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没有立即给予答覆,仅是凝视他弯着腰搓洗玻璃杯。孙絳文不催促,头也不抬,歛着眼皮,抿紧唇做他的事。
我静静想这几个月来与他由远而近的接触,从心存兴奋到怀着愧疚,接着是抱持矛盾的恐惧一步步接近过往。多年以来,我为了一个啟示般的梦境,进行近乎偏执的追逐,不断、不断在别人身上找寻属于少年的影子。如今这个男人像一抹曙光出现,我却想,他照耀我的同时,会不会同时也在我背后搜寻我的影子。
老实说我以为自己可以推测对一些事,就像蓓琪与治丞哥的事那样,可是现在我却觉得什么也没把握,因为要是猜错了,支撑我许多年的信念会应声瓦解。孙絳文的接近逐渐使我心存怀疑,或许我只是害怕当一切明朗后,我会发现在他眼中我仅是由回忆堆砌而成。
我想,现在我实在是过于在意自己在他眼里的模样了。
孙絳文像是耐不住这样的沉默,关上水,手撑在水槽,咬着唇直视我的眼神。他的眼里燃起些焦躁,眉宇紧绷,儘管如此他还是没有开口。我嘴巴张了张,亟欲说些话缓解这气氛,可是我指腹来回抚着额头,什么也想不出。
孙絳文一手捉住臂膀,像是想给予自己一些勇气。「我原本不想问的,但……说实话,我非常在意。」
「上星期我发了很多封简讯,你一封也没回,我跟自己说你应该是忙得腾不出时间回覆,现在看见你我却没有办法继续这样说服自己。我想知道你的近况,与其用猜的,直接问你或许会更好一些。」
他问的语气真诚,没有咄咄逼人,但我却犹如做了什么十恶不赦的事情一般歉疚。
不管是我的喜欢,还是踟躕,其实这些都与他无关。
孙絳文强硬的态度维持没过多久便软化下来,「但要是你不想说也没关係。」
我勉强扯出一点笑容,「我对目前的日子產生疑惑,想一个人静下来釐清思绪。我今天会来找你,是因为我知道自己一个人烦恼也没意义,倒不如就过来,和你聊聊。」
孙絳文表情镇静下来,「原来是这样。」他缄默几秒,「这些日子,我一直在想,是不是说得太多也许让你想起什么,让你混乱了。」
「没有。我没想起什么。」反倒是另外一种情感让我乱了阵脚,难以平静。
孙絳文不为所动,眼神仍是静静的,眉间紧皱。「可是这样就失去意义了吧?」
「……意义?」我困惑的重复。
「当初你会来找我,就是想要记起过去的事。除此之外,我实在想不到你有什么理由和我继续来往。」孙絳文话说得诚实,听起来却有些委屈的意味。
见他顿时可怜兮兮的样子,我的胸口溢满难以言明的情绪,因此只能微微笑着看他,拚了命压抑想要碰触他眉眼与脸庞的衝动。
「你把我们之间的关係想得好薄弱啊。」
他没看我的表情,蹙起眉的样子有些偏执。
「我也希望不只是这样而已。现在我最想做的,是想让快乐成为对你而言轻而易举就可以办到的事。我想对你坦承一切是最好的选择……不过要是最后你真的一丁点都记不起来,我会陪你一起。」孙絳文头已经低得不能再低了,「你失去的一年,我会用往后的几十年补偿。」
我突然就觉得几分鐘前的挣扎毫无用武之地,孙絳文太过真挚的一番话令我无力的趴倒在桌上,嘴边不停泛起苦笑,振作之后,我朝孙絳文扬起下顎。
「这是什么,告白?」
孙絳文看样子像被自己的话吓到了,噤声不语,良久才支支吾吾,「很……像吗……」
「随随便便就说要陪人几十年,你觉得呢?」
他认真的思索,接着纠正我,「不是随便说说而已。」
我见他如此篤定,手按在桌上,「很好,你要牢牢记住这些话。」
孙絳文怔然望着我,而后似笑非笑,没说好,也没说不好。后来店长说要提早打烊,眾人皆移动起身,他才回过神来张口欲言。
跟随人潮走出店之际,我轻握他的手,很快便放开。孙絳文低头望了眼自己的手,笑得极为和煦。
我陪他到店长家里,两个人在一阵欢腾的气氛下喝了点酒,生了倦意,头靠头昏昏欲睡。周围是人们共襄盛举的欢闹,歌声与笑喊如同流星掠过耳边,但孙絳文的身边是一处寧静的宇宙。
派对结束回家后我立刻倒头就睡,隔天起床冲澡时发现他寄来一封简讯,用英文写着:iaadorgyou