沙沙,沙沙。
浓黑如吸收所有光泽的粗壮黑蛇盘绕着树皮突出的树身缓缓蠕动,狭小的白色蛇蜕借粗糙的树皮摩擦,一毫一厘地脱离皮下新鲜的黑鳞。
伏野寻盘绕树身,蠕动得很慢,因为疼。
这是他从幼年期进入成年期的最后一次蜕皮。
黑石星辰成年之前一年蜕皮一次,以前不觉得这么疼,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正式进入所向披靡的成年期,才要承受更重的磨砺。
还是因为心里有惦记,身体才委屈得发疼。
从她走后一个月,他悄无声息离开人类社会,跨过落英带钻回南边森林,开始蜕皮。蜕了月余,进度只达一米,远远达不到成年期四米以上的长度。
她说她春天会回来。可是他蜕皮蜕到春天还没完。
明明她在他身边的话,可以帮他快速蜕下来的。偏偏她要走,留他一个人慢慢忍受切肤之痛。
沙沙,沙沙。
越想越恨,蛇身又蜷曲多一寸,旧皮挂在树皮上硬生生撕拉,撕拉。
他好饿。
黑石星辰的蜕皮同样是危险期,尽管他的毒液威力不减,滑行却会因没蜕完的皮疼痛,导致行动受阻,猎杀率大打折扣。
明明在她身边之后没有挨过饿的。
蛇腹干瘪地贴在树上,饿得异常空虚。
左眼黑得深不见底,右眼现出黑竖纹红宝石底的蛇眼,异瞳之下,尖细的毒牙凶猛地咬穿树皮,滋出古怪树汁。
坚硬的木头不同猎物柔软的皮肉,阻滞了他势如破竹的毒牙。他恶狠狠地想,等他蜕完皮,一尾巴卷折这棵破树。
又疼又饿。如果他会掉眼泪,恐怕会滴出几颗,留待她面前哭。
蜕皮之慢,还在于经常会卡皮。蛇蜕在眼眶边缘藕断丝连,卡皮卡得他目眦欲裂。
一卡皮动不得,伏野寻暴躁的蛇尾鞭挞树枝,树叶稀稀拉拉被他一尾巴震落。
高梁嗡嗡作响,树上衔挂的鸟雀惊飞,树下松鼠出洞,慌忙顺着枯黄落叶逃走。
嘶嘶,嘶嘶。
蛇头远探,一口毒液啐射而去,牢牢钉住逃窜的虫蚁小兽。蜕了一半皮的右眼竖瞳一错不错地盯了十秒,等待猎物彻底一动不动,庞大的蛇躯方才游了一半下树,张大黑黝黝的毒口一口吞咽。
嘶嘶,嘶嘶。
分岔的猩红蛇信子滋滋,他不动声色游回树上,一来一去,又磨褪了些许。
腹中饥荒的瘙痒平退丁点,另一种瘙痒漫上鳞甲,痒得他又凿树皮磨牙。
那只异瞳妖异泛光,片头间隙如暗暗红灯闪烁,蜇得其他躲藏的动物不敢与之对视。
啪嗒。
落枝被踩断。
他攀树而应激地弓起上身,对来者方向虎视眈眈。
窸窸窣窣的声音不再靠近了。
“伏野寻?”
苍老的声音。
不是她。
他绷得很紧,蛇蜕垂在身下,刚脱下皮的黑鳞柔嫩反光。
等了好一会儿,没有回应,巫医说,“她没有回来。”
他知道。
“给你过冬的冻肉放在她的小屋了。”
巫医说完就走,倒也不管他什么反应,大摇大摆地一个人离开独属于兽类的森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