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家人来的那一天,天气还算不错。至少没下雨没刮风,只是天阴得很。
简茗不被允许过去,简羽等她睡着了偷偷抹眼泪。他觉得与其等她被简贵平卖出个好价钱,不如现在就把她杀了,趁着还没有开始接客。
他拿了枕头捂在简茗脸上,死死地摁着两边。简茗被闷醒了,挣扎,简羽差点压不住她。
简羽哭着说:“茗茗你不要怪哥哥,没有办法了。”
简茗听到他的声音,就不动了。
但简茗也没死,因为简灵回来了。他把枕头拿开的时候简茗差点被闷死,脸红红的,只一个劲儿地咳嗽。
简羽哭得瘫坐在地上,他已经没有勇气再杀死简茗第二次。
简灵问简茗:“想不想活?”
简茗点头。看了看简羽,又摇头。
简灵说:“你听我的,我就让你被陆家选上,但你得答应我一件事。”
简茗还没反应过来,简羽先替他答应了:“好,什么事?”
他抓住简灵的手腕,他那时候应该觉得简灵是闪闪发光的玛利亚。
“我还没想好,先欠着吧。”简灵把简茗拎出去,还没等简羽反应过来,一巴掌扇在她脸上。
“你干什么?”简羽冲过去想拦,但简灵太狠了。他把简羽也踹倒了,说:“反正你也不想她活了,那先给我打一顿吧。”
然而他也没扇几巴掌,就被不知怎么到这儿来的陆恒启看见了。
陆恒启还挺有正义感的,冲上来一推,就把简灵推开了。他叉着腰很神气地质问简灵:“你凭什么打她?”
简灵盯着他看了一会儿。不知道在想什么。他的年纪比陆恒启大,也比他高,而且眼珠子很黑,盯着别人看的时候眼睛那两窟窿像深渊。
陆恒启有点怕,但还是挺起胸脯,问他:“你干嘛要打人?”这时候他的气势已经有点弱了。
简灵说:“我打她就打她,干什么还要挑日子?你是谁啊?小心我连你一起打!”说罢就撸起袖子。
陆恒启怕他,但简茗又漂亮又可怜,他心生恻隐。简羽简茗两兄妹是一脉相承的貌美,白玉似的皮肤莹莹生光,五官都很有韵味,乍一看跟画出来似的。
陆恒启就喜欢漂亮的。尤其是简茗还挨了几巴掌,看起来更我见犹怜了。
陆恒启虽然不敢跟简灵硬碰硬,但是他有爸爸妈妈。陆先生就跟在他后面,他一转头便能告状。
陆先生挺和善一人,儒雅且满身的书卷气,处理小孩之间的矛盾也很客气,没有因为简灵跟说话难听而迁怒对方。
陆恒启说:“爸爸,她好可怜,不如我们把她带回家吧。”
陆先生说:“好,听你的。”
陆先生都开口了,简贵平脸色再难看心里再不情愿也得让简茗去陆家。
他搞不定简茗,却能把他们三个一块儿关禁闭。简梦完全是被牵连的,她饿得不行的时候就把他两一块儿骂一顿,简羽一个劲儿地说对不起,不好意思。
简灵说:“省省吧,你道歉的时候心不诚。”
简梦赞成,三个人里最开心的就是简羽了,虽然他不说。
简羽说:“我真没想到陆先生会同意。”
简灵说:“他当然会同意啊,那可是他宝贝儿子亲口提的。女儿没了就更宠儿子。他也不是真心想要领养小孩的,自己的女儿谁都替代不了。”
那会儿简灵还没有生孩子,却把陆先生的心思琢磨得这样透。
简灵很自信:“你等着吧,简茗的好日子就要来了。知道陆先生不想领养孩子为什么还来这儿吗?”
简梦的脑子都快转不过弯了:“为什么?”
“因为他儿子是oga,得找个知根知底的童养媳才行。”简灵说,“陆家那么大,不需要靠oga联姻巩固商业地位,想要守住家业,就得找个好掌控的给陆少爷当牛做马。没什么比无依无靠的孤儿更好掌控的了。”
简羽一听,有点担心:“那茗茗……”
“她要是聪明点,就知道要怎么办。”简灵哀叹,“现在的问题是,我们到底要被关多久啊,我真的好饿……”
他总是这样聪明。哪怕面对的简梦的质问,他也是淡淡的一句:“那是简茗自己有本事,跟我有什么关系?我这里没有你要的东西。”
谈不拢,简梦便告辞了。
临了,简梦让他改了主意再找自己。
这一回,简灵没有否认,而是说:“我得为孩子想。”
下了楼,简灵的儿子就在底下跟一个小姑娘分糖吃。
他站起来看向简梦的时候,简梦一瞬间说不出话来。
相比于简羽和简梦,其实简灵算不得顶尖的漂亮,仅是清秀。他的五官很寡淡,但胜在气质灵秀,嘴甜会来事,所以那些人才喜欢他。
可他的儿子,有着一张与他极为相似的脸蛋,却在细节处更精致明晰,漂亮得像摆在橱窗的娃娃,看起来就卖得很贵。
简灵让他说什么他就说什么,憨憨的,怪可爱的。简梦不喜欢小孩,但不讨厌他。
他跟简梦说:“阿姨再见。”很乖巧。
简梦拍拍他的肩膀:“再见。”
简灵送她出去,语气很淡:“那是我儿子,今年才13岁,我稀里糊涂地生下来,本来想扔掉或者卖掉的,没想到就养这么大了。”
简梦说:“你就不应该让他出生。”
她杀死过自己的孩子,或许那不该成为孩子,只是一团寄居在她身体里,不断啃噬她血肉的寄生虫。
他爹的谁知道是打哪来的孽种,她等不及生下它,拿了一根细长的钢丝探进去,把那东西搅碎。她痛苦得以为自己死掉了,鲜血不停往外冒,夹杂着暗红的肉块或是别的什么。她到底还是活下来了。
简灵说:“生都生了。”
他的神色也是寡淡的,看不出很鲜明的情绪,简梦觉得他也许,或是根本不爱那个孩子。
他却说:“以前我听那些人说,陆先生的女儿是来不及起小名才夭折的。我给他起了个小名,叫小宝。也许他们是对的,你看,他平安地长到这么大了。”
简梦静静地听着。
“我希望他可以活得久一点。”简灵道,“不要像徐宝茹的儿子那样。”
徐宝茹是曝光“恋童癖天堂”的记者,尽管外界都称呼这个案子为“玛利亚案”。
真可笑,不了解这事的人乍一听还以为是圣母玛利亚犯了罪,或是以为犯罪的是个女人。
相比之下,临近的“恶女屠村案”则直白了当多了,不清楚此案的人一听就会认为是个“天性恶毒”的女人犯了罪,而且是不分青红皂白杀了整个村的“无辜”村民。
有时候不得不说,这些编者的春秋笔法1用得比孔子本人还要熟练。
在曝光“恋童癖天堂”后,徐宝茹遭受了多方恐吓与威胁,她的丈夫和儿子在不久之后死于车祸。她本人因此患上重度抑郁症,在经过为期一年的治疗后,最终吊死于家中。
那些关键性的证据不翼而飞,整个案子也彻底沉寂了。
简灵说:“我得为孩子想。你现在要的东西,我没有。”
简梦不理解他,但必须要尊重他,尊重他作为一个父亲的权利。
她知道自己必须要等,像一条蛇一头熊一样耐心地等。没关系,只要她活得够久,就能把那些人一起拉进地狱。她需要足够多的耐心。
要么她等到死,要么她等到机会咬死他们。
于是她跟简灵说:“好,等你想好了,再联系我。”
简灵没有联系她,他最后死了。
他那么聪明,大概是知道自己活不了了,所以给陆拾慧写了一封信。
他写,
简茗:
见信如我。
不只你是否还记的当年的约定,要答因我一件是。
我的儿子简一须要你的照故,他很好养活,只用保正他吃包穿暧。
如果你原意,我也会告知你哥哥的死因,并把整理的正据交给你。如果我不在,请找楼上的习女士,她会给你。
简灵
信中附上了他的住址以及他儿子的照片。
但这封信辗转了近一年才到陆拾慧的手中。
家里的邮箱已经很久不用了。有天楠楠说要把它打开看看,她觉得里面一定会有一封来自霍格沃兹的信,证明她不是一个麻瓜。
陆拾慧觉得她像个傻瓜,但陆恒启已经找钥匙给她打开了。出乎意料,里面确实有一封信,不是给陆迦楠的,是给简茗的。
陆恒启居然还记得她以前的名字,把信原封不动给她。但他会好奇,问:“谁给你写的?”
他知道她的哥哥简羽在“玛利亚案”发酵后割腕自杀,除此之外,他想不到谁会给简茗写信。
陆拾慧也想不到。
直到她打开那封信,就像打开潘多拉的魔盒。
老实说,当年的那句承诺无凭无据,如果陆拾慧不想,完全可以把这封信扔进垃圾桶,就当从没看过。
但简灵却写到了她的痛处。
她的哥哥,她至今想不明白他为什么会自杀。他赴死的心是那样坚决,听人说那手腕上的刀痕深可见血管手骨,被发现时那手掌晃晃悠悠地往下垂着,而血已经滴尽了。
那时陆家已经承诺会把她哥哥一起接过来,她满心欢喜地等待着,等来了哥哥的死讯。
简灵消失,简梦被领养,很快,事件平息,一切就像没有发生过一样。湖面平静,好似从未掀起过巨浪。
即便她当时是陆家的养女,因为陆恒启的缘故而有了几分地位,但这件事上,她没有任何话语权。
陆家愿意替她安葬哥哥,已经算是仁至义尽了。“玛利亚案”牵扯太多,连陆家都要避其锋芒。
在哥哥的葬礼上,陆先生劝她:“想开点。”他不是她的爸爸,不会真的为她考量。他更担心陆恒启。陆恒启嚷嚷着说要给她出头,陆先生顺着他说:“好。”转头暗示陆拾慧不要再提。
至于陆绣琴,她对陆拾慧说:“这是你的事,你要是有本事,就自己解决。我不会插手。”
她的态度也很明确。她是商人,永远都要保证自己的利益不受损。但她也不阻拦陆拾慧私下的动作,她的要求也很简单,不要因为这件事,而影响整个陆家。
“玛利亚案”是一座冰山,仅是水面露出的一角都称得上是庞然大物。陆家这艘大船若是撞上去,只会沉没,这是泰坦尼克号都逃脱不了的结局。
曾经,陆拾慧想要寻求一场迟来的正义。可徐宝茹死得太早,她掌权时又太晚,许多证据都不见了或是被人刻意抹去。
而且随着时间往前走,不少受害人已经开始新的生活不愿提及此事,还有一部分人消失或是死去,二十多年的光阴呼啸而过,似乎遗忘就是最好的选择。
不如放弃吧。她也曾这么劝自己。尽管她知道这个选择是自私的、是无耻的,但是。但是她现在的生活已经很完美了。
可爱的女儿,爱她的丈夫,美满的生活,富裕的人生,她不是受害者,没必要去争什么公道寻什么正义。
然而,她的内心深处仍然在挣扎。她没有办法忘记,也没有办法放弃,她觉得如果自己放弃了那就是背叛哥哥。
简灵的这封信,让她更加坚定了自己的选择。
她必须要做成这件事。让真正的恶魔下地狱去吧。她不相信圣母玛利亚会纵容恶鬼横行人间。如果世界上本没有圣母,那为什么她不能是玛利亚?
也许人人都可以成为圣母玛利亚。
时隔一年多,简灵已死,信中的习女士接待了她。
陆拾慧给她钱,她不收,但彼此都心知她要付出的价格。那些东西拿到手后陆拾慧才意识到简灵为什么会要求她照顾自己的儿子。
她把那张光盘放到简梦的面前,淡声道:“他需要的不是钱,是有人能保护他的儿子。”
简梦盯着那薄薄的一片光盘,心怦怦地跳,跳得她整个胸腔都生痛起来。可她的心里却那样快活,因为她终于等来了这一天。
证据,足以再一次掀起风浪,把那些人推到风口浪尖的证据。时过境迁,他们手中的权力已经被削弱,不少人等待着时机把它们拉下马。她也是其中的一员。
但陆拾慧接下来的话让她的热血冷却:“但是证据不全。”
“另一部分应该在他儿子手里。”陆拾慧说,“他不相信我。”
但他知道如何让陆拾慧不得不答应他的请求。
一切本不该如此复杂。但她去得太晚了。
现在简一是谢兰的情人,而谢兰把他攥得很紧,没有要松手的意思。
陆拾慧跟谢兰谈过,话一出口,上一秒还在跟她谈笑风生的谢兰,下一秒虽还笑着,但神色已经冷了。
“谁照顾不都一样,”谢兰轻飘飘地揭过,“以后再谈吧。”
陆拾慧的心沉了沉。但她很快换了说辞,提出想跟简一见一面。
谢兰笑意彻底消失:“算了吧,他不爱见人。”
不爱见人的简一最近经常被陆恒启约着出门。
过去谢兰不管他这些。最近反而在意了,给他找了两个保镖——原本是五个,但出门一次实在太尴尬了,简一特意跟谢兰提了,就缩减到了两个。司机谢兰也给他配上了,他到哪都有人接送,可以说很是让简一受宠若惊。
大概是女人大庭广众地枪击简贵平给谢兰留下了阴影?简一只能这么猜测。
他问过谢兰,谢兰说没出什么大事,人没死,报纸上也没有特别报道过此事,似乎是沉寂了。
他也没再问。他觉得谢兰可能是担心他,想到这个可能他心里就会涌出一股说不出的甜蜜。也许她也有一点点喜欢自己吧。就一点点,但足够令简一高兴好久。
先前大伙儿一块儿玩的那块原石切了,还切涨了,彼此都挺开心的。先规划了自己要的部分,剩余的就交给明新玉了,能赚多少随缘,主打的是自个儿开心。
简一也借着陆恒启的东风得了一套首饰。这下可不是几万的包,是近百万的翡翠,简一疯狂拒绝,但陆恒启还是那句话:“没多少钱。”
他的主业是全职儿子/丈夫,副业是珠宝设计师。他拿过几个还算有名的奖,开了家工作室,赚得钱也不算少,但比起他妈和他前妻,确实不够看。
跟他玩在一块儿的也大多是有点事业或全无事业的先生太太,主要的作用就是成为家里最昂贵的摆件。当然,做摆件也并非是全然安稳的一件事。
闲聊中,简一听一位摆件说起他丈夫出轨的事,对方比他年轻,最重要的是能生育。他跟丈夫结婚八年一无所出,为了生孩子打了无数针,吃了不少药,明明跟陆恒启一样的年纪,却看上去比陆恒启老上太多。
他半开玩笑地说:“我听人说,未成形的婴胎吃了能永葆青春。要么炖汤,原滋原味地喝下去;要么剁碎了和着白菜包饺子,那肉都嫩红得透皮。《本草纲目》都说了,人的骨胆血肉都可医病。1不知我这生不出孩子的病能不能医。”
“诓人的。”另一位摆件道,“我那妯娌吃了,没什么用处,味道尚可。月份稍大些,已长了些骨头,吃起来脆脆的,像荸荠。”
简一听得心惊胆战,只默默移了脚到陆恒启身边。陆恒启听罢,道:“吃这种东西,也不嫌恶心。”
“恶心也得吃嘛,不然外头彩旗飘飘,屋里的红旗地位也不稳呐。”
大部分的摆件多是高嫁,即便是门当户对的婚姻,也暗藏着玄机。女儿没有儿子值钱,oga没有alpha值钱,这是不曾明说但显而易见的潜规则,人人都主动或被动地遵守着。像陆恒启这样还有娘家撑腰的很少,社会似乎是默认了oga一结婚就不再是父母的孩子了,而是alpha的奴隶。
“那小贱蹄子也是嚣张,我就怕他到时候生下个男a,那岂不是要骑到我脸上来。”摆件一脸愁苦。
他的担心并非空穴来风,因为他属高嫁,自家比起丈夫家差多了。
过去,20岁出头的他嫩得像一掐就能出水的荷叶根,纤瘦袅娜的姿态引人遐想。他被星探挖掘,去演了几部电影,出了名,大家都称他为玉男掌门人。因而,他结识了大他十三岁的丈夫,抛弃了事业,步入了婚姻。
可惜色衰而爱弛,如今新人欢笑,不闻旧人恸哭。他又如何不忧?如何不怕?他已非昔日风光无限的大明星了。
有人建议他:“你不是缺个孩子么,拿他的就好了,给些钱就能打发。”
“是啊,反正alpha就是这样,他总会回家的。外面野花再香,也总不能勾得他夜宿街头吧?”
“你就当是找人代孕了,还不用自己遭罪。多好。”
简一身处在其中,一句话也没说。陆恒启也没发表什么看法,有人问他,他才说:“我在想怎么设计呢,你们谈到哪了?”
于是大伙儿又开始一议论起做个什么样的首饰,谈到某次拍卖会场的某个价值千万的项链被谁谁谁买走了。简一听不懂,整个人又开始发懵。
也许他并不喜欢这种生活。他想。
相处久了,简一发现陆恒启也不是很喜欢那些摆件朋友,多是表面功夫。他真正玩得比较好的是明新玉。明新玉这人热情、大方,一来二去简一也跟她熟识了。
因为她,简一知道谢兰的病叫人格分裂。明新玉跟他说,人格其实是可以融合的,通常来说需要两年或两年以上,期间要接受心理、药物的治疗,总之是一个漫长的且不一定成功治愈的精神疾病。
曾经谢兰接受过治疗,但没成功。
简一没在按斤卖的书摊里找到这些书。去了书店,也很少见到。他问店主,店主说书没有,得定,问他什么书名,他不知道,就说:“一些关于人格分裂的书,专业点的。”
店主挺好心地劝他:“书只能做个参考,有问题还是要去看医生。”
简一哪里敢让谢兰去看医生,他甚至都没资格跟谢兰提这些。他把买来的书放在以前的家中,后来他觉得不放心,又把床板掀开,把书放了进去。
简一的床有些年头了。原先是简灵的床,后来简灵打了张新床,就变成他了。老式的旧床注重功能性。床板可以整个掀开,里面还有置物的空间。
床不大,里头的空间仅能躺下一个蜷缩的成年人。他在床板里也塞了好多布娃娃,有些已经旧了,他看了看,拿出几个娃娃,打算洗干净,送人。
他没别的小孩朋友,就认识楠楠一个,送楠楠好了。
他把娃娃们拆开,露出里面已经发黄的棉花。这样送人很不好,所以他又去买了新棉花。
他把娃娃沿着缝线拆开、洗净、晒干,然后用细密的针脚把娃娃缝制完成。看起来像新的一样。他的手工活一直都很好。
他知道送人不能这么随便,于是买了礼盒和丝带,把娃娃们装在里面。一共三个,全部都是hellokitty,有一段时间他特别爱这只粉色的小猫。
得找个机会送给楠楠,他想。
之前楠楠爸答应她让cy给她拍写真,结果这事因为两人的婚姻问题而搁置了,直到快入冬了才被提上日程。
楠楠也没忘记她的预备老公之一——简一,特意让她爸爸找简一一起来拍。这跟去照相馆拍全家福不一样。
照相馆陈设普通,衣服也是穿了又穿的旧衣。会包化妆,但都是些脏兮兮的被用了不知多少回的化妆品,乱糟糟地堆在桌面。
爸爸一般会自己化妆。他的职业让他喜欢把脸色抹得红艳,但如果是跟简一拍照,他一般都只画一个淡妆,提提气色。
拍照也是到指定的地方,老板把背景板一拉,然后让他们摆几个动作,咔嚓几下,就拍好了。
爸爸要去再谈最后一次价,他就坐在店里脱皮的旧沙发上,安静地等爸爸。他不必担心有人搭讪,一律不理就好,爸爸会替他解决一切。
但楠楠的拍照跟他理解的拍照有些区别。那个叫cy——他后来才知道人不叫陆c,cy是对方的英文名——的摄影师会先跟他们沟通要妆造以及拍摄效果,然后就是选礼服。那些礼服看上去都是簇新的,有些是高定或是秀场款,不满意也可以定制,就是要等的时间久一点。
简一第一次这样正式地拍写真,整个人都僵硬到极点,基本上是对方要求他摆什么姿势他就做什么动作。
他的样貌是极适合做模特的,哪怕在镜头前的表现力一般,摄像头出来的照片也美得很有冲击力。
cy问他要不要做平面模特,简一想了想,说考虑下。
他的考虑不是自己想,是回去问谢兰。
谢兰问他:“你怎么想?”
简一没有什么想法:“都行。”
谢兰说:“那就去试试吧。”
于是简一就答应了cy,开始了他的第二份副业。
但模特并不是只要好看就能当的。除了模样要出挑,体重也要控制。电影拍摄对演员的身材并没有绝对的要求,只要贴合人物即可,但模特靠的是镜头。那小小的一个镜片一闪,简一就能平白长十斤。
于是他得控制体重,饭菜也变成了蔬菜沙拉、水煮鸡胸肉这类量少低脂的食物。他自己倒是能接受,就是谢兰头一次看见大受震撼,觉得他也没必要为了那点钱去吃草,于是这份副业很快就结束了。
虽然副业是结束了,但他跟陆恒启之间的来往倒没结束。10月中旬楠楠过生日,他还受邀参加了对方的生日会。
陆恒启的独女生日会举办得格外豪华,地点是他名下的一个庄园,从大门到主楼得开车,不然光走路都得走十几分钟。
简一看童话书时常看到城堡的字眼,他觉得书里的城堡大概就是这样吧。他看什么都新奇,跟谢兰感叹:“我觉得楠楠就是真正的公主。”
谢兰说:“现在不搞封建社会那套了。”言下之意就是皇帝都被推翻了,哪来的公主。
简一说:“那好吧,但这儿真大,我感觉我在里头都得迷路。”
谢兰觉得还行,反正这种庄园陆家又不止一个,还有更大的。她难得想起自己还在建的王府,打算到时候带简一去看看,别整天这也羡慕那也惊叹,伺候好自己比什么都强。
楠楠的生日会聚集了众多社会名流,送的礼物也都包装精美,极为昂贵。简一的礼盒在里面称得上是寒酸,但楠楠还是非常给面子地表示最喜欢他送的礼物。
其实他这样是有些失礼的。他的礼物拿出手的时候底下的宾客议论纷纷,很快,这些议论就消失了,因为谢兰跟着一块儿送了一个明朝的花瓶。前些日子刚拍卖买回来的,她也没多喜欢,就拿来做个人情。
简一扯扯谢兰的袖子,有点不好意思:“我是不是送的不好?”
谢兰觉得没问题:“挺好的。”
现在都追捧手工。什么这衣服是某某某着名裁缝手工缝制,那个又是什么手艺人亲自打造,之前得很。怎么到简一这儿就拿不出手了?还不是因为他没什么地位。他要是个人物,送块抹布大伙儿都得夸这块抹布设计得颇有巧思。
所以说送礼也是一门学问。有时候不看礼物的贵重,而是看送礼的人轻重。人重,再轻的礼也是重的。简一轻了,谢兰就重一点,结果不影响。
何况楠楠还挺喜欢简一的。
她偷偷跟简一说:“我今晚会第一个拆你送的礼物。”
陆拾慧没有来参加女儿的生日会,楠楠有些失落。她跟简一说:“妈妈从没错过我的生日。”
她知道爸爸和妈妈离婚了,她归爸爸,妈妈自此就不再来看她和爸爸了。她的小脑袋是搞不清父母之间的感情纠纷,她只知道以前爱她的妈妈现在对她好冷淡。她想,她要讨厌妈妈了,然而妈妈不来参加她的生日会让她好难过。
她不跟爸爸说,怕爸爸伤心,但她可以跟简一说。但简一也没什么好的回答,只是安慰她:“以后不会了。”不出错也不出挑的回答,但楠楠看着他那张脸,还是觉得自己被安慰到了。
晚上宴会结束,楠楠开始拆礼物。
她还记得跟简一说的话,要第一个拆他送的东西。
陆恒启跟她说:“明天再拆也是一样的。”
“不行。”陆迦楠犟起来是劝不住的,“我今天就要拆简一送的礼物。”
她打开盒子,里面安静地躺着三只看起来有些年头的hellokitty。
拿起来一看,底下还有一张贺卡。
楠楠:
生日快乐!
娃娃里面的棉花是我新换的,捏起来很有意思。希望能给你带来好运,让你心想事成!
简一
说实话,看到这个礼物,楠楠是有些失望的。
她不缺布娃娃,更不缺正版的、价格更高更精致的hellokitty,这几个娃娃不仅布料粗糙,而且还有些鼻歪眼斜,不是很好看。
陆恒启看到了,皱了皱眉,心里有了点疙瘩。他觉得这个礼物送得完全不走心,甚至称得上是敷衍。
新换的棉花?合着里面曾经都是旧棉花。陆恒启拿起一个旧旧的hellokitty,心里在盘算着如何劝楠楠扔掉。
大约是换了新棉的缘故,整个娃娃蓬蓬的,蓬松的新棉把娃娃整个身体都快撑到变形。楠楠从他手里拿过娃娃,捏了捏:“好软。”
忽然,她摁到了什么硬物。以防是自己的错觉,她又用力摁了摁,确定娃娃里面藏了东西。
“里面有东西诶!”她激动地跟爸爸分享她的快乐,“哥哥肯定把真正的礼物藏在了里面!”
陆恒启却没她想得这么乐观。他想,是小型摄像头?还是窃听器?
他拿来剪刀,忍着怒气剪开了这个娃娃。
掏出雪白柔软的新棉后,他终于拿到了里面藏着的东西。
出乎他的意料,既不是摄像头也不是窃听器。里面放着的是一个录像带,看上去并不新,像是已经放了好多年。
楠楠凑过来:“什么呀?”
陆恒启没说话。他不顾楠楠阻拦,把剩下两个娃娃都剪开。无一例外,每个娃娃里都有一个录像带。
“难道是哥哥给我录了什么祝福?”楠楠猜测。她天真的脸是无暇的美玉,陆恒启不愿让她出现一丝裂缝。
“不是祝福。”陆恒启很快说道,“但你收到这个,就意味着真正的礼物要来了。”
“什么礼物啊?”
“他已经告诉你了。”
过去,陆恒启常听他妈跟他说,看人不能只看表面,不要轻视任何一个人。他嗤之以鼻。
现在发现他妈说得对,不是所有人都愿意被他当成傻子玩弄。
至少,简一不想。
天已经完全了冷了下来。
这是简一经历过最冷的冬天,才到11月上旬,天空便已飘起了大雪,洋洋洒洒地落满整个世界。
天气预报不断提醒市民注意保暖,安全出行,而不断往下降的气温数字和愈来愈恶劣的天气情况,都让人有种世界末日即将来临的感觉。
谢兰踏进屋子,发现简一没有像之前一样抱着他那只大熊看电视,而是搂着它坐在落地窗前看雪。
屋子里有地暖,倒也不算冷,但也不至于光着脚坐在地上。谢兰把他和他的熊伙伴一块儿拎到沙发上,摸摸他的脚,果然冷得冰手。
她想撤身给他拿双袜子,却被他抬手搂住,压近了,两人几乎是鼻顶鼻、眼挨眼的距离。简一问她:“你最近去哪儿了?”
谢兰已经有半个月没上他这儿来。
倒不是又去找了什么新欢,她不来,是因为谢芜出来了。
但这事没必要跟简一说。她的手一撑沙发,轻而易举地挣开他的束缚,站了起来。
“有事。”万能的回答模板。
简一没有再问了。
谢兰拿了袜子给他套上。他的脚搁在她的大腿上,白得莹润,五个脚趾很调皮地跳了跳,被谢兰一把捉住,用袜子给套牢了。
“下回记得穿袜子。”她说。
“有你呢。”简一的脚踩在她的大腿上,又慢慢移到她的胯间,轻轻地踩了踩。
这是他跟苏清元学的。
苏清元的理论知识和实践水平都高得很,简一学他像东施效颦,但谢兰还是很捧场地硬了。
有时候勃起的程度要看脸,简一在勾引人此处特指谢兰这方面具有先天优势。
于是谢兰把他的腿腕握住,拿下去。随后把他压在沙发上,脱了他的裤子,箍着他的腿腕把他的腿折起来,露出股间的密处。
那儿有些干涩,毕竟有段时间没有被进入了。不过oga的身体就是这样,操进去动一会儿,那儿就会开始自动分泌粘液作润滑,彼此都会快乐不少。
简一的呻吟声断断续续,听起来很缥缈。谢兰不想听他的喘气,就吻上他的唇。他的脸颊微冷、汗湿,鼻尖挨上能闻到淡淡的花香味。
简一有点儿笨拙地回应她的吻,很努力地想要讨好她。然而他的学习能力就摆在这儿了,到最后还是没能占据上风,直被吻得气喘吁吁、意乱情迷。
谢兰把他抱到落地窗前,让他跪在地上操他。他跪不稳,总是往下坐,直挺挺地纳入硬货,被操得浑身发颤。他的生殖腔又被顶开了,肚子被操出性器的形状,他总疑心自己要被操坏了。
他的手无力地按在玻璃上,双眼朦胧地透过窗户往外看。一片雪景,白茫茫的大地,少见行人。树枝萧索,压上厚雪,飞鸟难觅踪迹。长空万里,灰蒙一脉,仍旧飘着絮雪,不知何时停止。
简一的膝盖被操得不断往玻璃窗撞,一下下,发出沉闷的响声。谢兰掐着他的脖子,另一只手把他的大腿往外压,他含得更紧了,内壁挤压着肉棍,终于榨出了精液。
他被射得浑身哆嗦,整个人被欲望的高潮不断往上抛。谢兰把他拎起来,让他背靠着玻璃窗,把他的脚抬高挎在她腰间,又挺了进去。
简一的脖颈高昂,能看见他滑动的喉结。谢兰咬住,舔舐时尝到他颤抖的余潮。他的手抓住谢兰的手臂,很用力地抓着,手背上爆出青筋,然而谢兰恍若未觉,吻啄着他的脖颈,往下是蓄着汗的锁骨,往旁是热胀的腺体,然后再一口咬下去,咬出鲜血。
简一的眼泪直往下淌,然而他不会说“不要了,轻一点”,而是“再深一点……”。
他吸吸鼻子,鼻子微皱了下,怪可爱的。
“你再抱抱我,再深一点……啊……”他呼出的热气散在谢兰的胸前,谢兰就搂他更紧一点儿。她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应该有一点点、只一点点地想他。
尤其是当他一边喘气一边哭着跟她说:“我,我想你了。”的时候。
她又吻了他。这一次似乎不只是为了尝他嘴唇的柔软,而是别的什么。亲吻比性更让她兴奋,所以她吻了又吻,咬了又咬,与他交换了数不清的唾液。她不觉得他恶心,从来没有。
待一切稍歇,简一躺在她怀里,摸她新烫的卷发。
“好像明星。”他这么评价。
谢兰却说:“我不喜欢。”
也不是她喜欢,是谢芜回来时烫的。她爱把自己打扮得时髦、漂亮,像一朵明艳盛开的鲜花,谢兰则相反,她觉得自己能以一个人样面对他人已算得上是尊重了。
简一让谢兰满意的一点是他不会问谢兰为什么不喜欢还要烫,而是说:“那去拉直吧。我跟你一起。”
谢兰:“还是剪了吧。”
简一在她脑袋上比划:“到肩膀?还是到耳边?”
谢兰握住他的手腕,他温热的掌心一半贴在她发上,一半贴在她脸上:“再短一点吧。”
虽然她说着要剪得再短些,可握着简一的手却往下移,再快挨到她唇边时,简一忽然抽回了自己的手。
谢兰却抓住他的手,翻身起来把他摁在床头亲。他又软成一滩水,变成她怀中的海浪,在她的心中激荡。
亲到后来又变了味儿。他上半身的睡衣套在身上,只是扣子被解开了,露出布着牙印的胸脯。乳粒硬硬地挺在那儿,粉得发红,上面还覆着口水,湿润润的。
底下的裤子则被脱了扔在一旁,谢兰要他抱好自己的腿,然后操进去。床被她的动作吓得来回摇晃,他高潮了一次,差点儿抱不稳自己的小腿。
第二次高潮时他已经完全抱不住了,两条腿在谢兰的身侧轻晃,随着她的动作在床单上留下挣扎的褶皱。谢兰扯拧他的乳头,说他不用心。他又颤颤巍巍地去够自己的小腿,却总是碰不到。
他哭着说:“不行,嗯,抱不了。”
他感觉自己乳头被拧得又痛又痒,抱着谢兰的头把自己的乳努力凑到她的嘴边:“好痒,吃一吃吧,求你了……谢兰……”
谢兰咬上他的乳,小小的一个,像被煮软的豆子。她放在齿间磨了磨,跟磨牙似的,简一的身子抖得更厉害了,然而还是把她往自己的胸前压。
他感觉自己的胸前被吃咬出了一团火,这团火从他的胸前一路烧到他的下腹。他的性器射出精液,底下也抽搐着涌出一大股水,顺着两人交合的缝隙滴滴落在床上。
谢兰的性器埋在他的体内,仍是一下下凿进他的体内。刚高潮的身体敏感得很,他被她顶得浑身发热,像是从热水里刚捞出来似的。
而后谢兰射在他的身体里。她想撤出,他却搂着她不放。“不要走。”他的语气湿黏黏的,带着点儿撒娇的意味。
“没走。”谢兰说,“得洗澡。不嫌黏得慌?”
简一:“就这样去。”他的脸红红的,不知道是情欲的红还是羞涩的红。
于是谢兰把他抱去浴室。半硬的性器在他的身体里搅动,他的脑袋搁在她的肩上,嘴唇贴着她的肌肤,她第一回觉得痒了。
要洗干净,就得把东西拿出来。简一却不肯,他傻乎乎地说:“你一直插在里面嘛。”
他的性生活还算丰富,但性知识太过匮乏。谢兰跟他科普这么干很容易会出现第二天拔不出来两人得连着上医院的窘况。
简一问她:“你怎么知道?”
谢兰说:“以前圈子里有个人就这么干的,结果连着上了医院,闹得人尽皆知,被人笑了一年多。”
简一听完,又尴尬但又想笑。没忍住,他笑了,说:“那还是算了。”
虽然身与身不能负距离接触,但晚上睡觉时简一还是蹭进谢兰怀里,把她抱紧。谢兰让他松点儿劲:“你快把我勒死了。”
简一就箍她没那么紧,但是还是贴在她怀里,暖乎乎的一团。
后半夜谢兰被热醒,起来去给自己倒了一杯水。她觉得脑袋有点晕,就坐在椅子上缓了一会儿。
外面还在下雪,把世界照得透亮。她起身时不小心碰倒杯子,玻璃啪的一声摔碎在地上,在安静的客厅发出巨响。
原本不算什么大事,但她忽然盯着那堆碎片不动了。直到她动了,像卡带的机器般蹲下身,捡起一片残缺的玻璃。
她往手臂上狠狠一划,伤口处先是渗出些许血液,随后便是大股的血。她感觉不到痛,她的耳边只听见了谢芜的咒骂。
也许是她的幻觉?
她又划了自己第二刀。
她的脑袋昏沉,察觉不到疼痛,只觉得自己的灵魂飘出身体,不断往上升去。上升、上升、停住。
她头顶天花板,看见自己仍在一下下划着自己的手臂不知疼痛,也看见了冲到自己跟前的简一。
他抢走自己手里的玻璃碎片,扯开衣服给她绑在伤口上。也不知道他哪里来的牛劲儿,硬是把她馋扶起来按坐在椅子上。
谢兰的灵魂回归,肉体还不适应,只是看着他去打电话叫救护车,然后找出医药箱给她重新包扎伤口。
她的头更晕了,好像在经历着一场颅内的风暴。她闭上眼,睁开眼是黑色的,她知道自己要回去,一路狂奔,以她的血管她的神经为道路,一直跑到光亮处。
她身处黑暗,在光明处看见谢芜。
不需要交流,她只需要把谢芜掼倒在地。她们之间的博弈像拔河,目前已处于一个僵持的阶段。谁都奈何不了谁?
……是这样吗?
谢芜挣扎着喊:“这是我的身体!”
谢兰一言不发,她掐住谢芜的脖子,很用力,她感到窒息,却不肯松手。头晕眩至恶心,她闭了闭眼,睁眼时简一正在奋力去扯她箍紧自己脖子的手。
她猝然松手,有种茫然无措的感觉。简一把她两只手紧紧攥进怀里,生怕她又发疯自己掐自己。
救护车终于到了。车上她吐了,又一次自残,谢芜出来过一次,很快她又占据上风。一个医生和一个护士按不住她,得加上两个担架工并一个司机。她被缠上束缚带,打了镇定剂,情绪终于稳定下来。
她很累,迷迷瞪瞪地睡着了,醒来时她发现简一握着她的手,趴在她的床边睡觉。他的眉头皱在一块儿,很不舒展,她抽出手他就醒了。
他的问题像接连不断射出的弹珠,一个个往谢兰跟前砸:“头晕不晕?痛不痛?还想不想吐?手呢?我去叫医生过来,你等我啊。”
说完没等谢兰回复,他就冲出去找医生去了。
谢兰手臂上的伤不算严重,上医院重新包扎了就没什么大事。需要接受治疗的是她的精神疾病,如果她不想进行人格融合,平时也需要接受心理治疗和药物治疗。
治疗治疗,她听见这个词心里就烦,但简一扯扯她的袖子:“试试吧?”
谢兰说:“不。”
简一这回就没有往常的好眼色了:“不能总这样。”
谢兰看他,心里涌出一股烦躁:“我的事还轮不到你管!”
简一的脸一下就白了。他没再说话了,直到谢兰出院,他也只是跟在她后面沉默不语。
谢兰回头,看他低着脑袋,像只垂头丧气的天鹅。她站定,等他走过来。
简一走到她跟前,小心翼翼地开口:“兰姐,对不起。”
“没事。”谢兰说,她的语气硬邦邦的,“你有什么想要的?”
买点东西哄哄好了。她想。
简一想了想:“现在没有。”
“真的没有?”
“嗯……想跟你去看电影,算不算?”
于是谢兰带他去了电影院。不是私人影院而是公共影院。她两都没什么特别喜欢的演员,所以随便找了一部影片。
准确来说是简一挑的,看到男女主接吻时谢兰才意识到这是一部爱情片。坐在她两前面的情侣已经开始楼抱着亲吻了,在频闪的电影光中,能隐约看见男人把手伸进女人的衣服里。
简一就是这时候摸上谢兰的手。
他问她:“你要不要吻我?”
谢兰说:“这里有监控,人能看见我们。”
她其实不在乎这些,但她只是突然不想在别人接吻的地方去吻简一。一种奇怪的坚持,突如其来的不愿。
简一却忽然倾身,吻她,蜻蜓点水的一碰,又一触即分。
电影里的男女主已经亲完了,但坐在她们前面的情侣似乎把这里当做他们的宾馆,开始旁若无人地亲热起来,男人压抑的喘息和女人刻意压低的呼声在他们的座位里飘荡,漏了些许到谢兰和简一跟前。
可谢兰像是完全没听到似的。她被简一不能算是亲吻的吻惊到了,她一时不知道做什么表情。
她摸摸自己的嘴唇,温热的,没有因为一个吻而变得更热或是更冷。
简一亲完她也不说话。两人之间很安静,但简一还是握着她的手。
直到电影散场,稀拉的看客陆续离开,就连前面的情侣也黏在一块儿走了,简一不知抽了什么风,忽然说:“我爱你。”
“比喜欢还要多,那就是爱,对不对?”
谢兰拿开自己的手。
简一悬着的心终于摔死了。
“你爱谁啊?谢兰?”
简一猛地偏头看向她,谢芜很不屑地说:“小弟弟,你去配副眼镜吧。”
她还记得简一,主动跟他打招呼:“哈喽,小一弟弟。”
“咱又见面了。”
简一:“……”他不想说话。
影院的人已经走了个干净,谢芜率先走了出去,简一跟在她后面。
谢芜竟然还等着他,她看见他,朝他微笑,这是谢兰不会有的笑。
简一问她:“你什么时候出来的?”
谢芜笑容的弧度毫无变化:“你猜。”她的声音轻飘飘的,像一阵雾,但简一还是捉到了。
简一抿唇,又咬了口下嘴唇,力道没掌握好,咬得有点痛。可他绝没有露出一点不适到谢芜跟前,非常坚强。
谢芜:“真没想到咱又见面了,啧,缘分。”
简一:“……”
“谢兰呢?”他问。
“在这里。”谢芜点了点自己的眼睛,“她一般住在这里,有时候也会跑到右手或者右腿去。”
她凑到简一跟前,那双碧绿色的眼眸盯着他,像浓绿的森林,望着望着,能在森林深处听见野兽的嘶吼。
“你能看见她吗?”
“看不见。”简一很诚实。
谢芜见吓不着他,又站直,耸耸肩:“好吧。你住在哪儿?我送你回去。”
“那她什么时候回来?”简一不依不饶地问。
“不知道哦。”谢芜说,“可能是今天,可能是明天,可能一辈子都不会回来。你看过《边城》吗?你现在就像翠翠。”
简一:“我不是薯片,不需要脆、脆!”
谢芜:“……你是文盲吗?”
简一:“……我有小学文凭。”
谢芜恍然大悟:“哦,半文盲。”
简一:“你,你为什么要抢走她的身体?”
谢芜的笑容消失了。
“她的身体?”谢芜的声音带着能冻结人的温度,“你搞清楚啊,这是我的身体。你懂吗小文盲,我是主人格,她是副人格,这个身体是我的,她住进我家你还想让我给她腾位置,梦还没醒吧?”
简一:“你凭什么说你是主人格?”
他们之间说话的声音不算大也不算小,已引得周围人看了过来。谢芜不喜欢别人探究的目光,率先往电梯门走去。
简一还在问她:“你有什么证据证明这是你的身体?”
谢芜不理他,门开了就走了进去,简一也跟着进来了。偌大的电梯只里只有她们两。
电梯在往下降,谢芜也终于开口了:“我跟谢兰之间的事,跟你有什么关系?”
简一据理力争:“我现在是她的情人!”
电梯停了,随后门开了。地下车库没什么人声,很安静。
谢芜回头问简一:“车停哪了?”
简一不说。
“行吧,小情人。”谢芜冷笑,“也就谢兰那种蠢货能看上你这种草包,我可没有她那颗玛利亚的心。”
她走过去,一把拎起简一的领子。她的力气不算小,毕竟身体素质摆在那儿。
“我再问你一遍,车在哪儿?”
简一还是不说。他并没有看上去那么无畏,他频繁颤抖的睫毛暴露了他的恐惧。
谢芜死死地盯着他,没什么表情,那瞬简一真觉得她会打他。
她可能会把他扔到地上,然后用拳头揍他的脸。一拳、一拳、接着又一拳,她还会踹自己的身体,力道不会小,兴许能踹断他的肋骨。他想。
但他所想象的暴力并没有发生。
谢芜忽然松了手,唇角绽开笑意:“哈,开个玩笑,我知道车在哪。”
她顺手给他捋了捋被攥皱的领子,温柔得像在爱抚她的情人。
简一后退一步,避开她的手。
她也不觉得尴尬,收回手,转身走到车前,拉开驾驶室的车门,却没进去,而是看向简一:“走吧,我送你回去。”
简一:“我自己回去。”
“随你喽。”谢芜坐了进去,没再管他。
高轩朗又一次踏上这个破旧居民楼时,没有像前几回那样急切了。
也许是因为知道简灵死了,也许是因为联系上了谢芜,还可能是他发现简一确实是个好糊弄的蠢货。
简一一岁多才会爬,他那会儿以为这孩子是个智障,或者是有别的什么缺陷,谁知道长大后还挺像个正常人的。
只是像,所以意味着好拿捏。
似乎是连老天都要帮他,这次拜访,是简一给他开的门。
“……岳城爸爸?”简一有些惊讶。
“是我。”
“那天之后……我一直都在忙,最近才抽出时间来看你。你……怎么样?”他关切地问道。
简一有些不习惯他的热络:“就,就那样吧。”
他两就在门口说话,简一似乎没有请他进来一坐的兴趣。
“我还是之前的意思,你爸爸……已经不在了,你要不要,跟我走?”
简一挠挠脸:“不用,我一个人也可以。”
说完他补充道:“谢谢。”
还挺礼貌的。
“也行,如果你到时候有什么问题,都可以找我。”他拿出他的名片,递给简一,“有事给我打电话。”
简一接过来,塞进口袋里,腼腆一笑:“谢谢。”
高轩朗说:“我有点渴,能进去喝一杯水吗?”
简一这才反应过来给他让位:“进来吧。”他有点不好意思,又挠挠脸,很尴尬。
房子不大,两室一厅,看布置却几乎没什么高轩朗记忆中的样子。简灵的房门紧闭,只有简一的房门是开的,透过门能看见床的影子。
简灵喜欢用手工打的木床,这种床的床板可以掀开,里面可以放很多东西。简灵的习惯是把重要的东西塞在床板里,所以床板下的空间很大,这就导致整张床承重轻,易塌,为此他会塞一些棉被或是娃娃这些柔软且体积大的物什在床板底下的空间里。
不出意外,他要的东西要么在简一的床下,要么在简灵的床下。
简一给他去厨房倒水,出来时高轩朗收回目光,转而跟简一道:“这房子还是有点旧了,我那儿有套房子,你先去住着吧。”
简一把水杯往他跟前轻轻放下:“我住习惯啦,这样就挺好。”
他又补充:“谢谢。”
高轩朗喝了一口水,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杯沿。过了一会儿,他问:“我能看看他么?”
话一出口他就意识到了自己的唐突。看他?简灵已死,简一总不能把骨灰罐摆在他跟前让他观赏吧?
谁知道简一说:“行。”
他真把他爸的骨灰罐抱到高轩朗跟前。
高轩朗:“……”
简灵的骨灰罐不大,简一解释:“因为一开始找不到家属,所以很多没烧完的大骨头都被扔了……”
“最后就剩这么点了。”
简灵生前并不是什么高个的人,死后也只是小小的一罐。高轩朗有些怔愣,他看到骨灰罐才切实感受到“简灵真的不在了”。
事到如今,高轩朗仍旧认为简灵是他遇见的所有人中,最特别的一个。
17岁时他同o爸搬家到隔壁,第一次遇见简灵。他的模样跟他的年纪一样小,却已经靠着卖身在赚钱了。
有时候高轩朗会碰见年纪可做他爸爸的男人进屋,他笑意盈盈地迎对方进来,身段扭得像蛇。
老房子不隔音,他有时候会听见墙壁传来的声响。简灵的声音如同葱郁庭院的婆娑树声,他闭上眼睛,看见晴灿的日高悬于天上,自下是晃动着的绿色树影。叶子在蜷缩又在舒展,嫩芽在抽枝也在生长,鸟鸣声清幽地掠过,摇曳的丛叶划出模糊的绿影。
在那里,简灵是百灵鸟的化身,是自然的躯体,是美流淌出来的诗,是从他尸体中长出来的野百合。
于是他攒钱,背着o爸去光顾简灵的生意。
第一回,他很生涩。他知道简灵应该看出来了,为此他紧张得浑身是汗。而简灵只是笑,他的经验足够化解高轩朗的难堪,也足够让高轩朗体会到性爱的极乐。
此后高轩朗也找过别人,但没人能带给他如简灵一般的体验。那会儿跟简灵上床,像是在做一场旖旎的美梦。他回忆起来的时候,想得起来窗外婆娑的树影,吱呀转动的老旧风扇,还有简灵汗湿的红润脸庞。
事后,简灵把钱还给他,让他不要再来。他觉得自己像是受到了侮辱:“凭什么别人可以,我就不行?”
简灵说:“你是学生嘛,学生,就要好好读书。”
他的语气有些激动:“学生也是人,我为什么不可以来?钱太少了?”
简灵说:“那你来吧。”
来的次数多了,他与简灵就熟悉了。简灵似乎是把他当做了恋人,会跟他聊天,问他一些上学的事儿。
高轩朗说:“要不你也去读书吧。”
简灵在抽烟,烟雾很袅娜,像他的纤腰。
“我要挣钱。”他的神色藏在雾中,高轩朗看不透他,“我还有事情要做。”
后来高轩朗考上大学,但仍旧跟简灵保持联系。有一年简灵给他寄信,说自己怀了他的孩子。
收到信时他欣喜若狂,冷静下来却意识到这封信漏洞百出。简灵经常接客,他怎么确认这孩子一定是自己的呢?
他猜测事实是简灵根本不知道孩子的另一个亲人是谁,他只是觉得高轩朗好拿捏罢了。
他真可恶。高轩朗想,但他并没有跟简灵生气,而是体贴地陪简灵去小诊所打胎。
正规医院是不会给没有父母签字的未成年oga做打胎手术的。
到了小诊所,简灵又退缩了。他怕疼,问高轩朗:“我会不会死?我还不想死。”
高轩朗安慰他:“不会。”
然而那天小诊所里真的死了一个堕胎的oga,一盆盆血水端出来,晃荡着好像猪血。
简灵没再提过堕胎。
于是简一就这么出生了。生下来的时候高轩朗在读书,简灵写信给他说孩子出生在春天,那天天气很好,在此之前已经下了一个星期的雨。
他收到信,直到放假才回去看那个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