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便公主就躺在他面前,只剩下一丝生机。
宁澹想到,这么多年以来,他总是被人诟病冷血无情,但事实上他只学到了皇帝的九牛一毛。
他沉默不语,皇帝又问了一次,“小渊,你可以的吧?”
宁澹低声道:“可以。”
皇帝拍了拍他的肩膀。
将空间留给他,转身离开。
宁澹站在窗边,仍垂首看着母亲的面容。
公主总说他很懂事。对羊丰鸿,对身边的嬷嬷,时常都在夸赞他。偶尔母亲露出落寞的神情,嬷嬷还会向他解释,是因为他太省心了,公主没有办法为他做更多,所以感到愧疚。
但宁澹其实知道自己很不好。
在此时这种感觉尤甚。
他和母亲相依为命,但他总是很忙,做着一些自己也不知道意义何在的事情,只有例行探望的时候会出现在公主府,但也和母亲说不了几句话。
公主性情豪爽烂漫,是不爱歇下来的性子。但是他去的时候,公主即便觉得枯燥也会陪他待在一起干坐,虽然口头抱怨他的沉默,实际上如果他不想说话,公主从不会逼他主动开口。
他曾看到过别的母子说笑,他其实也可以和母亲一起去集市走走,让她给自己亲手挑两匹布做衣裳。肯定还有更多能做的事情,但他没有经历过,于是也想象不出更多。
他很小的时候,从公主寝殿里被抱走。
按理说那时他应该没有记忆,可不知为何就是记得很清楚,公主泪流满面地抓着身边的嬷嬷,后悔应该不要把他生下来,让他也变得这么可怜。
身为给了他生命的源头,她大约觉得她应该为宁澹一生中所有已经遭遇和可能遭遇的痛苦负全部责任,即便宁澹并不归咎于她。
宁澹身边来往的人不算多,但因为有母亲,从没有让他感到过孤独。
但是现在,生机从母亲身上不断流走的此时此刻,他感知到了整个世界只剩下他一个人的恐惧。
皇帝把最看重的杜御医也留下了,负责救治宁珏公主。
杜御医走上前,征询宁澹的意见。
“公主很可能会一直这样昏睡,但也不见得是坏事,至少现在暂时没有了性命之忧。往后一个月须得悉心看护,若是不再发生高烧,痉挛,苏醒的可能性就有五成。”
“看护的职责非常紧要,府上要做严密的打算。”
能不能免于高烧,只能靠公主的底子撑过去,也等于是向老天企盼。
但即便能做到,也只有五成的可能。
往后的这几十日,每一天都将会是提心吊胆。
宁澹点点头,哑声道。
“多谢御医。”
他胡乱地收拾了很坏的情绪,走到屋外叫来嬷嬷低声嘱咐。
言语虽然简短,但条理分明。
很快嬷嬷领命而去,将公主府和宁府的人手全都调来猎场照应。
除了飞火军,宁澹府上还有他亲手练的私兵,比宫中的侍卫强劲百倍,值守在猎场周围,有如铜墙铁壁。
公主手中的事务也迅速转接到了宁澹这里。
他仿佛转瞬之间就要担起全部的责任,不容许有一丝一毫的失误,也不许有一时片刻的停歇,直到公主能够平安醒来的那一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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休息日果然是个晴日,日头大得简直有些刺眼。
众人换下厚厚冬装,头戴幞巾,足登长靴,手持球杖逐球相击。
场上骏马飞驰,马尾用丝绳束起,长杖相击声、吆喝呐喊声充斥在蓝天之下。
沈遥凌中场休息,骑马到场外,下来喝水。
水中放了新开的花瓣,带着丝丝清甜,沈遥凌把手里的球放在脚边,清风带走鬓边汗意。
她边笑边看不远处追逐的场景,目光又渐渐偏移,抬向了更远的门口。
宁澹不是说了要来的?怎么现在还没来。
这其实不是什么大事,但他并不是随意毁约之人,若是决定不来了,也会使人送信说一声才对。
她此时的心境与上一世听起来倒有些类似,但其实已经很不相同了。
上一世她也是这般等待着宁澹,不过并不是等着他来玩耍,而是焦虑地等着他的回应。
一边等待一边患得患失,每天的心绪像是一会儿在天上,一会儿在地下。
有时她幻想着宁澹答应了她,选定良辰吉日上她家门前来提亲的场景,能乐得笑出声来。
有时候又不由自主地想到宁澹会不会收了花笺后转头就忘了,冷酷地扔在一旁,直到仆从发现提醒他,他才想起来,随便找个仆婢代写回绝的信。
现在想想那时的念头真是蛮好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