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点点头,「那后面是什么?」我伸手就想翻,却被阿姨阻止了。「怎么了?」我不禁感到困感。
阿姨眼神柔和看着我,「卡洛琳,你能留在台湾的时间不多了,因为你说你害怕面对,我只好把事实呈现在你面前,如果你不想看,我不会勉强你,可你要记得,真相往往是令人难堪的。」
我迟疑了,伸出的手僵在半空中,收回也不是,翻页又更不是。我真的有这么想知道真相吗?如果看了,我还能不能够坦然面对自己、面对璨璨呢?但是如果什么也不做,我就没有勇气去完成我该完成的事了,我永远都活在可能揭发未知谜底的阴影底下,永远在害怕真相揭露的那一天。
「阿姨……」我垂下手,叹了口气说:「我还是帮你来挑菜吧。」我承认,我很懦弱,不堪一击,偏偏却喜欢活在谎言之中。
「我以为你会想看。」我抬头,阿姨正用打量的眼神忘着我。「看来你和你妈还是有许多不同的。」她嘴角微微上扬,似乎是想起了往事。
我一愣,「这话是什么意思?」
「你妈她啊,当初爱你爸爸爱得死去活来,跟他上刀山下油锅的,陪他出生入死,却没有丝毫畏惧,我想你妈是真的很爱你爸爸的吧。」我母亲……我母亲为了不认识的男人化妆打扮、为了钱财把自己的一切奉上,这哪是我的母亲?「你不必怀疑,现在你可以睁大眼睛去看,真相就在你面前。」
我衝动地跑去翻开相本,才翻过那几页照片,就是一张又一张从各大报纸所剪下来的报导。我手抖了一下,心也跟着颤抖,手试着去触碰报纸,那纸早已泛黄,也摸不着,因为报纸都整齐的贴在白纸上,再放进相簿里,我只是想感觉,感觉那些未知与我的关连,即使微小,即使緲茫,我还是想去追。
我翻过一页又一页,不难发现报导的篇辐日渐扩大,我心情也逐渐往下沉,虽然我已经做好心理准备了,但看见这些难以接受的事实,我还是不好受。
阿姨拍拍我的肩,拉张凳子给我坐。「你慢慢看,我先忙去了。」
看着阿姨的背影,我真是说不出的后悔,倒不是后悔知道了真相,而是后悔没让彼得跟来,不然我真想偎在他怀里大哭一场,就是现在。
看见他被捕,我心揪了一下;看见他逃狱,我说不出是高兴还是厌恶;看见他再一次犯错,我感到不齿,并且痛恨为什么这个人是我父亲;看见他狼狈的照片,我想问他这样值得吗?而最终,被处决的时候,他的一生终止在阴冷的牢房。
这个人,究竟值不值得像母亲爱他那般地去爱呢?这个人他曾经那样刻薄地对待璨璨,让璨璨变得鬱鬱寡欢。可是这个人和我流着相同的血液,这是改变不了的事实,知道了真相,我反而不知道该怎么办。
我殷殷期盼的父亲,竟是这样糟糕吗?如果他真的像报纸所说的罪大恶极,那母亲又为什么要和他相随?是因为我吗?那个时候,母亲就怀上我了吗?所以即使再恨,也伴着我的父亲,是吗?
如果真是这样,那阿姨怎么又说什么上刀山下油锅的,讲得母亲心甘情愿似的。
后来,这些问题都留到母亲首次弹琴给我听的时候才告诉我。
那是在被一片绿地覆盖的小山丘,到了那里,天空阴阴的,下起了细雨,雨丝落在我发上、外套上,成了点点水珠。我也不撑伞,任雨淋在身上,却有一种说不出的舒爽。空气清新,偶尔还能听见山谷悠悠传来的鸟啼声,似近似远。
我抱着白玫瑰,缓缓蹲下,把玫瑰放在坟前,望着望着,目光却迷离了,彷彿又回到过去,又回到我拥有璨璨的日子。我是多么的不想忘记你啊,可是现在都回归于平静。人好像是从土捏出来的,到了最后又回归到土里,以一种极温和的方式。
他拍拍我的头,温和的笑容使终掛在脸上。
「干么一直打人家的头?」我鼓起脸质问。
「因为喜欢。」璨璨闭上眼睛,脸上笑意更甚。
「怎么这样?那我也要摸你头。」我手放在璨璨头上,把他头发乱弄一通,反正男生头发短,怎么用也用不会乱。
他吸气,开口说我听不懂的话:「你感觉到了吗?」
我茫然,「什么?我应该感觉到什么吗?」
他睁开眼睛,眼眸是如此澄澈,「只要这样……」说着,他大手覆上我的头,「好像就能够马上抱你入怀,就能够真实的感受到我们属于彼此。」
他曾经对我这么说过的,我之前不曾回想起来,现在在这里一想,却别有韵味,果然来跟璨璨分想就是不一样啊,又或许,这是璨璨和我一起回忆出来的呢。
我下意识的抱紧自己。只要这样,就是拥有彼此了吗?那么现在,我该怎么拥有你?我的怀抱,已经空了,只能让别人来填满,你明白吗?
无声的,我流了不知道是寂寞或难过又或者思念甚至于不知名的眼泪,冷风吹来,吹乾了我的泪,却吹不走我对你的思念,璨璨。
只有这一刻,我才能够肆无忌惮的,满脑子装的都是你,才能够只顾着回忆往事,不要在乎我们的关係,只记得我们有过那样一段曾经,不刻骨铭心,回忆却雋永,犹如细长的河流,怎么流也流无止尽。
雨水纷纷落在草地上,也打在玫瑰花上,黑暗的云层终究是包覆了整片天空,雨势愈下愈大,丝毫没有要罢工的意思,纵使不捨,我也该离去了。
我嘴角不明显地扬起,「我明年再来看你,好不好?」想再说些什么,话到了嘴边却只是张着嘴型,什么也没吐出。
我起身,拍拍身上的杂草屑,转身离去,走没几步,又回头,不放心的交待了一句:「我跟彼得在一起了!你开心吗?」为什么问出来的话总是问句呢?只有无情冷风呼呼呼的会回答我啊。那声音,既不是开心,也不是惋惜,就像是跟老朋友说些最近发生的事情那般自然。
我再度转身,离开过往的回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