餐桌上一片沉寂。
沈千帆低着头坐在陆鸣的右手边,沈睿被吴嫂抱到了旁边,他端着碗,筷子捏在手里,迟迟没有动。
姜婉洁坐在主座上,右手边就是陆鸣,两个人神色如常吃着午饭,就像是没发现沈千帆坐在这里有多么奇怪。
可沈千帆却忽视不了。
他握住手指尖的筷子,几次问话到了嗓子眼,探头时看见姜婉洁那张脸,又没来由地说不出口。
说什么呢?
能说什么?
陆鸣不过是个热心肠的学生。就像是孙露说的,一个毕业的学生,偏偏还愿意照顾自己昔日恩师。他家里闹出这样的丑闻来,偏偏陆鸣愿意帮他、收留他,他又有什么可说的?
忽然,筷子落在桌面上,惊醒了沈千帆。
“妈。难得你回来一趟,但我晚上约了沈重他们,同学聚会,不在家里。”
沈千帆的心落到地上,往下沉去。
姜婉洁夹菜的手顿了一下,片刻后才接到,“没什么。是妈要跟你道歉。”
手里端着的碗放在桌面上,姜婉洁也放了筷子,“工作室那边一早催我。吃过饭,待会儿我就回去了。”
“您辛苦了。”
“没什么,不能陪你到考分出来那天。刚好也让信得过的人帮你把把关。到时候选定了学校,再给我打电话。”
母子二人心照不宣,放下筷子说了半会儿话。那边吴嫂喂过了沈睿,抱过来还回到沈千帆的怀里,还逗了两句。一屋子人乍看有说有笑,细听却是说不出的怪异。
沈千帆抱紧了沈睿,把他当成一根河岸边的稻草般。
下午的时候,姜婉洁早早就收拾行李又走了。她昨天半夜才回来,刚和陆鸣吃过一餐饭就离开,连陆长正的面也没见过。
临别的时候,她总算是和沈千帆说了第一句话。
沈千帆原本只觉得浑身难受,缩在自己的房间里,像个鸵鸟,始终觉得心内难安。只觉得怪异,又觉得自己这般心情才是真的怪异。
“沈老师。”姜婉洁临出门专程和他道别,“我们家,没有一个寻常样子。”
“但是陆鸣是个好孩子。我只能拜托您多照顾他。”
姜婉洁说完这话也不等沈千帆回答,径自替他关了房门拎着行李箱下楼。沈千帆又开了房门,从门缝里看见吴嫂在楼梯那儿忙着帮姜婉洁拎行李,不多时楼下传来开关门的声音——陆鸣知道,这是姜婉洁已经走了。
他关了门重新坐回房间的床上。
沈睿吃过了午饭正躺在一边的小床上安睡。他默然觉得这个房间真大,大得让他心发慌。
沈千帆一直坐在床上,直坐到沈睿睡醒了哭起来才回过神。
——
下午的时候送走姜婉洁,陆鸣就接到沈重的电话。话里话外催他赶紧出门,说是同学们都已经等了他半天了。
电话背景音里能听见大喊大叫的声音和音乐声,沈重的语气特别高,光听声音就知道他有多兴奋。
陆鸣看了眼墙上的钟,才下午三点。
原本的计划是今天六点几个班上的熟人一起吃个饭,为此还专门拉了个群聊。看这样子,大概是几个人越好提前去ktv玩儿去了。
“我晚点再过去。”陆鸣不咸不淡的说。
“还晚!”沈重地声音太大,陆鸣把手机拎远了,“家里有什么好的,你舍不得出门?再不来宋罄书大美女可要生气了啊!人可一直等着你来唱情歌呢!”
沈重刚说完,电话那头传来哈哈大笑,混合着几乎难以分辨的宋罄书的呵斥声。那声音似嗔似笑的,说不出是高兴还是不高兴。
“六点我再去。”陆鸣说完挂了电话。
他在沙发上坐着,吴嫂给他端了冰饮过来。一边跟他说,不要吃多了冰的。说两句,叹口气又转身回厨房忙活晚饭去了。
陆鸣一直在沙发上坐着,那杯冰饮料从挂满杯壁地冰放到了室温。电视一直开着,可陆鸣的心神说不清是在电视上更多还是在电视墙背后的楼梯上更多。
他坐到五点,最后抬头看了一眼二楼尽头那个房间的门口,最后跟吴嫂交代了一声就出了门。
等他到了聚会的地方,已经是晚上六点半了,同学们早就等在餐厅包厢里。
包厢不知掉是谁订的,专门定的最大的包厢,放了三张桌子,坐得满满当当。
陆鸣一推门,首先就被花似锦看见了,他拍一下沈重的肩膀,那边正和同学聊天的沈重立刻看过来,一下站起来振臂高呼,“哟!咱们陆大少爷总算是屈尊降贵啦!”
“来来,都快给咱们大少爷让让!”
他一喊,满屋子人都看过来,笑嘻嘻地拍着手。
陆鸣站在房间门口,神色淡淡地,沈重开他的玩笑,他也不陪笑,也不呵斥,只沿着人们站起来给他让的小道上走过去,坐到了主座上。而后才冲四周笑一下,“来晚了,家里有点事,不好意思。”
坐在这张桌子上的除了沈重几个,都是这一年里的三好学生,谁也不敢给陆鸣摆脸色,都是尬笑着摆手。沈重觉得没意思,凑在陆鸣耳朵边说,“怎么回事,大半天都不过来,金屋藏娇了啊?”
陆鸣拿擦手巾的手顿了一下,瞥了沈重一眼,看见他面前摆着地小酒盅。再看一眼酒气熏人地沈重那种赤红的脸,大概就知道他这是已经喝醉了。
这时,一只手从旁边伸过来,帮陆鸣的被子里倒了半杯白酒。
“陆鸣,沈重刚才高兴多喝点。你可别跟他一般见识呀。”
陆鸣又看向自己的右手边,宋罄书正一脸端正的微笑看着他,“你来晚了,得自罚三杯哟。”
酒杯端到陆鸣身前,桌子上的人都笑看着。宋罄书面含微笑,两只手举着酒杯,递到陆鸣的身边,换了别人,正好是抬手接过去一饮而尽的距离。
可陆鸣像是没看到,擦完的手帕扔在桌子上,转而冲花似锦问道,“你怎么不拦着点。沈重喝多了,待会儿回家去被发现弄不好几天不能出门了。”
花似锦笑着回话,宋罄书的手僵在那里,举到半高的酒杯放不下拿不起的。手腕一下千斤重,脸上也热得发烫。就在她几乎要离席的时候,一只手突然接住了她手里的酒杯。
“刚才没来得及倒酒。今天预祝咱们班上的各位前程似锦。”陆鸣一口喝完了杯子里的白酒,神色自若。
满桌子的人都彼此说着恭维话,宋罄书咬着嘴唇,从自己瀑布般的长发里瞥见陆鸣转过头来朝向她的一个微笑。她立刻抬头也还去一个微笑,手上替陆鸣夹菜的动作越发殷勤。
起先还担心陆鸣像刚才一样下她的面子给她难堪,但是试探两下,对方照单全收,宋罄书又重新放下心来。
旁边有人打趣,“宋大校花怎么只给陆鸣夹菜,不给其它同学展现下同学情吗?”宋罄书听了只笑。
隔壁桌子上的花似繁伸过头来点那开口打趣的同学,“你羡慕呀?可惜你没我们陆鸣的好福气!”
满桌子哄堂大笑。
这边她哥哥花似锦皱眉,转身斥她两句,“少说点,没大没小!”
花似繁做个鬼脸,转头去跟吴承恩说说笑笑去了。
这边坐在花似锦身边的沈重喝了酒,嘴上没个把门的。刚才打趣了陆鸣不算,现在看花似繁菟丝花一样攀着吴承恩的肩膀,眼里满是煞气。
“狐狸精!”沈重呸了一声,摇摇晃晃站起来。
花似锦心里暗叫不好,连忙伸手去拉沈重。可喝了酒的人,力气格外大。加上沈重平日里惯是个混世魔王的形象,他一站起来,整间屋子的声音都小了几分。
正和旁边班长说笑的陆鸣瞥眼看过去。
“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