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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论如何,他还是在各种猜想中,不知不觉中睡去。一醒来,就是六点半,《陀飞轮》的旋律还未响起。他拿起床头的纸笔,发觉无事可记——昨晚他一夜无梦!他用手掩着口,捂去差点出口的惊喜呼声,若此时照镜,他会发觉自己笑得嘴也要裂了。良久,他才止住衝出心头的喜悦,按摩笑得微僵的脸,记下:

「三月九号,昨晚一夜无梦。也许要治我这病的方法,便是不能避开楚兆春,尽量与他在生活中有所接触。之前我对楚兆春或许是抱有连自己也不知的情感,那大概是一种未经交往、我单方面所想像的、有关楚兆春的美好形象:他长相秀逸、八面玲瓏、成绩卓越,若我与他逐步交往,必会发现他也是个普通人,甚至是有不少缺点。由此,我对他的想像与自己也不知的想望便能渐渐解开来了。」

樊梦兴奋地躺回床上,甚至幼稚地滚了几圈,像个滚沙地的小孩子。想睡个回笼觉,却兴奋得难以入睡。窝在棉被待到八点,才施施然起来。使他兴奋的原因,不只是找出问题癥结,而是今天也有跟楚兆春一起上的课。樊梦打定主意要跟楚兆春攀谈——尽管他对此人全无深交的兴趣——可为了今晚的睡眠质素,他是不得不踏出这一步的。

他依然提早十五分鐘上课,坐在替楚兆春找位置的女生后面,今天这一位好似叫做shadow。教授未开始讲课,楚兆春就来了,樊梦心一喜,楚兆春这种反常正好为他提供话题,亏他之前还苦着要怎跟楚兆春打开话题匣子。

「嗨,今天你来得真早。」樊梦趁楚兆春未坐下来,先发制人跟他说话。楚兆春又呆了一下,又一脸微笑应对:「嗯,今天我是被我老妈子用鑊铲来剷我起身的。」

「哈,连人家不问世事的阿樊都知道你次次上堂迟来的事。」shadow搭话,俏生生的媚眼瞟了楚兆春一眼。楚兆春拉开椅子坐下,说:「什么不问世事,阿樊还是系会的成员。」

shadow平时跟樊梦没有任何交情,又是那种眼高于顶、开朗大方的女子,故不能与安静的樊梦相处得来。樊梦便说:「我这是幽灵庄员而已,哪及得上兆春的多姿多采,下年又要加入摄影学会。」

樊梦不想直呼楚兆春之名,无奈楚兆春在报上花名时,叫大家称呼他为「兆春」,而不用洋名,故樊梦不得不好似极亲热般叫他的名字。樊梦是个没什么特色的人,故花名也很无聊,就单用姓氏,同称阿樊,系会庄员则较亲热,叫他「樊」。

楚兆春转过头来,对上樊梦的视线,他那双黑眼睛微瞪着,像见到哑巴突然开口讲话。樊梦觉得两个男人对视真彆扭,便只好报以应酬性的微笑,侧了侧头,调笑:「怎么?没睡醒,我看你由一入来开始就像做着梦。」

不,其实对樊梦而言,这一切才是梦:只有在梦里他才会与楚兆春谈天,在现实中他们甚至不会直接碰面的。但如今樊梦为了解难,反而在现实主动接触楚兆春,将梦里与楚兆春的友好放置到现实,他自己倒是一时如梦如幻的,不知这到底是梦中与楚兆春开展恋情的一幕,抑或这是一种不可能的现实。

这下子倒是楚兆春先低着头,抚弄了自己斜肩袋上的叶子别针,像在发白日梦,连樊梦也不知道楚兆春在干什么,然后楚兆春才拉开拉链,拿出笔记跟笔,用笔桿在樊梦桌上轻敲一下,爽朗的响起咯一声,樊梦见楚兆春微瞇着眼说:「我最喜欢作梦。人在梦里往往就能为所欲为,也不受道德法律约束,胡作非为之后更可以不负责任地离场,难道不好吗?」

樊梦为了解除心魔,逼自己正面迎战。这天早上出门前,他就面对着镜子,跟自己说:我等会儿要在楚兆春面前扮演角色,我要成为一个不算活泼、但应对如常的寻常男子,目的是跟楚兆春建立一种类近普通朋友的关係,我是一个应答流利的男子我是一个显得风趣幽默的男子我是一个态度间适的男子……

于是樊梦出奇地发现他能应对楚兆春那种变幻无常的心思,樊梦说:「我不喜欢作梦。在梦中贪欢一场,现实依然冷落,又有什么趣味?人还是应该面对现实的,我但求一夜无梦睡到第二天。」樊梦见教授站于讲桌前,就用自己的笔往讲台方向指了指,对上楚兆春的眼睛,无声暗示他该闭嘴听课了。楚兆春看懂他的意思,就转回前方了。

樊梦便趁教授未入正题,速记他刚才与楚兆春的对话,把梦笔记放到一旁,打开上课笔记,专心听课。上课到一半,教授总会放break,也就是小休十分鐘。楚兆春在小休时往往会走出座位找别的一群朋友谈天——凡是系内外向的人,都是他朋友,而系内外向的人又远多于内向的人。

樊梦若不尿急,则多数不会离开座位,他正翻开了梦笔记,试图写下本天的分析,却听见有人敲了敲他桌子,他仰首,便见身旁多出一个人——是他于系内其中一个常合作的朋友,乔楚。乔楚是一个颇出眾的男子,但气质太文弱了,不及楚兆春大方,且又戴着粗黑框眼镜,压根儿是个呆书生,但樊梦与他相识大半年,发现乔楚实是一个风趣的男子,只是怕生,不懂应对他人,这一点与樊梦挺相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