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不是你想要的吗?你为什么不开心?”
“为什么?”
手心的触感在下一刻紧急撤离,宣布着主人的一败涂地。
李孜泽起身的动作是怯懦的胆小鬼在逃避,眉目在下雨,而他终于踏进房间里。
“吃药。”他狼狈地把散落一地的药片拾起抓在手心,它们均被染上触目惊心的红,而他乞求道。
“时锦,吃药。”
“吃药。”
“你吃药。”
“我求求你。”最后,他低下头,声音让雨浇透,每个字都湿漉漉的死寂,再抬眼时,血丝弥漫,奄奄一息,“你吃药好不好?”
我敛眸看他手里的药片,红的、红的、红的。原本要心悸的场面我现在却只余一片安宁,只是学着他,再反问他,第无数次的:“你放过我好不好?”
李孜泽动作一下从顽固到顽强,他缄默着扯过我的身体,掐住我的下颚,别开我的牙关,拽出我的舌头,指尖插进我的喉腔,让药片滑落到我的腹部。
然后再拾起药,掐住我的下颚,掰开我的牙关,拉出我的舌头,指尖插进我的喉腔,药片滑落到腹部,循环,循环,循环。
直到我重重倒在地上,他停下手,而后捧起一枚宝石般把我揉进怀里,珍之又重地放在床上。
李孜泽擦去我的血,温柔地贴住我的额,含情脉脉。
他居然含情脉脉。
“时锦。”李孜泽再次开口,声音是午夜十二点准时敲响的钟,震彻的人从梦中惊醒,无处可逃。
“我没救了。”他低声宣告道。
我突然抖若筛糠,但很快被钉死在他的行动中,话语里。
因为我清楚地知道他其实是在说。
我们,要死一起死好了。
再睁开眼,我又是在医院。
我疲惫地盯着洁白的天花板,闻到空气中弥漫的消毒水味里居然夹杂着一缕花香,侧头发现床头柜上的白瓷花瓶里插着五朵娇艳欲滴的玫瑰。
我只看一眼就要反胃,仿佛它扎根的是我残破的身体,汲取的是我所呼吸的氧气。
没有任何的电子设备,信息来源,我只是不停的闭上眼,睁开,再闭眼,睁开,不知今夕何年。
李孜泽过来时,我断食了两天,整个人飘飘欲仙,常常能通过另一视角看到日益枯槁的自己。
我倒并没有刻意绝食,只是单纯的吃不下去,胃里翻江倒海,被形形色色的药片蚕食着。
李孜泽端着碗药膳粥坐在我的床边,白瓷勺子轻磕在碗边发出清脆声响,他吹一口气,小心翼翼地送到我嘴边。
李孜泽看向我的眼神乞求,有种可怜的意味。
我漠然地吞下,没有挣扎也疲于反抗,咽下一口后又紧接着咳嗽到呕出来。
身体垂下的那一瞬间,我仿佛再次看到了第三人称视角的自己。
脑袋如病危的鸵鸟般埋藏下去,喉咙里发出痛苦的呻吟,苍白到惊人的脸色,大腿上狰狞的蛇形纹身,脖颈处圈圈缠绕的锁链,奄奄一息的意志,形销骨立的身体。
这些构成的“时锦”被面前的男人困在原地,不能前进,亦不能后退。
然后是医生,各种医生。黑色头发、金色头发、法语、德语、英语、中文,形形色色的人涌进来把我围住,研究尸体般说着我听不懂的话。
看着李孜泽随着话语逐渐崩坏的神情,这是我第一次清晰地意识到,我可能真的会死。
后颈溃烂的腺体又在发痛,我忽然想到了自己原本信息素的味道。
刚分化时,我好奇自己的气味,母亲便抓了一把海盐放在我的掌心,说这就是我的味道。
我捧着海盐跑出去,看阳光下这细小的颗粒在我掌心里熠熠生辉。我小心地尝了一口,可很快就伸出舌尖全部吐出,因为那味道是亲口吃掉自己流出的眼泪。
李孜泽握住我的手指,祷告般十指相扣,虔诚地吻上了我的指尖。
我扭过头看向窗外,茂密的松柏挡住了视线可及的所有光芒,只闻几声微不可察的鸟鸣。
想我无论有没有腺体,都常尝到海盐的味道。
唯一值得宽慰的是,李孜泽并不时时都有空来看我。
近来几天吃药时都没有见到他的身影,偶然有一次听到护士谈闲话,我才知道原来李沉渊病重而死。
我脑海中霎时浮现出一张森然的脸,那是李孜泽苍老的模样。
我曾见过李沉渊一次,男人眉目沉沉,周身的气息压在人身上像被重重拍下一掌。
他常是微笑着看人,但漆黑眼眸内里锋锐的眼神就宛如热带雨林里把人啖骨食肉的巨蟒。
李孜泽当初回国本就是为了夺权,现在李沉渊一死,集团人心大乱,头上还有两个哥哥给他使绊子,想必李孜泽无论如何也不会好过。
知道消息的第二天后,看着医院逐渐增多的人手和护士医生们战战兢兢的表情,我知道,我又要不好过了。
晚上换药时,我无意间撇见了一张非常熟悉的脸庞。
她瞧见我的眼神,不闪不避地与我对视,走到我的身边,替我换药。
我勾起嘴角,却没有笑。
纱布缠上腺体的刹那,我慢悠悠道:“好久不见了,小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