,可他突然起了玩心,想要以另一种方式锻炼一下口才和思维。
接通后他没说话,气定神闲等着对方先着急发挥。
可传入耳蜗的,是一个带哭腔的沙哑嗓音,“季见予是你吗?”
季见予眉眼一丝轻蔑戏谑的笑瞬间消失,瞳孔被刺到一般,声带发紧,“苏冷?”
那边不出声了,连呼吸都变得孱弱,嘈杂朦胧一片,热热闹闹的但都没有她的踪迹。
季见予捏紧手里的毛巾,嗓音变沉,“苏冷?说话……”
突兀一声抽噎后,那个熟悉的细软腔调一下子涌进来,苏冷真的在哭,“呜呜呜,季见予你来机场接我好不好,就它们这什么樟宜机场。我英语真的太烂了,下飞机后手机没电开不了机,我连找人问路都不知道该怎么说……”
她一下崩溃,哭得一塌糊涂,季见予能隐约听到旁边有人用英语安慰她。
明亮的玻璃里倒映他孤独僵硬的影子,被窗外的霓虹彩灯包围着,季见予脑子一片混沌,心跳乱撞,偏头夹紧手机开始套衣服,轻声安抚她:
“别怕,你现在借了当地人的手机对吗,听我说,你先不要出来,进去找到服务台在那附近找地方坐,我马上过去。”
“你能出来接我吗?”
她抽抽嗒嗒的,话都说不清楚,小心翼翼问了一句。
季见予眼睛坍塌成一片废墟,恨不得飞到她身边,温柔笑笑,“当然。”
苏冷又问,“你……多久能到呀?我又饿又困,怕自己在里面呆着睡过去,还是在外面等你好了。”
季见予已经拔掉房卡,动作激烈利落,可对电话那头的女孩始终耐心柔和,试图驱散她在一个语言不通的陌生环境里的恐惧茫然。
“飞机餐也没吃吗?听话,到里面等我,机场人来人往的不是绝对安全,很多出租车司机会不停骚扰你,里面有起码有保安还有地勤,他们会帮助你。”
其实他还想说,借电话给她的人也不能太信任,可他想一直听到她的声音,确保她是安全的。
季见予的步子已经又大又快地跑起来,说了一堆也没回应她多久能到。
苏冷有些不满,又问了一句,“你多久能到?”
他抬腕看了一眼,嘴角弯了弯,“不会超过三十分钟,相信我。”
新加坡的交通状况不算糟糕,从酒店到机场只用了二十多分钟,季见予一路上都在看窗外,眼见着夕阳一点点沉没云海的,整片天是梦幻的紫粉色,白星像是突然冒出来一样,毫无征兆就缀满穹顶。
季见予想,应该去北欧看一次极光。
入夜后有风,昏暗光线也变得柔和,机场大门堵住了,季见予付了钱下车,用跑的,心跳没慢下来过。
在接机口寻找了一圈,很快发现蹲坐在一根圆顶柱下的女孩。
苏冷散着头发,整个人蜷在地面,怀抱着一个鼓鼓的背包身子轻轻摇摆,看不清神情,只露出一点秀气鼻尖。
偌大机场人来人往,刚好有航班抵达,栏杆外全是涌动欢呼的人群,只有她孤身一人,像被单独运送的儿童,只差胸前一块吊牌,等人认领。
季见予很疏冷地看了许久都没有靠近,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黑漆漆的眼里早融化了一汪温水。
他原本的确想狠狠骂她一顿,分不清东南西北的狗脑子,也敢一个人跑来完全陌生的国外。
如果他真是不理她了呢,如果他无法从队伍脱身呢,她要怎么办,哭给谁看?
可只要想到这些假设,季见予反而发不起火了。
他甚至在侥幸自满,只想回馈给她更多的冲动和义无反顾。
苏冷其实是困得小鸡啄米,听到身后一阵响动,她浑身抖了一下,眼皮子实在重可她又高度紧张,周围一点风吹草动都能够让她心颤半天。
扭头看到接到亲人朋友的人,他们用力挥手拥抱,尽情表达思念与惊喜,苏冷默默掐了一下自己,开始第九十九遍暗骂季见予。
如果三十分钟内他还是没来,她骂够一百遍,就真的不打算原谅他了。
虽然明明是她不请自来,从的士到大巴,再从地铁到飞机,几乎十二个小时。饿着肚子,手机没电,不会英文……
越想越委屈,因为他才无端承受的一切,可怎么她会越来越想他呢。
苏冷眼睛一热,觉得有人一直在窥探自己,羞得捂住脸,窘迫极了。
可回头的一瞬间,朦胧视野里出现一个意气风发的高俊身影,那张白俊英秀的脸,在从未走远的记忆里逐渐明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