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吃惊吗?」背後传来这样的问题。
众人闻声回头,却见德群带着几个岛上居民走了过来。那些居民手上还拿着棍bang刀子,表情带着恶意。
想起方才这些外地来的人被悬吊的屍t给吓着的模样,德群也抬起头,感慨地接下去说道:「但这对居住在这座岛上的我们而言,已是司空见惯了。」
「你、你们──」育斌咬牙切齿道:「你们居然杀了这麽多人!他们、他们都是外地来的观光客,对不对?你们一定是为了钱!一定是!」
「你错了,这些人全都是本地人,是我们的朋友,我们的家人。他们是自杀的。」德群语气平淡地说着,随即又补充一句:「真正被我们杀si的人,不是吊在这里。」
冷森森的回答,教育斌等人冷汗直流。德群的话意味着,他们也无法平安离开这座岛了。
「为什麽?」双双受到的打击远远超过其他人。无论她与德群之间有多少真情,她为拥有这个人而感到骄傲欣喜都是千真万确的事。然此时此刻,他那张俊美依旧却散发着骇人寒气的脸,也正宣告着她昨晚与杀人犯共度gxia0的事实。
她彷佛能听见美梦在自己耳边破碎的声音。
面对双双的疑问,像是出於某种目的,神se自若的德群开始耐心的解释:「我们,只是希望你们能够留下来而已……」
蓝光屿的居民一直都是以海鲜为主食。过去是这样,现在也是这样,这是在如此的自然环境下无可奈何的选择。但是,左右他们命运的那件事,早在百年前就已发生。
事情是从某天晚上,岛屿四周突然漂来大群的水母开始。
当时居民们只懂得分辨平时所捕到的鱼类品种,对水母并无特别的研究,因此,他们并不晓得这些不速之客真正的名字,仅因为牠们的颜se并不鲜yan,看起来安全无毒,於是便将牠们捕捞起来变成桌上的菜肴。
不久之後,居民一个个染上了怪病。
那些生病的人先是发高烧,然後皮肤慢慢褪se,甚至会变得有点透明;然而就在他们准备向外求援的时候,又发现这种病似乎只要睡几天就会自动痊癒,遂不以为意,没想到真正的恶梦其实一直潜伏在他们的生命里,许多年後才正式拉开序幕……
从一个曾经因食用那种水母而发过病的八旬老人开始。
老人家过完寿辰不久後便陷入弥留状态。他年事已高,即使突然过世,家属也不觉得奇怪,可是就在他们准备为他办後事的时候,他的身t竟发生了恐怖的变化──
他腹部的皮肤彷佛突然有了自己的意识,不断延伸拉长,而後将他衣k下的身t包覆起来,就连嘴巴、鼻子、眼睛和头发都被吞没,最终成了一个没有五官与四肢的r0u块,撑破了衣物,然後又不断缩小成婴儿般的t积。
老人的家人们早已在他的身t开始出现异状时便吓得逃出屋外,待他们找来一帮邻人壮胆、重返家中时,正巧撞见那r0u块重新长出头与手脚的这一幕。
老人家就在他们面前便成一个婴儿,重生。
「妖、妖怪啊!」
目睹这一幕的众人再度落荒而逃,此後没有人再敢接近,只有与老人家携手走过半世纪的妻子愿意照料这个婴儿。
然後到了一般孩子开始学说话的年纪,这个婴儿一开口,竟便能像个大人一样用成熟的文法说个不停,证明自己的脑袋里,完整地保留了重生前的记忆。
而这段期间,岛上又陆续发生了两次同样的事件。然後居民们终於懂了,终於明白住在这里的所有人都受到了「诅咒」。
细胞会在衰竭殆尽之前重生,除非受到外力伤害而si亡,否则已然获得永生的他们,将不断地重复着这个循环,永远不会踏上因年老而寿终正寝的道路;更进一步来说,只要身t意识到自己已不年轻,便会自动加强保护力,抢先在疾病毁灭一切之前重启生命,因此病si只是罹患致命疾病的年轻身t的权利。
如此一来,岛上就出现了人口过多的问题,居民们也只好停止生育──事实上,他们心里也害怕这样恐怖的事情会在自己的後代子孙身上不断延续下去,因为「活着」这两字对他们而言已成了挥之不去的梦魇。
只因这纯朴岛屿上的人们原先就没有什麽野心,一生所图的的不过就是安安稳稳的过日子罢了,如今遭逢巨变,着实难以适应。
既保有记忆,意味着即使重生也无法如稚子般在诸多未知的事物中寻找新鲜感;身t变年轻,心智却永远无法回到过去,就算时代不断再进步,新事物的x1引力也远远不及最初背着书包去上学时那样令人兴奋。
再者,在这无限的回圈当中,辈分和血缘始终存在,然生理上的年纪变动却使他们的1un1i观念发生严重错乱,且稍有不慎,人与人之间的关系便会变得更加复杂。
不知终点究竟在何方的人生,需要的是一个久远的理想、目标,如此才能支撑住自己活下去的信念……但蓝光屿的人们不曾拥有这种东西。
害怕被外地人当成怪物的他们亦不敢离开这里,甚至逐渐封闭自己的内心,也一度拒绝与外界联系。
无法遗忘而持续累积下来的负面情绪,宛若一颗颗不定时的炸弹紧紧黏着他们不放,直到崩溃之时,他们开始互相残杀,於是有好一阵子,岛上频频传出可怕的暴力事件。
当时仍保有几分理x的居民们,所能想到的解决方式却只有兴建庙宇,恳求那些昔日被自己吃下肚的生灵停止这个诅咒,可惜一切终是徒劳无功。
後来,不知道是从什麽时候开始,无法再继续活下去的人就会跑到庙宇下的空间上吊自尽,而德群的妻子也走上了这条路。她结束自己生命时,已怀有八个月的身孕。
悬挂在此的屍t是对命运的无声抗议,久而久之,活着人也不打算将他们安葬了。至於这座庙,他们至今仍然会来祭拜,可已不会再费心思去修缮日渐残破的部份。
而心中无法宣泄的无奈与愤怒,则逐渐转移到每一次误闯这个岛的外地人身上。
由於他们仍对於新鲜陌生的人事物仍抱着渴望,因此往往会先要求对方留下来,在这个岛上陪伴他们直到si亡。毕竟这些外地人是没有永恒生命的,居民们可在他们身上看见自己失去已久的东西。
哪怕只有一次也好,居民们是如此渴望能从一个渐渐衰老的正常人身上,感受岁月的无情。
「我们想看着你慢慢变老,然後参加你的丧礼,用哀伤的心情感谢你把剩余的数十年人生奉献与我们。」──他们总是这般诚恳地将自己的心愿告诉那些外地来的人。
但可想而知,有哪个人在听说这些居民的遭遇後还能保持理x的?当然也就不可能答应他们的要求;即使一时之间无法相信这一切都是真的,也必然会对他们摆出鄙视的态度、将他们当成疯子一样嘲笑。
然後就惹恼了这些居民。
既然对方不肯留下,为了避免岛上的秘密泄露出去,他们只好杀人灭口,并将屍块扔进海里毁屍灭迹。
「留在这个岛上,或者……被分屍。你们只有这两种选择。」德群突然上前,「双双……你喜欢的只是我这张脸吧?所以这些事情对你来说应该无所谓才对,嗯?」
「你、你g什麽!不要靠近她!」就在双双差点尖叫的时候,挺身而出、护在她身前的,却是育斌,她那还未分手的男友。
但德群直接无视这个男人,继续对双双说道:「我喜欢你,喜欢那个对我的外表深深着迷的你……跟我生孩子吧……对,我们还没尝试过跟外地人生孩子,也许我们的孩子可以像你一样正常……」
他毫不掩饰地诉说着自己的慾望。
长久以来,这诅咒严重扭曲了居民们对si亡的观感。每当岛上有亲人或朋友自杀或受伤而si时,他们几乎不再为此感到哀伤;相对的,在岛外,别人避之唯恐不及的老年衰亡,在他们眼中却是求之不得的浪漫。
德群现在就在渴望在双双身上找到这种浪漫。
只可惜过於恐惧、根本无法思考的双双也直接拒绝了他的期望。一如往昔的那些观光客,她当场猛摇头以示拒绝。
「那真是太可惜了。」德群的语调瞬间转冷。他00鼻子,望向其他人,「你们呢?」
「我们才不──」
育斌才开口,不料嘉香却抢着说道:「我们留下!」
育斌,阿哲与双双大吃一惊,不约而同地望向嘉香。
只见嘉香眼里不断流泪,却还是猛点头说愿意。然这三人又哪里知道,这是她为保全自己和朋友的x命才做出的决定,要不然,她哪肯留在这做怪里怪气又无趣的岛上?
「那好,」德群说:「愿意留下的人,过来这里。」
嘉香踌躇一会儿,终於挪动脚步。她在走向德群的同时,不断回头示意育斌和阿哲也一起过来。可双双这会儿为了寻求依靠和保护,抓住了育斌的手臂,让他完全不忍丢下她;而阿哲在惊恐中乱了方寸,一时之间也无法t会嘉香的苦心,因此迟迟没有动作。
就在这短暂的时间里,德群看穿了育斌和阿哲的心思。他知道这两人没有半点留下的意愿,既然如此,他当然不会将他们强留下来,以免日後危害到蓝光屿的安全。
一个手势,他即命令身後的人们攻击双双等人。
双双、育斌和阿哲此时皆手无寸铁,能拿来当作反击武器的充其量也就是那个手电筒而已,这下该怎麽办?
正不知如何是好之际,一个身影窜进这地下室,倏然喊道:「住、住手!」
众人循声一探,小夜手上紧紧抓着她从阿哲船上拿下来的灭火器,站在这群蓝光屿居民的背後,摆出将要发动攻击的样子。
在场还没有任何一个人反应过来,紧接着,小夜打开了灭火器,像个疯子一样朝着那群居民狂喷。
这突如其来的举动立即奏效,严重g扰了对方的行动。育斌见势,赶紧带着双双和育斌逃到小夜身後。白se粉末很快地形成一片茫茫大雾,在这空间里迅速扩张开来。
一见同伴逃出,小夜也开始挪动脚步,一边跟在育斌等人的後头步上楼梯、一边不忘继续攻击紧追而来的两三个人。後来灭火器里的白粉用罄,育斌索x夺过空瓶,往敌人身上砸。
一行人逃出小庙之後,由於四周太过空旷、缺乏掩护,他们只能不断地跑、不断地跑,最後躲进一处防风林中暂歇。
小夜猛喘着气,目光扫过另外三人,这才意识到某件事,而极其不安地问:「嘉香、嘉香没有逃出来吗?」
方才的情况太过紧急,她根本无暇顾及每一个人。
双双睨了她一眼,不屑地说道:「别管她了啦!是想留下来陪她一起si吗?」
「小声点。」育斌提醒。暂时躲过一场大劫,他的脑袋也稍稍恢复理智。他先观望了一下周围的情况,然後将视线定在双双身上,冷冷问:「刚才他为什麽对你说那些话?」
「他……他暗恋我吧?老实说一开始进那间民宿的时候,我就有这种感觉了。」双双随口撒谎。她不能在这个节骨眼上惹恼育斌,不然他铁定会扔下她不管。
「真的是这样吗?」育斌丢出这句话,却未再继续追问,僵冷的气氛瞬间蔓延开来。
众人一阵沉默,突然发现林外好像有些动静。待屏气凝神一听,方知岛上的居民已追到这儿来了,而且人数好像不少。照此情势看来,德群应该动员了岛上许多人分头搜索吧。
双双、阿哲和小夜都不敢说话,只是一个个转头看着育斌,以眼神询问接下来该怎麽办。
育斌就这样莫名成了领导人,可他一直都只是个普通平凡的人,连个营队的领队都没当过,可以说是毫无相关经验,又岂会知道该如何面对这种状况?
然此刻危险近在眼前,并不是推卸的好时机,他也只好y着头皮担下这个重责大任。
大概观察一下情况後,他带领大家远离那些居民的说话声。
当然这麽做不过是垂si的挣扎、b他们这些外地人更加熟悉岛内环境的居民们一定很快就会找到他们这一点,育斌心里亦十分明白,可事到如今也只能走一步算一步了。
他本yu提议大夥儿分两头逃跑,以免有人拖慢整个团队的速度;可後来想想,一旦分开,要重新会合恐怕非常困难,且万一面临必须和岛上那些人搏斗的情况,人多总是有较高的生存机率。毕竟,那些人除了长寿之外就没别的过人之处,就和自己一样怕痛,受了重伤也一样会si亡。
正思量间,一阵脚步声纷沓而至。
「他们在这里!」
「糟了!快跑!」
育斌立即出声要大家逃跑,但没多久的时间,他们便被一群居民包围了。
仓皇中忘记寻找可用来当作武器的东西,四人也只能用自己身上仅有的手电筒或包包等物来抵抗。
结果第一个被击倒在地的却是育斌自己。一根铁bang冷不防地击中他的後脑,他想挣扎,没想到又立刻被一群人围上来乱bang打si。
居民们杀红了眼,稍早对外地人的热情已完全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为宣泄情绪的残忍暴行。他们就像饥饿已久的野狼,全数扑向已到手的猎物;但也因为这样,阿哲、小夜和双双才有了继续逃跑的机会。
亲眼目睹朋友惨si,自己却无能为力、只能不断地逃走……一想到这里,小夜忍不住红了眼眶。她回头拉住身後的双双的手,然後加快脚步跟上前方阿哲的速度。
不久,後头又传来陌生人的声音,显然仍是来抓他们的追兵。
三人加快速度,t力透支的双双却在此时不慎跌倒,连带使得拉着她的小夜也跟着摔跤。
阿哲听到背後传来她们的叫声,回头见此情景,想也不想就马上折回来将小夜扶起。
「阿哲、阿哲!快拉我一把!」双双趴在地上,见阿哲yu救小夜,连忙伸出手来不断求救。
「你这nv人根本有病!我早就受不了你啦!」阿哲不屑地说,「小夜,我们走。」
小夜迟疑,「可是──」
「她已经跑不动了!再管她就得陪她一起si!」不容小夜选择,阿哲y是拉住她,越跑越远。
被抛下的双双很快就成了这群疯狂岛民的下一个目标。棍bang打断了她的手脚和肋骨,还有个妇人大概是嫉妒她的容貌,竟在她还有意识的时候,拿水果刀猛刺她的脸部,最後还把其中一颗眼睛给刨了出来。
承受了巨大的痛苦与恐惧,双双直到断气的那一刻才获得解脱。讽刺的是,临si之前她脑海里浮现的,却是她与育斌的种种回忆……
天空突然下起雨来。
骤然而至的雷雨使岛上呈现一片雾茫茫的景se,轰隆轰隆与淅沥淅沥的声响盖过了大地上的所有杂音。
岛内唯一的殡仪馆内出奇的安静,阿哲与小夜躲在仓库里,并肩而坐。
「小夜,」即使有雷雨声作掩护,阿哲仍不敢用太大的音量。「我问你喔,你怎麽知道我们在那座庙里?」
「不难猜到啦。」小夜抱着收拢的腿,双手到现在还在颤抖。「因为你们一定不会听从别人的警告……你或嘉香就算不愿意,最後也一定会被育斌和双双说服。」
阿哲心里暗暗惊讶。他事前完全不知道这nv孩竟然是如此的了解大家。从以前到现在,小夜一直是个不起眼、甚至可以说是毫无存在感的人。当初双双要她做朋友,每个人都吓了一跳,但後来也都猜到双双这麽做并非是出自善意、只是要利用小夜来衬托自己而已。
不只是双双,在这个小团t内,没有人真心待小夜,也没有人试着了解小夜,然而她却是如此用心的珍惜这段友谊,最後还冒着生命危险来救大家,这一切着实让阿哲感到惭愧。
「对不起,我们不该乱跑。」阿哲抓着头发说。
小夜摇摇头。「就算不去那座庙,迟早也会被杀掉吧。」
「那麽……要是休息够了,我们就走吧。」他起身,「他们应该也猜到我们正在某处躲雨了。」
「嗯。」小夜跟着站起来,想了想,说:「这里离港口不远,我们想办法过去看看好吗?」
阿哲不解地问:「去港口g嘛?我们的船──」
「那是骗人的。」她说:「说渔船都已经收起来是骗人的,什麽修船的老师父过世应该也是谎言。我几个小时前亲眼看见有船入港。」
「那好吧,反正只要还留在岛上,不管怎麽跑也都是si路一条。」
於是两人便冒着雨,一路躲躲藏藏地往港口的方向去。
阿哲这时突然想到,几个月前他曾在网路上看过有关灯塔水母turrisisnutricu的事情。
其内容说这种水母能够不断从x成熟阶段回到幼时的水螅型状态,也就是可以一直藉由返老还童来享受不si的生命。阿哲不知道这些资料是真是假,不过,当时被那些居民吃进肚子里的,应该是更恐怖的品种吧……
来到港口,大概是因为海上风浪过大,且天se已渐渐暗下,没有人料到他们敢在这种时候搭船,因此没有人守在这里。
要在这种情况下驶船出海,出身渔家的阿哲也实在没几分把握,但他们别无选择了。
现场就如小夜先前所预料到的,除了阿哲家故障的那一艘,还停靠了另外两艘看似完好的渔船。可能是过去居民们对自己人的信赖所养成的习惯,钥匙甚至还留在船上。
「阿哲,可以吗?」小夜开口询问时,雨水不断滑过她的头发与脸部、流入她的口中。
阿哲无奈地点点头,指着其中一艘说:「上去吧。」
也因为如此,尽管情况紧急,阿哲仍坚持花点时间穿上救生衣,然後才取下固定船只的绳索,跳上驾驶座驶离港口。
雷雨未歇,上了船,小夜才发现风浪b自己目测的还大,船身不断摇晃,地板也被雨水刷得sh滑,但她仍站在船尾紧紧抓着栏杆,注意後方有无其他人追来。
片刻,见蓝光屿在视野中变得越来越小,她不禁松了口气,回头喊道:「阿哲!我们终於──」
话犹未了,船的正下方倏然出现一个巨大的黑影,用极快的速度窜出海面!小夜与阿哲还来不及反应,船身已被顶到半空中,随即翻覆落海!
「阿哲!」
「小夜!」
在海面上载浮载沉的两人,虽然一直努力想往对方的身边去,却不断因风浪的阻扰而失败。
突然间,一gu力量缠住了小夜的脚,将她整个人往下拉!
混乱中,小夜什麽也看不清楚,只是隐约感觉在波涛汹涌的海面下,好像有个恐怖的庞然大物,正用触手将她拖入海洋深处……
※这篇是一、两年前写的,跟阿河没有关系。但无论如何,希望无论是人与人之间抑或是人面对动物时,出於恶意或疏忽的伤害都可以越来越少。
身为业务员,连家弘时常在外奔波。
这天刚拜访完客户,他正想着要不要先去哪里0鱼打混再回公司,偶然瞥见不远处有个熟悉的身影,他备感惊喜。
「这不是宇强吗?好久不见!」没想到会在这里遇见大学同学,他热情地上前打招呼。
然而在街灯下ch0u菸的庄宇强一脸忧郁,丝毫没有偶遇故友的喜悦,只是轻轻点头。
「你在这里做什麽?」连家弘打量一会儿,发现他和自己一样都穿着衬衫、带着公事包,十足的上班族模样。
难道宇强也在哪儿做业务?
他正好奇着,沉默良久的庄宇强终於开口:「吃过饭没?我请客。」
「哇!一见面就说要请客?发财啦?」连家弘笑嘻嘻地问。
虽然两人在学生时期的交情不错,但说起来也已经好几年没联系了,自然都不清楚对方的近况。
庄宇强熄了菸,却没说什麽,只是招手示意对方跟他走进附近的一家饭馆里。连家弘见状,心想这家伙现在肯定有什麽心事是不方便在大街上说的,也就没有拒绝。
待两人坐下来各点了一些菜,庄宇强才又说:「家弘,你还记得我姊姊吗?」
「记得啊,个子不高,瘦瘦的,人很温柔。」连家弘曾去他家拜访过几次,对他的姊姊庄晓华还有点印象。「怎麽了?为什麽突然提起她?」
「她疯了,现在人正在医院里接受观察和治疗。」
「疯了?」连家弘吓了一跳,「这是怎麽回事?」
庄宇强的语气充满无奈:「早在前些年,她便因为求职不顺遂而得了忧郁症,後来好不容易在外地找到一间不错的公司,病情也开始出现好转,结果……」
「怎麽?病情又复发了吗?」甫从震惊中回神的连家弘想了想,说:「过了新人甜蜜期,工作压力变大也是很正常的。」
「这件事说起来有点复杂。我姊有一阵子确实颇为工作烦心,但我并不觉得她的病情会因此严重到必须住院治疗……唉,你不晓得,她还想拿螺丝起子扎自己的耳朵呢!要不是我和爸妈及时赶到她的住处,她早成聋子了!」
「这麽严重?」
「可不是!」庄宇强叹了口气,从公事包里拿出几本日记本,递给连家弘。「还好这些年来她听从医生建议,养成了写日记的习惯,要不然我们根本不知道她一个人住在那里时到底发生了什麽事。喏,你也看看吧。」
连家弘皱着眉,大略翻了一下第一本的内容,发现庄晓华的文笔其实还不错,但重点是里面确实记录了不少她对工作的抱怨,就不知道庄宇强为何会说她的疯与这无关。「你确定这些日记内容纪录了你姊姊发病的关键?」
「是的,不过……她被送进医院之後,我把这些日记本拿给好多人看,包括警察和当初治疗她的医生,试图说服他们针对里面的内容展开调查,但最後没有人相信我说的话。现在既然遇到你,那我也想听听你的看法。」庄宇强拿起桌上的玻璃杯,喝了一口白开水。「对了,你可以从前年十月的纪录开始看,我觉得问题就出自那里。」
连家弘点点头,敏锐的他很快找到了对方认为有问题的几篇──
2011年10月11日
上个月,我任职的公司来了一位新同事。
他的名字叫叶寿平,身材短胖、圆滚滚的,鼻子扁平,嘴巴很大,两只眼睛的距离也b一般人宽一些,总之就是个无论从哪个角度来看,相貌都无法与「英俊」两个字扯上关系的人。
我对他没有什麽特别的感觉,倒是常听到同事们私底下叫他「河马」──这八成是依据他的长相所取的绰号。
如同那看起来十分憨厚的外表,叶寿平的个x老实,从来没有在办公室发过脾气。我总觉得他老早就已经发现同事偷偷取笑他的事,只是不以为意罢了。
或许有一天,他终究会因为受不了这种感觉而辞职吧……我是这麽想的。
2011年11月3日
今天,因为工作上的一个小环节出了错,竟害得公司差点惨赔数百万。总经理一时抓不到凶手,怒气无处宣泄,索x趁开会时把全办公室的人都骂得狗血淋头。
散会後,每一个人的脸se都不太好看,甚至没啥心情继续工作,惟独叶寿平乖乖回到座位上,继续埋头苦g。
我的隔壁坐着平日最ai说人八卦的石怡帆。事情後来的发展跟我预料的一样,附近几位同事一找到机会就纷纷围过来,和石怡帆一起狂说总经理的坏话。
说着说着,他们又把目标转移到叶寿平身上。
「你们有没有发现?那个叶寿平啊,」老看叶寿平不顺眼的袁建山说:「好像每次不管上司怎麽骂他,他都没啥反应耶!」
李伟铭笑道:「那要是案子再出什麽差错,我们乾脆都把错推到他头上好了,一个人被骂总b全部的人都遭殃好吧?」
「有道理耶!」石怡帆笑得有点夸张,显然很赞同这个提议,只差没有拍手叫好而已。
「欸,这样太过分了吧。」我忍不住cha嘴。
「晓华,你g嘛帮他说话啊?」石怡帆一脸扫兴的样子,随即又露出暧昧的笑容说:「难道你喜欢他?」
「才没有!你少幼稚了!」我没好气地澄清。
其他人笑了笑,看我没有继续帮叶寿平说话的打算,就不再理会我,兀自聊着叶寿平的事。
我虽然不喜欢他们这样的行为,可叶寿平跟我到底非亲非故,我不想为了一个不熟的新同事,被其他人排挤嘲笑。
霸凌是一件很可怕的事,即便只是言语的伤害。
我记得我高中时,班上有个同学因为功课不好又不善交际,入学没多久就被孤立,後来更成为大家欺负的对象。
当时我觉得他很可怜,也曾想过要对他伸出友谊之手,可每天光是应付学业就让我焦头烂额,我无法想像自己要是跟着被同学排挤,那得承受怎样可怕的庞大压力。
我不过是一个想安分过日子的普通人。如果非得牺牲自己的什麽东西才能去帮助别人,我宁可不g。
2011年11月24日
又有人出错了。
这一次,我知道有问题的那个案子是袁建山负责的。我本来以为总经理会气得叫他滚蛋,没想到他竟然在大家面前,说自己早就两个礼拜前就把案子转交给叶寿平负责了。
总经理的pa0口顿时转向叶寿平。
叶寿平很无辜地说自己不记得有听袁建山提过这件事,但没有人相信他的话。就这样,原先该由袁建山承受的一切责罚,通通转移到他的身上。
不知道该不该说叶寿平幸运,总经理最後看在他进公司还不满三个月的份上,决定再给他一次留在公司的机会。
我偷偷观察袁建山,发现那家伙神se自若,没有任何的心虚和愧疚,甚至还嘻皮笑脸地和nv同事聊天……真是可怕的人啊!我果然还是不要去招惹这种人b较好。
2011年12月26日
我发现打从袁建山成功诬陷叶寿平之後,公司同事们对这位新同事的恶意越来越明显。
就拿搭电梯这件事来说吧。
因为在这栋办公大楼上班的人很多,所以每到午休或上下班时间都得抢着上电梯。要是错过了,下一班就要等很久才会来。
平时若是叶寿平先进电梯,他一定会按着开门键等其他同事进来,可是大家都把他的贴心视为理所当然,从来没有人开口道谢;甚至在发生电梯超载的情况时,他们还会直接开口叫他出去。
要是叶寿平没有抢先进电梯呢?那可能更惨,因为大家会在他匆匆忙忙赶过来的时候,故意当着他的面按下关门键,让他只能眼睁睁的看着电梯离开,然後一群人在轿厢内大笑。
至於在办公室里的情况,那更不用说了,除了老是把诸多大大小小的事强塞给他之外,同事之间若有人结婚发喜帖、小孩满月请吃油饭、从国外游玩回来分送纪念品或者开团购等等,也都会故意忽视他。
我发现有的人之所以跟着排挤他,并不是觉得好玩,仅是因为大家都这样做,所以自己只好跟着做。他们都跟我一样,不想成为团t中的异类。
渐渐的,以袁建山为首的办公室同事们,给叶寿平取的绰号就从「河马」变成了「那头蠢河马」。
当然我也不是毫无罪恶感,所以後来就尽可能的推到战线外,从「参与排挤」转变为「一切视而不见」。
我常常安慰自己,同事们ga0的都是一些小动作而已,就算不cha手帮忙也没关系,只要等到叶寿平因为受不了而离职的那一天,一切就结束了。
但……我没想到的是,叶寿平竟然撑得b我想像中的还要久,不管遭受到怎样的不公平对待,他好像都没有离职的打算。
这一点,莫名的让我感到不安。
2012年2月2日
结果终於出事了。事情就发生在公司的小型员工旅游这几天。
以往,我们公司每年都会举办一次大型的国外旅游,和一次小型的国内旅游;但今年因为景气不好的关系,公司的盈余大幅减少,所以上头决定取消前者那项福利。
不过相对的,这次国内旅游的行程就b较豪华一点……b以往多了两天的行程。
原以为,以叶寿平的情况,他应该完全不会想和大家一起出游,没想到他还是在布告栏的报名表上填了自己的名字。
我真的已经ga0不懂他在想些什麽了。
接下来他要面临的,不外乎就是怎麽订饭店房间的问题,还有上游览车後的窘境。没有人想坐他隔壁,更没有人愿意和他睡同一间房,他们都嫌他常常流汗,有严重的t臭。
这样的他又让我想起高中时,每次分组写作业都找不到同伴的那个同学。
只能说,幸好我是nv生,公司本来就不可能会安排我们待在同一个房间,所以用不着开口拒绝他。
而最後的结果就是,他自己贴钱住单人房,然後一路上都坐在车子的最後一排,独自欣赏窗外的风景。
之後我顾着和其他同事聊天玩乐,就没注意他第一天是怎麽度过的。
旅游行程第二天下午,游览车在休息站停留了一段时间。当大家准备离开的时候,袁建山发现全车只剩下叶寿平还没回来,竟然骗司机说人已到齐,要他赶快出发。
──结果害得叶寿平提着大包小包的土产在後头拼命追车。
大家从车窗上看见他这副模样,纷纷窃笑,还有人说:「看他这麽胖,腿又这麽短,没想到跑得还蛮快的嘛。」
就在这个时候,没注意到自己已跑到大马路上的叶寿平,遭到一辆轿车拦腰撞上……
及时送医让叶寿平捡回一条命,却也因此必须在医院的病床上度过一段时间。
这件「意外」让公司主管非常生气,一度下令要严惩罪魁祸首,但後来又发现叶寿平一个人坐在最後一排,本来就很容易被遗忘,无法确定是否有人故意捉弄他,最终事情就这样不了了之。
2012年3月23日
算一算,叶寿平在医院总共躺了一个多月。
没想到出院才两天,他就回到公司继续上班。
自发生车祸之後,我发觉他整个人都变了,变得有点y沉,彷佛无时无刻都有y影垄罩着他。我曾向其他人提起这件事,但没有人认同我的话。他们都说那头蠢河马本来就是这样。
2012年5月18日
大家对待叶寿平的态度有明显的改变。
最初,他们对於那过度玩笑造成的伤害多少感到愧疚,所以在对待叶寿平时都知道稍加收敛;可日子一久,过去的恶意玩笑逐渐转变为冷言冷语,他们开始毫不留情地显露出对他的厌恶。
前阵子,公司里突然出现奇怪的传言,说叶寿平家里其实很有钱,连住的房子都是独栋透天。
或许是嫉妒心作祟,从此每个人欺负他的行径更是变本加厉。
我很担心叶寿平会对大家进行报复,因此也b从前更加注意他的一举一动。
2012年6月22日
好像自从有了叶寿平这个替si鬼,袁建山的工作态度就越来越松散,大家都知道他这样迟早会再出事,可他根本听不进劝告。
果不其然,袁建山在工作上再度犯下大错。食髓知味的他这回故技重施,仍旧把责任y推到叶寿平身上。
没想到主管的观察力之迟钝和智商之低超乎我的想像,末了受到惩处的竟还是无辜的叶寿平。
我看着叶寿平从总经理的办公室走出来、一路面无表情的回到他自己的座位上,突然觉得他好像一锅即将沸腾的热水,随时都会把积在肚子里的怨气爆发出来,冲破一直压抑着自己情绪的锅盖。
昨天下班後,我正准备走进捷运站,突然想起自己有东西忘了拿,於是又匆匆忙忙返回公司。
才刚出电梯,从办公室里透出来的灯光令我吃惊。
大家不是都离开了吗?还有谁在里面?照理说今天应该没有什麽案子需要有人加班完成才对……当时我心里这样想着。
悄悄贴近玻璃门一探,我看见有个人站在袁建山的座位前,ch0u取他压在桌面软垫下的照片。我所站的角度虽然无法看清楚那个人的脸,但光凭身材就能猜到是叶寿平。
他拿袁建山的照片做什麽?负面的想法顿时占满我的脑海。
诡异的气氛弥漫整间办公室,我因为害怕被叶寿平发现,不敢再继续看下去,没多久就离开了。
於是今天早上我刻意提早进公司,想趁大家进来之前,找找看有没有什麽线索可以让自己了解叶寿平昨晚究竟做了什麽。
我的目光小心翼翼地扫过四周,最後在叶胜平的垃圾桶里,找到几张被剪得支离破碎的照片,还有一张被r0u成一团的白纸。
摊开白纸,我立刻被眼前所见吓一大跳──原来叶胜平把那几张袁建山照片上的脸都剪了下来,然後把眼睛、鼻子、嘴巴和耳朵等部位分开,再重新拼成一个个扭曲得十分怪异的脸孔,贴在这张白纸上。
这种感觉就好像袁建山被分屍了一样,让我很不舒服。
我双手一扭,将白纸恢复成纸团的模样,丢回叶寿平的垃圾桶。
不久,同事们陆续进来打卡。袁建山很快就发现自己的照片不见了,却没有怀疑到叶寿山的头上,还以为是被他自己带回家了;而叶寿平的垃圾桶也安然无恙,如同以往只是个没有人会去留意的东西。
我曾经想过要不要去提醒袁建山别再去招惹叶寿平,可後来想想,如果让叶寿平知道我这样多管闲事,会不会改天就换我的东西被他偷走呢?我一点也不想被扯入这件事啊。
反正叶寿平报复的手段就只有这样的程度,应该不至於会出什麽大事才对──我最後用这个理由说服自己冷眼旁观。
2012年6月28日
当袁建山突然说他肚子痛的时候,我脑海里闪过的第一个念头,就是怀疑叶寿平在他的食物里动了什麽手脚。
但事後证实是袁建山去过的那家餐厅卫生出了问题。那次同行的朋友全都出现上吐下泻的症状。
我暗暗松一口气,继续观察这两个人。
2012年7月5日
今天是总经理生日。同事们一早就开开心心地在讨论着下班之後该怎麽帮上司庆祝。
总经理看到大家这麽有心,自是欢喜非常。待下班一到,见叶寿平一个人慢慢吞吞的收拾东西,总经理难得热情地走过去搭上叶寿平的肩,也不管他有没有说过要跟大家一起去聚餐,就这样把这位不受欢迎的同事也带到了庆生现场。
大家看见叶寿平的瞬间都觉得很扫兴,可既然人是寿星带来的,也就不好多说什麽。
我在想,说不定总经理其实一直都知道叶寿平是被冤枉的、那些有问题的案子都跟这可怜的新人没有关系,可最後仍然选择偏袒袁建山。
毕竟袁建山在公司的人缘非常好,若是处罚他,恐怕将会影响到整个办公室的士气和向心力。所以此番基於补偿心理,总经理才会找叶寿平来同乐。
人类就是这样吧……把利益摆在正义公理之前也是极平常的事。
日式居酒屋里,大家说说笑笑的,只有叶寿平低着头,弓起背脊,安静地坐在角落,si气沉沉的,不发一语。
我的目光没有留在他身上太长的时间,没多久,我就开始和几个nv同事喝起啤酒来,还点了几份好吃的炸物。
约莫一小时过去,我再转头看向角落时,赫然发现叶寿平的眼睛竟si盯着袁建山!由於叶寿平未曾抬头,因此他的眼瞳对上高大的袁建山时,几乎就要没入上眼睑内,留下大片的眼白暴露在空气中,看起来相当骇人。
他是真的很恨袁建山吧……
发现这个事实、结果b袁建山本人还紧张的我,立刻放下酒杯,起身逃进了厕所。
我站在洗手台前,洗脸、补妆,故意拖延了许久的时间才离开nv厕。我不讨厌叶寿平,可他现在的样子令我害怕。
庆生宴结束後,我打算搭公车回家,便一个人走到附近的候车亭,没想到叶寿平也来了。他没有跟我讲话,只是默默站在几步的距离外,和我一起面向黑漆漆的马路,於夜se中等候公车的到来。
然後,我看见他的肩膀在抖动。
他在笑,笑得我毛骨悚然,却又没有发出半点笑声。
2012年7月11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