阁楼上的身影变成了三个,站在管家身侧的新面孔忙着和衣服上打结的一堆不知道是挂饰还是勾个团毛球较得起劲。
过于苍白的手指因用力而染上粉嫩的颜色,过长的棕发还时不时晃过来遮挡视线,不得不隔一阵就撩一下长发。
“需要帮忙吗?”管家出于教养问道,毕竟六只眼睛盯着半天都没解开。
“最近有什么乐子加我一个。”扯了半天也扯不明白,他干脆就放任这么挂着,不太自然地活动下脖颈,毕竟身体沉睡的时间有点久了,“老东西呢?气息都快没了,是不是要死了。”
一时寂静,间或听见不知哪里来的、细小的水珠落地的声音,空气不知不觉湿润了许多。
“他已经死了。”管家如是道。
“死了?!”他实在是难以置信,猛地扭过头盯着管家的神色,用力过猛甚至能听到颈椎发出刺耳的摩擦声。
毕竟对于同类他向来没什么信任可言,况且老东西封印他的时候看着还生龙活虎,还能活很久的样子,怎么可能就这么死了?还死得这么无声无息。
一旁的黑影也默不作声地点头。
盯了半响,也许是被管家确凿无疑的神情所打动,更多的是他确实察觉不到再多那个死老头的气息,侧面证实了“他已经死了”这一事实。加之以他对老东西的了解,那个自私的小老头是绝对、而且是万万不可能离开这片他惨淡经营这么久的地界。
水珠凭空而生似的噼里啪啦从他的衣襟落下,一旦思及老东西死了就没有了报复对象,他就像突然失去目标的无头苍蝇般来回踱步打转,弄得满地都是水痕,嘴里神经质地嘀嘀咕咕,手指抓挠乱糟糟的长发,细碎的步子听得烦心不已。
黑影和管家在一旁面面相觑,不知道该怎么安慰这个看上去快心碎的同类怎么好,说实话安慰这种事他们也干不来,还不如叫他们去诅咒别人来得驾轻就熟。
水声戛然而止,他像是想起了什么,有着同湖水一样蓝的眼珠都不由瞪大,“那他死了我身上的契约怎么还在!”
黑影墨点似的眼珠在大片白色眼白里转了转,透着恶意的眼神瞟向窗外,“这就得下去问老东西了,死到临头才急急忙忙把藏得严严实实的血亲接了回来。”
既然契约被老东西的血亲所继承了,他顿时起了几分兴趣,走到窗边俯视观察路上还无知无觉的两人,“那就让我看看……这个继承人是个什么货色。”
哪怕见过不少“世面”,但年轻的神父还是被伊万继承庄园的奢华程度吓了一跳,虽然外表看上去其貌不扬,但内里的用料他一眼就能认出和城里那些贵族富商所用的区别宛若天壤。比起初见时更多了几分好奇,“伊万,你的曾祖父是做什么这么富裕的?”
伊万摇摇头,曾祖父也没提过以前做什么的。
曾祖父留给他的多是金银财宝、土地什么的,没什么真正营生的产业,但真要把产业交他手里估计要不了几年就能被他败光。
“你父母也不知道有这么个亲戚吗?”毕竟这实在是不合常理,神父以前就住他家隔壁,对伊万家的熟悉程度不亚于自己家,要是他家有这个背景也不至于家徒四壁,伊万也不至于很早就学一些不入流的谋生手段。
小伊万永远都是村里小孩里最有钱的那个,哪怕他父母压根不会给他一分钱,甚至在他父亲知道他有钱还会抢走他的钱买伏特加。
小神父那会已经初显拥有神父这一职业的特质,着迷于研读圣经,终日流连在教堂和书本之间,如果不是别的小孩叫他去问问伊万不同寻常的钱包,他才发现他未曾注意过小伊万赚的钱是怎么来的。
勘破伊万的小伎俩实在过分轻易——时刻注意他的眼神就对了,他要做点什么手脚前眼神就滴溜溜地转,被抓个正着伊万也不恼,竟洋洋自得得朝他解释“高超”牌技。
瞧得小神父直皱眉,幼小的稚童捧着圣经学教皇站在高处——条件所限只能搬了把板凳来站,一板一眼地试图跟小伊万讲明白这样是不对的。
小伊万仰着脸听了半天,眼神一会落在卷了页的圣经上、一会飘向小神父因说话太急红彤彤的脸蛋上,最后丢了一句我饿了去找点东西吃就拍拍屁股走了。
小神父突然就顿悟了,在最基本的温饱面前大道理就是空话,圣经里深刻的哲理劝不动脑子未开化的芸芸众生。
自此他再也没打算去说教伊万,反倒以更严苛的标准来要求自身,身体力行地去行善去普化去帮助陷入困境的人,更何况他认识的伊万本性还不坏。
“看那边,见过哪个贵族家里有这么大的湖吗?里面的水还是从河流挖了条沟引进来的。”伊万得意地指着庄园的一角,有小屋、灌木丛、凉棚、小码头上还停了艘小船,可以想象庄园建造时费了不少心思。
神父点点头,目光转向伊万,记忆里稚嫩的脸庞与面前这张脸逐渐重合。
很神奇的是五官感觉没什么变化,就是变大了些、脸颊瘦了些、下巴明显了些,褪去了孩童的稚嫩像个大人,而且可以谈得上是个好看的大人,但成年后的长相和孩童时的外貌相比几乎是天差地别,除了身上那股天真又张扬的稚气没怎么变过。
等他俩走到门前时,管家已经恭候多时,路过管家的时候,神父下意识地多瞧了管家几眼。
管家朝客人行礼致意,从穿着到仪态挑不出任何毛病。
伊万早已急不可耐地领着神父去他的衣帽间,他挑了很久才从曾祖父的宝库中挑到仆人们都没有多余的双手可以接了,把如此多的珍宝专门放一间屋子以供他赏玩。
眼见伊万抓起五彩缤纷的宝石戒指就要往手上套,神父不得不出言打断:“我来此是来解决你被恶魔缠身的问题的,如果下次有时间,我很乐意陪你一起欣赏这些珠宝,但现在还是先关注一下目前最要紧的事情比较好。”
“噢噢,看我、太久没见你,一下被喜悦冲昏头了。”伊万懊恼地把手上的戒指放回原位,带着神父去卧室,得把那本黑底白字的黑页书给神父瞧瞧。
木质楼梯发出嘎吱嘎吱的声响,伊万忽地停住,在嘎吱声中夹杂着别样的声音,细小又轻微,他差点都被欺瞒过去了:“神父,你有听到什么不同寻常的声音吗?”
神父也驻足倾听,但他什么都没听到,只能摇摇头。
这种房屋的样式里的楼梯不怎么透光,窗户开得又高又窄,从伊万的角度看去,神父大部分身体都隐没在黑暗里面,捉摸不透的黑暗、每看一眼似乎都觉得里面暗藏的阴影在挑衅跃动。
伊万别开眼:“可能是哪个笨手笨脚的仆人吧。”
神父疑惑地回头扫了一圈,默不作声地跟上。
去卧室前必先经过书房,他现在睡的一直都是客房,曾祖父就在前不久才死在主卧,出于某些不可言说对这位过世老人的害怕,伊万连主卧都绕道走,使得他回自己的房间需要绕点远路,本来是不需要经过书房的。
他又听到了那个别样的声音!很近!就在书房!
一个箭步冲进去,留神父一人摸不着头脑站在原地。
声音很快就消失了,伊万循着刚刚抓住的蛛丝马迹不费什么功夫就找到了声音的源头,找到的那一瞬间阴冷的感觉从脚底瞬息就攀升至天灵盖,一声尖叫冲破他的喉咙。
神父紧随而至,看清地上放的是什么东西后,转头目光不可置信地在伊万和地上的筐之间游移。
地上的筐通体黑色,细看能看见雕刻出的暗色花纹,像是以某种神秘的语言书写、镌刻其上,但这些在筐的封条和盖子都落在一旁的面前不值一提。
伊万呆在原地,惊恐地盯着筐,膝盖僵直,完全不敢上前。
只能由在场的另一个理智尚在的人上前去看看筐里都有什么,神父埋头检查,细致到对着阳光查看,不放过里面任何一点空隙。
再三检查的结论都是——这个筐空无一物,但凡筐的外表没那么特别,也没注意到地上破破烂烂的封条的话,这可能就是一个普普通通的筐罢了。
筐的分量和外表截然相反的轻,放到地上就膝盖的高度。
“请老实回答我一个问题,”神父严肃地看着伊万,现在他的脸色比刚才红润了不少,缓和了许多,听见他的声音眼神随之转了过来。
“千万不要撒谎,告诉我,这个筐是你的吗?”神父在“你的”两字上咬了重音。
伊万交握着的双手紧了紧,垂下眼睛,缓慢点了点头。
“那给你这个筐的人带你进行了仪式吗?”神父还需要再确认一番。
伊万眼神飘忽,似是挖掘回忆,半响再度点头。
神父大抵知道伊万身上发生的事情是怎么回事了,深深的无力感让他不知道该说什么来安慰六神无主的儿时玩伴,最后只能在胸前划了个十字哀叹:“上帝啊,能不能施以援手救救这个可怜的孩子。”
“这个可怜的蠢货,现在才大概知道死老头做了什么。”阁楼上的长发身影毫不留情地嘲讽。
“我们的老主人还特地找被他赶到、最后被困在森林里的巫师,借,了点东西,才找到的继承人。”管家补充道。
“他父亲是谁?”老东西当初到处留情,都不知道外面有多少他的种。
“反正肯定不是被你拉进水里的冤死鬼就是了。”
若有所思地把又浓又密的长发编成辫子,“可是按道理来说他不应该没感觉到我的存在……”
“……希望你稍微控制一下情绪,不然身为管家的我会很难办。”管家有些头疼地看着流得满地的水,也不知道他听进去没有。
属于他的田地、连绵的森林和灰压压的乌云被马车越甩越远,伊万把目光转向相反的方向,城墙从地面上远远的一条线逐渐拔高。
他的声音混在马蹄还有车轮碾过石子里,“我的邀请函呢?”
管家刚掏出邀请函的一角就被伊万制止:“你给我好好收着。”
“好的主人。”管家第五次好脾气地回道,第五次妥帖地收好邀请函,尽管在他看来他的主人应该再多给他些信任才是。
他想想还是补充道:“您大可以放心,在我的手上没人能抢得走。”特地在“人”的字眼上咬重发音。
伊万跟患了多动症似的,一会松下腰带一会扯下领口,第一次进城对窗外什么都充满了好奇,恨不得整个人探出窗瞧个够。
管家倒是稳稳坐在马车里面,时不时提醒伊万小心别把衣服扯坏了,收到邀请函才急忙准备这种专门为上流宴会所准备的服装,坏了也没有备用的替换。
他的前主人已经很久没参加宴会,加上没接小少爷回来前庄子里也没有谁需要准备这类只为展现光鲜亮丽的衣服,才临时找裁缝定制的。
邀请函自三日前收到,是公爵夫人邀请的,说是想认识下老爷子的继承人,顺带还提到她漂亮的女儿想和附近的青年才俊交个朋友。
看到这准确来说是管家念到这,伊万拿到手对着请柬看了半天,无奈大字不识只好把管家叫过来念伊万不禁有些意动,如果有某个贵族小姐看上他……这是一个跻身上流名门的绝佳机会!
害,晦气!要不是老爷子走得太快以至于都没交代点人脉给他。
他也询问过管家,跟了老爷子这么些年,倒也说得出几个跟老爷子交好的人名,可惜都死得差不多了。伊万目前唯一的人脉稀少得只有神父一个,但他也无法解决伊万现在遇到的困难,在五天前进城寻求他老师的帮助。
怀揣着步入上流圈层的心思,还有对自己外表的自信,能引得公爵女儿神魂颠倒也不是没有可能,只需要打扮得像个“上流贵族”先混入他们。
总之他现在来到了宴会上,手上抓着一只盛着酒的高脚杯,远处熙熙攘攘觥筹交错。
来的路上伊万就在想怎么介绍自己,想了十多条自我介绍,不禁有些苦恼,要么觉得不够气派,要么就是平淡无奇给人留不住印象。
最挫败的是,他的名字和他那位有勋爵在身的曾祖父没有任何关系据说是为了他父亲的安全着想,姓没有随曾祖父而是随的父亲的寄养家庭,总不能自报家门的时候报个跟门外流浪汉没什么区别的姓名吧?
想着想着有点口干,两三口就是一杯,管家在一旁默默给酒满上。
“嘿,你们在这干什么呢?”
突然响起的声音打了伊万个始料未及,都没发现旁边多了个人,伊万迅速调整惊吓表情转头却见对方脸上也挂着惊讶。
对方的眼睛直勾勾盯着管家,咽了口唾沫才找回他自己的声音:“天哪,你的脸、是怎么……保持这么好的!我还记得我小时候见过你,你那时什么样你现在就是什么样。”
“过奖了,是您过去的记忆美化了我。”管家谦虚的表情让伊万有些不自在,多保养保养几年后他的外貌应该也不会走样,那至于夸张成这样吗?
“你现在有什么打算吗?还跟着那位还是出来自己……”他这时才转过头,注意到管家旁边的伊万后嘴巴忽然合拢。
管家适时出声介绍:“这位是我现在服侍的主人,伊万。是,那位,的后人。”
“幸会幸会,我是安……”
伊万脑袋“嗡”地一下怒火就窜上了脑门,谁准你替主人开口介绍的!
他精心准备的自我介绍就这么被管家一句话轻飘飘地作废了!
和他想象的完全不一样!
对方本来应该一来就注意到他的,和他说话才对,却忽视他,一直对着他的管家说那种虚伪的话,憋屈引爆的愤怒一下就占据了他的脑海。
跟他讲话的贵族还在自顾自地说着场面话。
宴会传来的歌声拉回了他的理智,伊万勉强压下心下不忿,和对方礼节性地交谈几句,几杯酒下肚连晚风都变得柔和。
不行,不能这样下去!
他得支走管家,不能被管家吸引走本应该是对他的关注。
“你去别的地方,等宴会结束再来接我。”见管家挺拔的背影渐渐淡出视线范围,伊万大出一口恶气。忽然他就理解了老爷子对管家的靠近感到的愤怒,甚至是冒犯了。
有这么个聪明、能言善道、还会揣测心思自作主张的仆人,很难不感到冒犯。
伊万端着酒杯回到宴会中心,发挥他在赌场学到的好口才,很快就交换到了一大堆人名还包括他们之间的亲戚关系。
记得头都大了。
没多久就想念管家了,要是管家在身边还多个脑子一起记,能问一句那是谁谁谁,导致他只能和他记得的先聊着。
但聊也聊得不大痛快,男人们爱聊当兵的事还有和钱挂钩的生意,他一没当过兵二又没经手过生意,完全插不上话。
尽讲些他听不懂的,假如管家在的话还能问问,管家简直是个百科全书问什么都能答得上来。
只能兴致缺缺在一旁听着时不时啜口酒,装作很懂的模样朝周围几人点头附和一声。
没一会就装烦了,生怕再呆久点他们就把话题引他身上这不就得露馅!
视线一转刚好有个高大的华服男子四处张望,英挺的身姿加上不凡的周身气度站在人群中格外显眼。伊万扮作一副见到熟人上前去打招呼便顺势走开,但万万没想到他旁边留了层胡茬的男的也跟了上来。
华服男子正好扭头看向他俩的方向注意到他俩,眼睛一亮也不知对的谁亮。
伊万内心大叫不好,不会他和旁边这男的认识吧?总不可能是看他吧?
步伐微顿转眼落后了胡茬男两步,眼角余光发现胡茬男一脸喜色,果然这俩才是熟人!
那华服男子似乎有些身份,周遭的目光三三两两汇聚过来宴会都安静了许多,伊万就是半途想拐道都难。
硬着头皮走到跟前,胡茬男比他先几步到了华服男子面前,却是先行了个不同寻常的礼。
这华服男子到底是什么身份?
伊万内心忐忑,他之前也没系统学过礼仪,管家也不在身边提点只能有样学样学胡茬男行礼。
行到一半却发现周围的目光变得奇怪,正纳闷这礼还要不要继续时被华服男子抓住手臂制止了,握住他的手孔武有力戴着几枚鸽子蛋大小的水晶戒指。
头顶传来一声闷笑,华服男子含着笑意小声解释:“你又不在我麾下任事,怎么学我表弟行礼?”
伊万脸皮腾一下红了,尴尬地恨不得原地消失。
好在华服男子没计较,三言两语与围过来的贵族把话题移到酒上面。
趁没人注意,伊万躲进人群里灌两口酒冷静下,辛辣的刺激沿着喉咙向下延伸。
周围贵族们都围向他,亲切地喊他尼古拉,各个都是他亲戚似的到他面前都先提一嘴是他母亲家族或是父亲家族的旁支姻亲,连小姐们都羞答答走到附近悄悄看他。
伊万把空酒杯随便一放,桌上的甜点还没来得及上下一茬新鲜的,没意思极了。
转身准备去别处找点乐趣时,视线不经意隔着人群看到了尼古拉朝他举杯。
真是朝他的么?还是朝的别人?偏偏人这么多他就会看着他?
路上猛然想起他还没向尼古拉自我介绍一番,又是一阵懊恼。白丢了次人,还没来得及变通,事后人家估计也就记得他是个不懂礼仪的冒失鬼。
不知不觉越走越偏,来到池塘边,找了个长椅躺了上去。
喝了些酒脸皮还有点烧,闭上眼风也温柔地不像话,慢慢地就睡着了。
伊万却不知道他睡着后,一道身影一步步自池塘走了出来朝他走去。
身影走近了才认得出,那是一个棕色长发、一身黛蓝色长袍、打扮和宴会格格不入的男人,走到伊万前面停住,浓密的长发遮挡住男人低头打量神色。
瞧了半响不得不感慨一句隔代继承原来是真的,跟老头年轻时像极了。看起来却乖巧多了,居然在外面都能放心睡着。
睡颜格外地放松、天真无邪,若不是之前从黑影那里了解到这张面庞的主人都做过什么,怕是真要被上好的皮相给骗了。
无人在意的角落里他朝伊万伸出他苍白的手指,似是微醺的面庞在诱惑他去触碰。
却在即将触摸到脸颊时停下,本应在别处的管家无声出现在他背后。
“沃佳,或许该提醒你一下,签下契约的,仆从,是没办法杀主人的。”管家的声线依旧温和,似在讲述和他无关的事情。
沃佳懒懒侧目,管家的姿态看似放松,但如果他刚刚真的下杀手,管家绝对会对他起杀意。
“我不会杀他,但我也不会让他好过,老东西欠我的……我会一一从他身上讨回。”
管家松了口气,他虽不怕沃佳,但沃佳的手段诡谲无比防不胜防,幸好不用千日防他趁机杀人,语气也轻快了许多。
“你随意。”说得随便,但脚跟还扎在原地,端看沃佳怎么个报复法。
当着他的面,沃佳把手放在伊万的肚子上方,肚子就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膨胀了起来。
伊万哪怕在睡梦中也感觉到了不适,发出难受的呓语,手下意识去摸鼓到外套都撑到极限的肚子。
沃佳,生于水的精怪,善控水。
就这?召水撑满他的膀胱,这算什么报复?管家挑眉。
许是管家兴味的眼神存在感过于强烈,沃佳说道:“如果你配合下,就会更加有趣。”
“愿闻其详。”
外界的事情伊万一概不知,他手里捧着花环正和众多少女站在桥上许愿占卜。
花环是个雀斑少女给他的,教他如果许愿的花环漂到对岸说明你的未婚夫在河对岸的村子,留在这边就说明未婚夫就在附近村庄,但如果花环沉下去……她没再说下去了,在胸前点起了十字。
伊万抱着花环却隐隐觉得有点不对劲,但犹豫不决时往往还是会选择从众才不显得自己是个异类。
于是他也学着身边的姑娘们低头祈祷,他喜欢什么样的未婚夫呢?
高大、俊朗、健壮、富有、大方等等形容词一个接一个在脑海里冒出。
带着祈愿祝福的花环被抛到水里,不知道背后谁撞了一下伊万。
桥边湿滑,伊万脚下一滑就砸进水里。
来不及呼喊就见大大小小的气泡从眼前窜过,河水从身上的各种孔洞入侵,透心的凉意将他浸没。
扭曲的视野隐约能看到人们都聚过来指指点点,却没人下水。
为什么没有人下来救我!
挣扎中四肢都在抽筋,耗尽所有的力气后只剩手直直地向上举着,胸肺被冰冷的河水填满。
阳光被黑暗一点点擦去,伊万眼睁睁离白光越来越远。
忽地一呛,伊万惊得坐起,面前的池塘让他想起他还在宴会上。
身边递过来一杯沁人心脾的茶水,是管家。
伊万下意识就接过来喝,头脑还有些混沌,只记得做过一个梦,全然忘记了梦中经历。
扭头正想与管家说点什么,却冷不丁看见他周身一圈暗芒,再眨眼却是看不真切了,险些以为自己眼花了。
醒来天色已经暗了,远处宴会中心莺歌燕舞还正热闹,伊万庆幸自己没睡死过去险些错过舞会。
喝完手里的茶水起身后,伊万的尿意才后知后觉冒了出来,一摸肚子胀得都把合身的衣服撑变形了,这还得了!连忙离开池塘想找个上厕所的地方。
刚走到庭院外就看见有侍从候在那,伊万也顾不得什么贵族老爷做派端着不动先指使下仆去问,急急忙忙上前。
那侍从似是知道他要问什么,顺势接过他手中空的茶杯伸手给他指了个方向,示意般看了他身后的管家一眼。
伊万朝管家摆摆手,示意他不用跟来。
管家有些为难:“为您准备的衣服只有身上这套,得小心些,弄脏的话暂时难以找到替换。”
伊万随意点点头权当自己知道了,头也不回跟着侍从走了。
侍从带着他往楼上走,越走越僻静,直到走进一条无人的长廊。
空荡荡的走廊只隐约能听见点乐声,喧嚣的人声几不可闻,暗处的阴凉一下袭了上身打了个寒颤,踏在地毯上一丝脚步声也无,伊万开始后悔没让管家跟上来。
走在前面的侍从一路上也不言不语,面无表情像个沉默的傀儡,越往里走伊万心中的不安越来越强烈,再也忍受不了死一般的寂静大声质问:“你要带我去哪里?我想去厕所!”
“您跟着我来就是。”侍从回头看着他,姿态强硬,好似由不得伊万不答应。
隔着略为宽松的下仆衣服都能看出底下硬朗的肌肉线条,体型、体力他都比不过面前的侍从,伊万直觉不能再跟着他走但理智又让他的脚原地生了根。
他们两人站在原地谁也没动。
忽然,走廊尽头的门开了,尼古拉没穿那身华丽的袍子只穿着常服从里面出来。
见了尼古拉侍从尊敬地行了个礼称了声殿下,尼古拉挥手让他退下亲自朝伊万伸手邀请:“进来喝一杯?”
殿下!
伊万这才窥见尼古拉的身份,心下绽开了花,只有皇位继承人才有资格当得起一声殿下!巴结上了这位可比认识外面那些大小地主贵族们来得更加实在!
满心美滋滋地跟在殿下身后进了房间,连原本想要去上厕所都抛到了脑后。
进了房间才发现不只他连白天的胡茬男也在,正靠着丝绒靠垫晃着手里的酒杯意味不明地看着他。依稀察觉到瞧他的目光和白天大不相同,眯着眼从下到上打量,看得他皮肤上都要生虱子。
伊万记得关于他家的小道消息,只不过是借着母亲家族那边的势才趾高气昂,父亲早就把家产败得差不多,今天来宴会想来也是想讨个嫁妆丰盛的小姐回去。
顶着目光注视,伊万装作不经意地调整袖口的祖母绿扣子,再顺手把口袋里怀表的金链捋出来,“低调”地朝他炫耀下家底。
胡茬男别开了视线伊万便自以为对方认清了他俩能给殿下提供财力的差距,斗胜的斗鸡般挺起了胸膛。
背对他俩倒酒的尼古拉完全没注意到身后的暗中交锋。
等尼古拉转过身来伊万又切换成毕恭毕敬的模样,双手捧着酒杯哈腰接过,并补上了先前打好腹稿的自我介绍。
尼古拉侧耳倾听,他站在伊万面前足足高了他一个头多,微倾着头眼神也自然地落在伊万脸上,十足的专注。
这还是伊万第一次享受被上位贵族尊重的感觉,内心不禁飘飘然起来。
“表哥你跟他聊这么多做什么?磨磨唧唧到什么时候。”
胡茬男却在他和尼古拉相谈甚欢的时候插进来打断,伊万看他的眼神更加不耐。
“你不觉得听他说话很有意思么。”明明是无礼至极的语气尼古拉却毫不在意,伊万忽然发现他俩的关系要比他想象的还要更亲密。
“哈!这只小耗子还会一边朝你献媚一边冲我摆脸色呢。”说着胡茬男两步走到伊万面前一把拽下他袖口的祖母绿扣子。
“你!”伊万的气力根本比不过当过兵的胡茬男,反抗时胡乱打到胡茬男还被反扇了一巴掌。
伊万捂着脸不敢置信,贵族少爷们不都是很在乎礼仪的吗?怎么一上来就这么粗鲁?还抢他东西。
尼古拉在一旁看着也不制止,任胡茬男夺走祖母绿扣子献到他面前。
胡茬男扭头朝伊万森冷一笑:“你不是很能打听我的事吗?怎么连我表哥的事都没打听个清楚就敢戴着祖母绿,嘿!还是块极品祖母绿宝石到他面前晃。”
伊万内心咯噔一下,后背一寒,原来自己做了什么他们都知道。
尼古拉轻轻叹了口气,手上把玩着刚刚还属于伊万的祖母绿:“很遗憾,尽管这块祖母绿这么漂亮,甚至有可能就是那块祖母绿上切割下来的,但为了维持祖父的颜面也只能……”
说完竟是猛地一扔,祖母绿飞弹出去,一声脆响散成几块碎块。
“不——”伊万伸手不及只能眼睁睁看着自己的极品祖母绿砸到墙上。
有点小聪明的脑子前所未有的清醒,自己前不久才在他面前丢了次脸,尼古拉那时连他叫什么、是谁都不知道。
连那群裙带相连的贵族亲戚和小姐们都不见,却单独会见他一个第一次参加宴会名不见经传的小贵族?
眼下权势不如人还势单力薄,面对两个明显比自己强壮的男性,吃的亏也只能先认了。
“对不起殿下,我不知道关于祖母绿的事……”
“很久以前有个巫师以卑鄙的手段赢了与祖父的打赌,赌注就是祖父爱不释手的一块极品、翠绿至极的祖母绿,后来祖父一看到祖母绿就想到那块被坑走的极品,看一次摔一次。于是再也没人在我们家人面前戴祖母绿。”尼古拉的眼神直指伊万一派阴骘。
伊万的腿不听使唤地后退两步,实际上恨不得拔腿就跑。
胡茬男却抓住了他的手臂不让他再退,贪婪地盯着伊万的口袋,一把抓住金链揪出口袋里的怀表。迫不及待就翻开了表盖,怪叫一声:“原来你喜欢男人!”
“你胡说什么!”伊万明明记得表盖里面的图案是手画的花纹,他到底是怎么从那堆花纹中得出这个推断的!
胡茬男不给他辩驳的机会,抓着他的胳膊就往房间里拖。
直接把他推倒在里面床上,摁住他的肩膀就开始扒伊万身上的衣服,一边狠狠质问。
“说!你是哪里来的小偷,怎么混进来的!浑身上下也就几颗扣子和一块金表能看,还敢自称贵族,哪来的穷酸乡巴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