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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妈是不吃月饼的,自从跟我爸分开后就没再吃。我记得她说过,中秋节象徵团圆,所以月饼是应该由一家人分来吃。家都没有了,还吃什么月饼?现在,每年都只有我吃月饼。有一年,我一次过吃了一盒,可还是忍不住去呕,几乎全部给呕出来。那之后,我就每次吃两个月饼。这样下来,过了几年,我好似真的愈来愈憎恨月饼了。」

林春脸上有一丝落寞的笑容,他吃完一个月饼,陈秋还只是吃了半个。林春摸摸肚子,不知是错觉还是什么,胃好像比之前重了,那月饼真有份量,然而就算此刻他感到很饱,但不消两三小时,就会通通消化掉,胃又变得空荡荡了。

「依照我妈的意思,我应该是没资格去吃月饼的。但我就是着了魔似的,年年掏钱去买一盒双黄莲蓉月,不吃到呕不罢休。大概再过几年,我就会真正讨厌月饼,那中秋节对我来说,就不再有任何意义了。」

陈秋拈起一角月饼,正是他刚才用小刀分出来的月饼,撬开林春的嘴,硬是将之推入他口中,然后带笑说:「既然喜欢,何必要扭曲自己的心意,逼自己去讨厌它?此刻得不到的,就去追,直到能得到它为止。就算你每年吃一百个月饼,也不能够使你真真正正地讨厌月饼,因为你喜欢的,从来不是月饼的味道,你渴求的是另一种东西。」

林春没有言语,侧着脸,吞下那一块月饼,已经不想再逼自己去多吃一个月饼。他隐隐知道自己真正渴求的东西是什么,但他知道,他一定不可能获得那些东西。是以他只会压抑自己的欲望,使之变得畸形与萎缩,尽量让自己做一个无欲无求的人。无求,就不必讲求得失,虽然永远不会成为赢家,但也不会沦为输家。

这大概就是中国人明哲保身的本色吧?不求有得,但求平稳,就是偷偷摸摸、鬱鬱不得志,只要能苟且地活着,就可以了。

陈秋拿起剩馀的一块月饼,一口吃下去,然后将盒子盖起来,说:「你今天会来,不是只想我陪你吃月饼吧?」

林春窘迫起来。他与陈秋仍相隔了大概一个身位,可是却有股无形的压逼感袭来,他就像站在广场中心,受万千观眾驻目般,忽然紧张起来。

「我也不知道。我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来,可是,在我察觉到的时候,就已经晃到公园了。」

「那你怎么不折返回家?为什么偏偏要走来这里?」

「不知道……」林春双手掩着脸,弯下腰,很想变成地上的一颗石头,甚至是一枚尘埃。

「不知道?不知道?你真是什么都不知道吗?迟钝还得有个谱儿。你不是很喜欢说责任吗?」陈秋站起来,绕到林春面前,蹲下来,两手撑在长椅上,将林春的去路堵住,他说:「你最爱说我们都要十八岁了,成年了,所以要对自己的行为负责。可是,现在你却满嘴『不知道』、『不知道』的,真是自相矛盾。为什么平时不来公园,偏偏今晚要来?还要拎着跟上年一模一样的双黄莲蓉月?你在等什么?你在等谁?」

「我……」林春还想分辩,可头皮一阵生痛——陈秋扯着他的头发,硬生生逼他抬起头与他对视,两双眼睛一相遇,林春便知道他是没可能逃得过了。陈秋眉也没有皱一下,双眼在黑夜中幽幽发亮,瞳仁里如有磷火暗闪,眨也不眨,直勾勾的望入林春的眼内,彷如一面冷酷的镜子,逼林春现出原形。

——「我想见你。」这句话驀地浮现于林春心内,他不假思索地说出来。此话一出,天雷勾动地火,两个少年在夜静无人的公园里,不顾月亮的偷窥,风风火火的热吻。

註一:恶啃,就是……很难咽,除了形容东西难吃得不能接受,也可形容一件工作、或者一个人厌恶得令人难以接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