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尽管戴志说过他和叶芝有夫妻相,但林春觉得自己和叶芝是没可能在一起的。他们没有火花。他可以跟叶芝做朋友,讨论时事和书本,但对自己的事就绝口不提。叶芝并没那种让他想要倾吐的魔力,因为他们是同一种人:善于保护自己,惯于等待别人来牵着自己,而没有控制他人的欲望。仅有一次,叶芝曾问他:「你不是跟陈秋很要好吗?为什么你们最近……好像比陌生人更要生疏?」

林春料想不到叶芝也会问这种事,当时他一句话都答不上。叶芝自知问了些不该问的事,就木无表情地转话题:「对了,最近我看了一本书,就是白先勇的《孽子》(註一),有看过吗?」林春有看过,但那时立刻否认,说从没看过。

为什么偏偏是白先勇的《孽子》?叶芝在影射什么吗?不,叶芝没可能会知道的,事实上他和陈秋的事,就连戴志也不知道,那叶芝这一个几乎是陌生人的人,又怎可能会知道呢?就是叶芝提这个问题,让林春心里感到不太舒服,幸好过了明天早上,他就不必再面对叶芝了。

明天早上就是阅读分享的日子,而后天就是中秋节。中秋节,这一年的中秋,他会如何过?母亲要到快餐店上班不可能休假,而父亲……林春悠悠想起,上年他也有将「自杀短讯」传给父亲,可是却音讯全无。到底是父亲换了电话号码,还是父亲不想理会他?可林春说真的,也不期待再见回自己的父亲,就是在街上有机会跟父亲打照面,他也不肯定自己能否认得父亲。

或许,很多年之后,就是他跟陈秋在街上打照面,他们也不会再认得对方。这一刻,林春才真切地感觉到,原来人情真是凉薄如纸。

翌日早上,林春提早半小时回学校,在操场等着,一会儿与叶芝上讲台做阅读分享。可等到早会开始前的十分鐘,叶芝还未回来。叶芝平时很早便回校,这天忽然这么迟,确有点不寻常。林春正有点着急,女班长——一个只顾着恋爱、学业搞得一团糟的女生——跑过来,上气不接下气地跟林春说:「不、不好了……叶芝……叶芝的妈刚打电话到校务处,说叶芝感冒,今天不上学,这是刚才班主任告诉我……叫我……哈、跑来告诉你。」

林春傻眼,说:「那怎办?再过十分鐘左右就要上台讲话了,这讲稿又预定是两个人一起说,难不成叫我一人分饰两角吗?」那女班长也一阵徬徨,不知该怎么办,林春这时更打从心底觉得这女生愚蠢。

林春放眼操场,看见班上约有一半人已下来集队,便衝过去,想随便拉个人上台,还有十分鐘,还来得及预备的。他在人群中一眼就看见高佻矫健的戴志,便清晰而赶急地跟戴志说明状况。

「什么!那叶芝真不够义气,病得也太不是时候了吧!可你们说的那本书我没看过,上到台恐怕出丑……」这时,一只手伸过来夺去林春手上的讲稿,耳边便响起一道傲慢的、懒懒的声音:「不就是陈之藩的《剑河倒影》。这也没看过,你还算是什么文学人,戴志伟。」

林春尚未回头,手腕已被那人抓住,拖着他的身子往讲台的方向跑。是的,那个人从来不会牵着他的手,只是会把他当作宠物般,抓住他的手腕把他拖到不同地方去……

那个人就只能够是陈秋。

註一:《孽子》,一部长篇小说,描述一群被放逐的同性恋少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