桌面上的菜两个人没吃多少,虽然每道菜都是真真正正的色香味俱全,甚至有些菜沈千帆吃进嘴巴里都不知道究竟是用什么做成的,但毕竟人少。席间陆鸣一直不紧不慢的挑着一些不大重要的话题聊着,包括学校选得怎么样,专业又选得怎么样,现在哪些专业的就业形势又怎么样。都是些沈千帆说得上来又不怎么费心力的话题,但沈千帆却总觉得一顿饭吃下来有些食不知味。
和陆鸣相处时的感觉总是像这样,明明身边坐的人也可说是自己从小教到大的学生,理该多些亲近,但他却总觉得自己和对方中间像隔了一道鸿沟,说的话仿佛也都不是听到耳里的那个意思。
一顿饭吃完,又聊了聊,等到散席陆鸣送沈千帆回去的时候已经差不多是晚上七点多了,走出店门的时候正赶上日头偏西,艳丽的橘色晚霞从难得一见的蔚蓝晴空中层层堆叠开,像丝绸裹在少女身上时布料的纹路。
沈千帆上了车,陆鸣跟着他坐到了后座,车门一关,前面司机就熟门熟路的把车开起来了。沈千帆的怀里抱着沈睿,陆鸣一直微笑看着他们,偶尔还会伸手捏捏沈睿的脸蛋,只不过小家伙每次都嗷嗷叫着往后缩身子。陆鸣收回手,还是微笑坐着。
“小睿真是可爱。”陆鸣笑着说。
沈千帆抓着怀里扭动个不停的儿子,也笑了一下:“是啊,长得像梦萍,性格倒不知道像谁,小小年纪这么喜欢小姐姐们,以后不知道要祸害多少女生。”
“……还是像老师。”
“哈哈,怎么会像我,我学生那时候可是连女孩子的面都不敢多看几眼呢。也不知道走了什么运能娶到梦萍。“
“……”
车一开始开得很慢,后来在某个路口堵了大概十来分钟,车开过去时能看到隔壁车道的一辆车冲到了中央绿化岛里,车屁股翘在半空中。等后来徐徐过了等车的路口,司机开车的速度明显快了起来,一路风驰电掣的到了沈千帆所在的小区门口。
“陆鸣,到这儿就行了……”沈千帆看着车开进小区里,最后停在了自己家楼下。
司机停好车就立刻解了安全带下车,陆鸣和沈千帆下了车就看见司机从后备箱里拎出来两提东西,大概是酒和食品之类拜访的礼品。
沈千帆抱着沈睿,看着司机把东西拿着又锁好车,一幅要帮忙拎上楼的样子,有些心神不宁的说:“陆鸣,怎么还带了东西,这是……?”
“老师照顾了我这么多年,一直麻烦师母了,以后大概也难见到面,想着我应该拜访一次谢谢她。“陆鸣笑着走过来推着沈千帆的背心上了楼,司机沉默的在他们后面跟着。
陆鸣推着他的手若有似无的搭着他的背心,并没怎么用力,却难以摆脱。沈千帆抱紧了怀里的儿子,慢慢上了隔层楼梯进了电梯,陆鸣按下楼层后不久电梯就发出“叮”地一声响,车门缓缓打开。
“老师?”陆鸣看着有些楞然的沈千帆笑着说了一声,然后一手拦住电梯门,一手搭着他的腰把刚回身的沈千帆带出了电梯。
三个人走到家门口,沈千帆掏钥匙的时候陆鸣说了一声“我来”从旁接过沈睿抱在怀里,清脆一声钥匙转动的“咔哒”声,沈千帆心里却突然像被人砸了一下,生疼。
“啊!啊~!啊!“
推开的门后传来清晰的呻吟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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烫手的茶杯被塞到手里,沈千帆被那炙热的温度惊了一下,这才抬头看了看正皱眉盯着自己的陆鸣。
“谢谢……”
他嘟囔了一句,用力握着茶杯,却丝毫没有要喝的意思。
沈睿已经挤在他怀里睡着了,大大的脑袋沉甸甸的靠在肩头,无忧无虑的样子,他的父亲沈千帆现在却心乱如麻,整个人像是丢了魂一样的木讷。
陆鸣给沈千帆递了茶杯,转而坐到了后者身边,紧紧盯着沈千帆。
“老师,你没事吧。”
没事?怎么会没事呢?
沈千帆此时恨不能夺门而出,抱着沈睿一路跑到一个没人的地方去。
在自己的家里,当着自己儿子和学生的面,撞见爱人出轨的直播现场,沈千帆整个人就像是垮了一样。浑浑噩噩被拉着又回了陆鸣家,一路上脑子里不断闪过刚才开门刹那的场景。一会儿想到两个人初相见当时,梦萍的长发扯在了自己的衣襟上,两个人手忙脚乱;一会儿想到新婚燕尔,第一天晚上时,梦萍那娇羞的脸庞。
他想到两个人第一次牵手、第一次亲吻、第一次见了对方的家长,坐立难安的紧张……然而所有过去美好的回忆最终都纠结成了那道门扉后恶心的喘息声。
沈千帆强忍下胃里翻腾的胃液,心里逐渐又清明起来。
房子的贷款还没还完,以后该住在哪里?他想着。开门七样,让人在这现实的困难眼前,心里的痛苦恍惚起来。
“老师。”陆鸣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他恍惚地答应了一声,感到肩膀被自己这个教了六年的学生握住了,“老师,我帮你找个律师吧。这样老师就不用自己出面了。”
陆鸣的声音很轻,像是怕打碎了他仅剩的一点自尊。
沈千帆的心中更加抽痛,一股对陆鸣的怨恨毫无原由的冒出来。如果今天没有接到陆鸣的电话就好了;如果今天没有去那个所谓的谢师宴就好了;或者至少,如果在楼下谢绝了他的好意,起码让自己一个人回家开门面对这一切就好了。
他看了一眼身边陆鸣的膝盖,却从自己手中茶杯的倒影里看见自己那双怨毒的眼。沈千帆被自己的眼神吓了一跳,瞬间又懊悔起来。
……自己遇人不淑,怎么反倒怪起一个与此毫不相干的学生起来了。
沈千帆苦笑一声。
他没有回答陆鸣的话,陆鸣就当他是默认了。等吴妈小心翼翼过来换茶水时,他就走到一边去打电话。沈千帆浑浑噩噩地坐在陆鸣家客厅的沙发上,怀里抱着的沈睿还在呼呼大睡,对今天发生地事毫无所觉。
沈千帆低头看着自己的儿子,心中五味杂陈。
沈睿才不满两岁,过去一年多的时间里沈千帆陪他的时间大概还没有见陆鸣的时间一半多。原本想着等到陆鸣终于要去上大学了,他也总算是能尽到为人父的责任了,可是却又发生这样的变故……
沈千帆盯着沈睿无忧无虑的睡颜,心中又生起一丝愧疚。他想到妻子梦萍的脸,给陆鸣当家教的六年里,他陪伴家人的时间实在是太少了。会不会正是因此而让梦萍做出了这样的选择呢?
他的确不是一个好父亲、好丈夫。
愧疚感越来越浓烈,几乎盖过了刚才观看现场直播时的愤怒。
沈千帆轻拍着沈睿的背,终于下定决心,还是必须和梦萍好好谈谈。于是等到陆鸣打完电话走过来的时候,他就开口想道别。可是陆鸣向他走来时脸上挂着笑。
“老师,我已经联系了熟悉的律师,拜托他帮忙找了最好的律师团队,一定会保证争取到小睿的抚养权的。”
陆鸣的笑脸一如既往,温和而浅淡,可是看在沈千帆眼里却带给他一种如芒在背的恐惧和不适。他看着陆鸣说,“……陆鸣,谢谢你。但我还是觉得这种事不应该……”他犹豫了一下,没有把话说全。
“我还是自己回去看看吧。先和梦萍谈谈。”沈千帆说着要站起来。
陆鸣脸上的笑意褪却了三分。
“老师说得对。”陆鸣垂首微笑,“是我太不懂事了,大概还让老师更添烦恼。”他低头的样子似乎真的像个莽撞后失意的少年人,倒让沈千帆一时不知所措起来。
“没有,陆鸣。要不是你,我真不知道该怎么办了,该说是我给你添了麻烦才对。”沈千帆抱着沈睿站起来,在陆鸣的陪伴中走向玄关的方向。可是他和陆鸣刚出了玄关,吴妈就从厨房跑了出来。
“哎呀,沈老师!”吴妈像是终于忍不住要说话的样子,一把拉住了沈千帆的手臂,“你现在不能回去的呀!”
“吴嫂……”沈千帆愕然看着眼前的妇女,对方皱眉看着他,一脸的恨铁不成钢。
“这种事我的见得多了呀,沈老师。不怪我多说一句,你要是现在狠不下心,把沈睿抱回去了。不说别的事,这小睿最后还能不能再见你一面都难说哩!”吴嫂像是唏嘘不已,抓着沈千帆手臂的手都多用了几分力。
她的话让沈千帆心里有些不快。他看了一眼陆鸣,对方只是看着他和吴妈,并没有要开口阻拦的样子。沈千帆忍不住说,“吴嫂,我要先和梦萍谈谈才能——”
“等你和她坐到一起就晚了哟沈老师!”吴嫂叹了口气,“你太太还年轻,沈老师你是什么性格我也是知道的呀。到时候她在你面前掉两滴眼泪,你要是心一软,肯定就把她给放过了呀!”
一股怒气涌上沈千帆的心头,“她是我妻子!放过她不也是应该的吗?难道非得闹得这么难看?”
沈千帆脾气向来和软,相处多年,两个人从没见他发过火,这一下让吴嫂愣住了。她看了一眼陆鸣,抓着沈千帆的手也松了力气。
陆鸣没有接话,他站在一旁,看着沈千帆,玄关前的走廊上一时格外安静,客厅中电视机的声音清晰地在房子里回荡。
“……我还是先回去吧。”沈千帆对自己突然的失态感到难堪,低下头就想转身离开。
可是沈千帆刚低头,就发现怀里抱着的沈睿眨着朦胧的睡眼,一副要哭不哭的样子看着他。沈千帆暗叫一声不好,大概是刚才他的声音太大,吵醒了睡着的沈睿。
正这么想着,沈睿已经嘴巴一瘪哭了起来。
孩子响亮的啼哭声震耳欲聋,沈千帆手忙脚乱地哄着沈睿,可是儿子却压根儿不理会他的安抚,在他怀里哭得抽噎,向后仰着身子,像是想脱离他的怀抱。
沈千帆狼狈不堪。
最后还是吴嫂接过了沈睿,带着他去洗手间换了尿布。沈千帆站在玄关前看着吴嫂离开的方向,一脸担忧和疲惫。等吴嫂再把沈睿带过来交到他手里的时候,陆鸣开口了。
“还是先留下来住一晚吧,老师。”陆鸣淡淡的说。
吴嫂立刻附和着要沈千帆先留宿一晚,无论如何,先好好想清楚,现在也是深夜了,剩下的事到明天白天再说。“啊呀,沈老师,你也要为小睿想想呀。”吴嫂看着沈千帆怀里小小地孩子,他正一脸迷茫的环顾着这个陌生的空间。
沈千帆沉默不语,抱着沈睿站在玄关前。
“……老师,身为父亲,多为孩子想想吧。”陆鸣说。
沈千帆抬头看向陆鸣,对方说出这句话时表情很淡泊,似乎并没有太大的情绪起伏,可是沈千帆却因为他的这句话想起那个曾经和他们同桌吃饭的年轻女孩来。他的视线瞥向餐厅的长桌,那一次气愤微妙的家宴仿佛还在眼前。
鬼使神差的,沈千帆最终点头同意了陆鸣的提议。
他抱着沈睿跟在吴嫂身后进了陆家的客房,里面的东西都很齐全,吴嫂热情的给他准备好了床单被褥,还取了崭新的睡衣和小睿的尿布等等用品。沈千帆感到自己像个陀螺一样被推搡着走,夜间睡在陌生的床上却感觉不到半丝违和。
小睿睡在给他准备好的小床上,小脸在夜灯昏暗的光线中看起来恬适安定,这让沈千帆的心也平稳下来。他注视着儿子的睡脸,心里反复想着梦萍的事,隐约间要睡着的时候,突然出了一身冷汗。
沈千帆从床上猛地坐起来,揪着自己身上贴肤合身的睡衣。他跳下床,光着脚在房间中走动,神经质一般检查着客房中地用具,又把吴嫂拿来的那些孩童用具看了一遍,最终发现这些东西都是最近刚置办的,这才放下心来。
他乏力的坐在床边,自嘲地笑了一下。
‘想什么呢。’沈千帆对自己说,‘陆鸣有什么必要做这种事呢?’他是天之骄子,愿意念在旧情帮自己这个过去的老师一把已是不易,自己怎么还会无端的想起这种滑稽的事来。
自己一个刚毕业没几年的小老师,有什么可值得被算计的?
这么刚好合身的睡衣,大概不过是巧合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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