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樊梦飞快地掀开笔记各页一看,第一眼便觉得这字跡好生熟悉——与樊梦的字跡几乎如出一辙,但某些字的写法与樊梦的习惯不同:例如樊梦写「我」字,很强调笔划的鉤,写得很用力,每一页纸背摸起来都是浮浮凸凸的,但这本子里的字写得不算用力,某些字写得很随意,鉤勒都免去了,且摸不到每页纸背的浮凸笔触。

这本子的字并不是出自樊梦手笔,而且每一页均填满文字,而樊梦自己的《梦笔记》只用了一半页数也不够。

樊梦合上手中的本子,深深吸了一口气,又看着巴士窗外变幻不定、一闪即逝的风景,心里平静,再打开本子,发现这本笔记仍是没有改变——它不是樊梦的《梦笔记》。与其说樊梦陷入新的惊惧,不如说他心里充盈着一种神秘的兴奋与好奇,促使他翻到笔记的第一页,看起来——

「十二月一号:昨晚我还是作了那个梦——在一星期前就开始作了。我见到自己与一个面目不清、身材刚健的男人发生关係。我说不上那些细节,实际上也没有特别的快感或痛楚,但那种耳鬓廝磨的温情,使我彷彿身于一个温泉里,暖暖的,身子轻浮,不知身在何处。起身时,我一裤襠都又湿又黏。倒不感到可怕,可惜看不清对方的脸容。一场春梦,何必太认真?然而这春梦断断续续作了一星期有多……

十二月五号:前几晚的梦均一模一样,近日碰着庄务缠身、论文期将至,便懒得一一记下。可今晚的梦有点不一样。我在梦里成为了别的人……具体形容不来,但我的意识进入了另一个身体,证据是梦中的我有一副较强壮的身体,连肤色都深了许多,不再是一片奶白。梦里的我作了一场春梦——对象似乎是与男人——梦里的我一醒来,吓得满头大汗。我的意识分成两边:一边是梦里因春梦而慌张的我,另一边是现实的我。现实的我的意识在梦里嘲讽梦中的我的意识:慌个什么,一场春梦也当作认真?我今朝醒来便疲倦不堪:简单地作一场梦已代表自己睡得不好,这下还是作个梦中梦,因而我这一觉醒来,比睡觉之前还疲累,好像没睡过似的。希望别再作这些怪梦,但始终想知道梦里的男人是谁:感觉似在什么地方见过,但名字到了嘴唇边又说不出来。

十二月八号:前几天的梦与五号所作的梦大同小异,暂且不记。但由昨晚开始,梦又发生变化:我不再是进入了另一个人的身体,而是我成为梦中一种近似上帝的存在——我没有形体,只有神智,看着另一个男子的生活,这情形像是看电影,又不净是看电影那么简单,因为我清楚,我参与梦中男子的生活,只是我看见他,他看不见我。我像一抹守在他身旁的幽灵。至此,我终于看清梦中那男子是谁——是我的庄员,叫做樊梦。我与樊梦不相熟,实际上也不喜欢他那种拖拖拉拉、毫不爽快的个性,他明明看起来是个硬朗的汉子,然而行事不大方。

之前曾与他访问一个学者,在车上他竟然表现得紧张扭拧,说什么不知道等会儿要问那学者什么问题。我看不过眼他这种态度,就骗他说:你放心好了,一会儿我会帮你的。一去到那学者的家中,我就拿出相机专拍照,一句话都不说。樊梦窘得脸红,看一个阳刚的男子表现出这彆扭的态度,倒挺有趣。然而一路访问下来,樊梦也并没有我想像中那般不济,纵然明显看出他没有准备,但亦不致于陷入困局。访问一完,那学者端出一盘切好的水果请我们吃,樊梦自己不先吃,就叉起一块西瓜放入我碟里,我想不到他会这样做,就对他说了声谢,他很不自在地强笑,我顿时明白,他平时不是有意摆出一副黑面神似的脸,而只是不擅于跟人相处,以致常常脸容紧绷,别人不知,就以为他不高兴搭理他人。

回程时与他有讲有笑,发现他也是一个挺好相处的人,只是他生性容易紧张又怕生,面对人群时显得像块木头,私下聊天,他不算风趣大方,也至少是个温和而好说话的人,此后我就在心里对这人留了个心。可惜之后在大学再碰见他,他就只跟系内的joe与林郎谈话,不知怎的一眼也不肯看我。我就知道我与樊梦不可能交往了。

此时我却在梦中看见他。梦中的樊梦作了一个春梦——我之所以猜他作春梦,是因为见他急急下床,走入厕所,脱下沾满精液的内裤,置于昇盘里猛用力擦洗——樊梦急得脸也胀成猪肝红,脸上显出一种羞愧之色,彷彿责备自己作春梦的事。不过是春梦,何足为奇?樊梦洗完内裤,掛在厨房里的晾衫架,逕自回到房间,从衣柜中的大抽屉拿了一条新的内裤穿起来,又躺回床上睡个回笼觉,我的梦就到此完结了。

我平日与樊梦素无交情,又会梦着这些私密的事,真古怪。想来樊梦与之前跟我在梦中交缠的男子很相似,不知是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