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朝颜没来得及说话,就莫名其妙被拽走了。
穿过两道垂花门,就到了内院,这里早已是人头攒动、b肩接踵的景象。
张龄因为目不能视,故而两人每走一步,都要口述自己所落棋子的位置。
有去得早的,已经在旁边支起挂着宣纸的木板,对弈的两人报一次位置,他们便在纸上用临时做的实心和空心圆圈标注。人们里三层外三层,把那方小小棋桌堵了个水泄不通。围观的不仅有国子监监生、还有各馆所的博士和直讲。
沈朝颜站在外面,看到的只有黑压压的人头。後面还有人在加入这场无声的围观,沈朝颜被越挤越往前,最後也不知是谁猛地一推,她避闪不及,被那人挤得直接贴在了前人的背上。
“哎哟!”
一声呼痛於人群中乍起,在本就安静的小院里显得格外突兀。
执棋的人手一顿,谢景熙怔忡地往人群里看去,却只看见一张张不甚熟悉的面孔。
“怎麽?”对面的人笑着警告,“对弈时分神可不是什麽好习惯。”
谢景熙微提了唇角,落下手里的黑子,淡声道:“东五南十二。”
张龄没再说什麽,思忖片刻,含笑接道:“东五南十三。”
棋局还在继续,而人群里的沈朝颜却难以置信地瞪大了眼。和谢景熙认识这麽久以来,这还是她第一次知道这人不仅会下棋,而且还下得这麽好。
蓊郁陆离的树荫下,那人以一肘撑着棋台,背脊微微凛直,虽然衣带轻缓、姿态从容,面上却不见任何懒散轻敌之姿。这样严肃而认真的样子,让沈朝颜莫名就想到了昨晚,如雨星火之中,谢景熙看她的眼神。
“让一让,让一让。”
身後有人在低声叫嚷,沈朝颜脾气上来,扭头就对那人吼了句,“闭嘴!”
“嗒!”
也是此时,不远处的人手一顿,夹在两指间的黑子,竟然就这麽落在了棋盘上。手滑的失误,让布局周密的後方落出唯一破绽。可是落子无悔,谢景熙认了。
他平静地摆好落棋的位置,报到,“西七南十七。”
对面响起张龄的笑,他虽以白绫覆眼,却也能听出谢景熙方才的失误。他了然地往沈朝颜的方向侧了侧耳,半自嘲地道:“看来昭平郡主红颜一怒,倒是b老夫的清剿围杀,更能b退谢寺卿的千军万马呀!”
“老师说笑了。”谢景熙回得还算镇定,可执棋的手到底是一滞。
清明的思路全乱了。
待他再次回头看向棋盘之时,早已把脑中的谋算忘得一乾二净,错了一步之後,竟又不知该再往何处落子。
“走棋在於造势,需无为而无不为。棋运乃道不可变,但势却是可自己造的。为师看你方才势已渐成,只是这接连损掉的两子都是si损,要想回天,怕是难了。”张龄低头抿茶,笑着补充:“这若是放到朝堂谋略,大约就叫十年筹谋,毁於一旦。顾淮,你不该啊。”
谢景熙脸se一凝,依旧在落子时平静地报了自己的位置。
可是思绪一起,心境已乱。
脑中像有千万根线纠结缠绕,偏生谢景熙控制不住、闪避不开。
张龄不愧是国手,只要抓住一线生机,便是围追堵截、毫不手软,一来一回之间,黑子之前已经连城一片的势,逐渐被白子颠覆。而谢景熙就像是魔怔了,手起棋落间,耳边全是张龄方才那句——
“十年筹谋,毁於一旦。”
“顾淮,你不该啊。”
余光里,那抹素白倩影孑然。周遭分明围满了人,谢景熙却总是能在人群里,准确地辨认出她的位置。她就像是他x口上一块隐秘的痒,外面看来平平无奇,只有他jg准地知道她就在那里。
所以,这一切真的会因为沈朝颜而一语成谶麽?
……
夕yan西下,金红的余晖映满青石板,在弘文馆的门匾上镀上一层暖se。
谢景熙看着面前惜败的棋局,起身对张龄一揖,“学生不才。”
张龄笑起来,颇有些打趣地道:“实则老夫此次并非胜在棋艺,而是胜在这意料之外的美人计。”
一席话说得谢景熙汗颜。他并不为自己开脱,扶起张龄道:“老师棋艺超绝,无论是否意外,学生心服口服。”
张龄呵呵地笑,正要再说什麽,却听身後轻快的脚步。他一怔,快速凑到谢景熙耳边,压低声音道:“下次若再与老夫约棋,还得找个没人找得到的地方才好。”
“张祭酒!”nv子活泼又娇憨的声音传来。
张龄立马收了脸上的笑,侧耳道:“老夫眼睛不便,敢问来人是……”
“是我!”沈朝颜笑嘻嘻地凑近,顺手挽了谢景熙的胳膊,“昭平。”
言讫一顿,又道:“我是来找谢寺卿的。”
谢景熙愣了愣,心道这人真是愈发地有恃无恐了。
他板下脸往外ch0u手,然而试了几次都无用,沈朝颜像株春藤似得将他缠得si紧,怎麽都甩不开。拉扯间,衣料摩擦小臂,他听见沈朝颜极轻极细的一声嘤咛,像是碰到了什麽痛处。
谢景熙心头一拧,想起昨晚救他的时候,那一盏轰然倒下的灯树,到底是放弃了挣扎。
张龄也不知有没有察觉到这边的暗流汹涌,只笑靥如常地道了句,“臣见过郡主。”
“诶诶诶,老师快免礼。”沈朝颜阻拦,看得谢景熙一脸不解。
沈朝颜当然知道他什麽意思,於是颇有些得意地道:“怎麽?就你一个人读过书?张祭酒只能是你老师,就不能也是我的老师了?”见谢景熙不说话,她又兀自解释,“若是没记错的话,老师於昌平十六年入国子监,同年,我就被家父引荐给老师学棋了。这麽说起来……”
沈朝颜顿了顿,看向谢景熙道:“你还得叫我一声师姐。”
“那後面为什麽又不学了呢?”谢景熙问得面无表情。
“……”方才还得意的沈朝颜被问的一噎,心道这人真是愈发地会装无辜了。还能是因为什麽不学的?当然只能是……太难了啊。
一旁的张龄虽然看不见,但也少不了幸灾乐祸的无动於衷,笑嘻嘻地听这对冤家拌嘴。
当着老师的面被翻旧账,沈朝颜到底觉得面子上挂不住,於是转头看了看还在怡然自得听闲话的张祭酒,委婉问到,“听说国子监弘文馆近来在大量修撰典籍,张祭酒想必是很忙的吧?”
“啊、啊?哦!”张龄回神,当即顺水推舟道:“确实,老夫这边还有诸事未议,恕先失陪。”
“诶~张祭酒慢走!”不等谢景熙说话,沈朝颜赶紧抢白。
两人目送那个白se的身影行远,胳膊上的那只手终於松了些。
谢景熙将自己的手收了回来,对沈朝颜揖到,“臣还有公务在身,先行告退……”
“我知道我知道。”沈朝颜打断他的话,笑道:“陛下告诉我,你今日会在弘文馆帮忙编修律学典籍,好巧,陛下也让我来帮忙了。”
谢景熙蹙眉,垂眸问到,“那郡主可知《大周律》分为几卷?分别是什麽?”
“啊?”沈朝颜瞪着眼,倏尔一弯,找补到,“不知道没关系,你教我就行了。”
“……”谢景熙无语,心想这人还挺会替他安排。然而他实在不想与她再纠缠,只道:“臣是编修典籍不是教学,郡主若想治学,该去律学所找博士或直讲。”
言讫广袖一甩,转身便走了。
沈朝颜当然不可能就此放弃。她一路小跑地跟着,到了律学所储藏典籍的书舍,不管谢景熙愿不愿,自己先一头紮了进去。毕竟国子监不是大理寺,谢景熙不能用“妨碍公务”之名把人给叉出去。
实在躲不掉,他也只能视而不见,自顾从书架上取来律学所典籍的目录,一页页地查起来。
沈朝颜到底是受过沈傅的教导,对於这种治学之处还是心存几分敬畏,跟着谢景熙进来之後,便找了个地方坐着,老老实实不敢有任何逾矩之为。
日头西斜,渐渐的落没了影儿,浅月升上来,像一个淡淡的指甲印。檐下的灯笼次第亮起,谢景熙放下手里的书卷,这才想起那个陪着他枯坐多时的人。
谢景熙先是一怔,而後便自嘲地笑了。
书舍空荡,只有晚霞寂寥地映下他一个人的影子。编书修订这麽无趣,她那样坐不住的人,恐怕早就没了耐心。
他r0u着酸胀的眉心,也实在不知自己方才抬头的那一刻,到底在期待什麽。谢景熙点燃案上的烛火,又起身推开了书案一侧的监窗。
书舍里没有更漏,也不知现下是个什麽时辰,院子里那株槐树的影子被稀薄的月se拉长,将那道月洞门都遮了一半。恍惚间,一个素白se人影从门下行来,树影和月光都被她搅乱。
四目相对,谢景熙怔忡,只觉那簇刚才点燃的烛灯似乎燃在了他心里,莹莹跃动、不止不休……
“谢寺卿!”沈朝颜笑着跟他挥手,小跑两步便跃至了谢景熙跟前。
“你看!”她邀功似得将手里的东西拎起来,笑得眸子晶亮。
谢景熙讪讪地撇开脸,目光一错,落到她手上提着的一个食盒——红漆竹材的质地,四四方方的一个,有两层高。
沈朝颜从隔扇门进来,将食盒里的东西逐一摆上两人面前的食案,道:“这都是我专程做的,你看,鲜鱼粥、白切面、羊r0u汤、胡桃糕、鲜r0u包、葱油包、素面包……”
谢景熙蹙眉盯着眼前的事物,并不相信,“这些都是郡主亲自做的?”
“嗯对!”沈朝颜点头,半点不心虚,甚至夹起一块胡桃糕塞给谢景熙说:“快来尝尝我的手艺。”
“哦?”谢景熙挑眉,指尖一动,将印着“京记糕点”的一面翻向沈朝颜,叹到,“郡主好手艺。”
“……”沈朝颜一噎,乾笑两声,目光落在手边那盅鲜鱼粥上,转移话题道:“那你尝这个粥,这个粥也是我亲自做的。”
不等谢景熙推拒,一只热气氤氲的白玉碗,就被递到了他跟前。
“别只吃糕,喝粥呀。”沈朝颜说着话,将食盒里其他的糕点一并取了出来。
谢景熙看着那双潋灩的眸,最终端起鲜鱼粥,小口地喝起来。也不知谢景熙是秉承着“食不言寝不语”的君子之风,还是单纯就不想搭理沈朝颜,这顿饭他吃得很是沉默。
烛火盈盈,虫鸣星稀,月亮升上来,食盒里的东西也慢慢见了底。有监生担心夜里谢景熙没有热水,便支起一个小泥炉,在上面温了壶清茶。
茶气氤氲,墨香弥漫的书室静谧,沈朝颜两根手指拎着茶盏,歪头看向身旁那个执笔的侧影。
月华和火se交织,映成他脸上清冷的柔雾。
认识这麽久,沈朝颜也是现在才发现,谢景熙竟然生了双好看的凤眼。
眼角内收而眼尾上扬,重睑平而狭长,收尾处清淡的一挑,像写意水墨画上恣意的一笔,叫这一双眼无端多出几分峻峭的神韵。而更让沈朝颜不愤的是,这人明明是个郎君,怎得一对睫毛生得又黑又密?这麽垂着的时候,竟能映出火se阑珊的一汪浅虹。
心里某根不知名的弦被拨动了一下,她忽然对眼前的人感了兴趣,连带他的过去都想探听。於是沈朝颜支肘撑着头,懒散散地往案上一靠,半笑着道:“话说我两也算是拜过一半堂的夫妻,这几个月相处下来,好像对彼此的过去还是一无所知。”
谢景熙没理她,她便又得寸进尺地往前挪进一寸,见他没有躲,才笑着说出下半句,“不如我们一人说一个,对方不知道的,关於自己的秘密?”
眼前的烛火晃了晃,映在谢景熙下压的羽睫上,像是一个默认。
没想到提议这麽顺利,沈朝颜怔忡之後立马兴奋起来。
她端起手里的茶盏一饮而尽,侧身面向谢景熙,郑重其事地伸出了自己的左手。一个纤细的影子落在书案的白宣上,一转,似要翻出朵花。
谢景熙微蹙了眉,侧头往沈朝颜看去。
那人巧然一笑,晶亮的眸子仿佛映着一泓秋yan下的湖水,“我要告诉你的第一个秘密,就是我小时候,其实是惯用左手的,只是後来左手受了伤……”
她像要印证自己的话似的,将左手缓缓打开,露出手心上一道r0u粉se的浅痕。
谢景熙的目光落在她的手心,淡声问:“怎麽弄的?”
眼前的人眉眼一弯,露出个狡黠的笑,“我只说告诉你一个秘密,可没说要展开细说。”
谢景熙表情淡然,目光又落回面前的书页,似是对她的诱引全不上钩。
沈朝颜见这人装出来的一副兴致缺缺,倒觉得好玩。於是她支肘看向谢景熙,又给出了第二个秘密。
她说:“我其实挺烦解谜的,那时候每年的上元节,看见灯谜我都躲得远远的,怕猜不出来要给人笑话。可是有一天,我发现身边的人心里都藏着秘密。我问他们,他们没人告诉我,真真假假的话听得多了,後来就懒得再问了。”
许是说话的人语气太轻巧,带着种真实的落寞,谢景熙没来由心头一ch0u,执笔的手顿住了。
沈朝颜没有察觉,还是继续道:“後来我就觉得,是不是有一天我练就了,解天下所有谜题的本事,那些他们不肯告诉我的秘密,我也能靠自己解出来。”
说到这里她似笑非笑地一顿,起身拾起了面前的笔。笔落有声,在寂静的烛火下发出沙沙的轻噬,影子依偎在墙上,书室里却是两厢沉默。
良久,沈朝颜才听到身旁的人追问,“後来呢?你解出来了麽?”
沈朝颜倒也坦然,点头道了句,“当然,我这麽聪明,只是……”
手里的笔顿住,在宣纸上晕出一点墨蹟,说到这里,她又莫名添上一句,“後来又有些後悔。”
“为何?”谢景熙问。
“因为有些真相,可能永远不知道才会更好。”
案上的烛火炸出一声哔剥,像一记响指。
沈朝颜笑笑,换上轻快的语气,对谢景熙道:“该你了。”
面前的人顿了顿,却也真的应了沈朝颜的要求,缓声问:“你见过烧si的人吗?”
沈朝颜一怔,摇头。
谢景熙没什麽表情,只是低头看着桌案上的书,“人的毛发和皮肤都是可燃的,特别是皮肤,一旦水分流失,就会像涂了灯油的烛芯一样。”
“那……”沈朝颜犹豫一瞬,还是问:“那会怎麽样?”
“若是恰好沾上烤得炙热的石头或者铁器,人皮会沾在上面,直至被烧得化掉。”
沈朝颜被脑中画面吓得咽了咽唾沫。
谢景熙没有发现,思忖着继续淡声道:“其实火灾之中,大部分人还没接触到明火,便会先si於浓烟窒息。灼热的空气会灼伤你的x肺,多数人会在那时就陷入昏迷。所以往後再被火烧,大约……不会觉得太过痛苦。但,倘若是在户外被焚……”
风从隙开的窗棂探进,把他的声音都吹得晃了晃,像是陷入渺远的梦境。
身侧之人长久地没了回应,谢景熙一怔,低头只看见一张撑在桌案上熟睡的侧颜。她不知什麽时候用手捂住了耳朵,双肘撑在案上,倒也安稳。长夜静谧无声,烛火跃动,映得她眼睫似是微颤。
但谢景熙知道她睡着了。
所以方才那一番她废了那麽多力气,才引诱他吐出来的一点点过去,这人大约是一点都没听进去的。
思及此,谢景熙不由无奈一笑。而与此同时,他的心底竟然泛起一gu奇怪的空落。
次日,沈朝颜是被眼睑上刺白的光晃醒的。
她甫一睁眼,入目的就是梦里那张总是冷清清的脸。
只是这人此刻正襟危坐、一丝不苟,保持着同昨夜一样的坐姿,甚至连拿笔的姿势都不曾换过。
日出破晓,灯烛阑珊,看天se,已经是第二日的辰时左右了。沈朝颜一愣,懒散地撑臂坐了起来。脑子里乱哄哄的,只记得睡着前,自己还诓着这人说秘密的。
可他说的是什麽来着?
她由得自己一顿胡思,直到察觉面前的人似乎侧身看了过来。
活了十九年,这还是沈朝颜第一次一大早睁眼就跟个男人四目相对。她不由心头一乱,胡乱道了句,“早啊?谢寺卿睡得好吗?”
面前的人看着她,眉心都快要蹙起一个“川”字……
沈朝颜倒是游刃有余,从容不迫地问到,“谢寺卿今日不上朝麽?”
谢景熙默默地扭过头,淡声应了句,“今日休沐。”
“哦,休沐。”沈朝颜虽然胡言乱语,但还记得背身过去,抚指先0了0眼角,而後又熟练地在两颊上拧出两团绯红。
“大人!”裴真及时出现在门口,手里还拎了个食盒。他似是没想到沈朝颜也会在这里,进门的时候目光落在她身上,微微的一滞。
沈朝颜倒是不管,起身绕过谢景熙,接下了裴真手里的东西。盒盖揭开,浓郁的香气漫溢书室——是知香楼的灌汤包。
呆了一整晚,沈朝颜到底是有些饿了,便也不客气,用热茶漱口後,便捧了个灌汤包,坐去了一边大快朵颐。
书案上的一灯如豆也熄灭了。
柔美的日光倾落,在她些许淩乱的发髻上r0u开一片雾se,脸颊和耳侧泛起一层绒绒的白毛,连小小的耳垂都变成了金红的颜se。
数次近身交锋的身t记忆袭来,谢景熙想起那片耳垂擦过唇瓣的触觉——凉的、滑的、软的……
执笔的手倏尔一顿,那个“依”字的一捺就变成了一个怪异的点。谢景熙看着手里那个写歪了的字,心里莫名生起一丝烦躁。
裴真却在这时不知si活地凑过来,指着那个写坏的“依”字提醒他到,“大人,写错了。”
“……”谢景熙两把r0u了面前的纸,没好气地往旁边一扔,砸到裴真身上又弹开了。
裴真愣住,却听谢景熙语气平淡地道了句,“抱歉,手滑。”
“……”裴真当然不好计较,埋头给谢景熙端早食。
屋外渐渐响起监生们的声音,想是时辰不早,各所已经陆续上学。人行处隐约有些学子三两成群,脸上无一挂着兴奋的神情,皆往一个方向小跑。
一个身着襕衫的监生许是认错了人,路过的时候,趴在书室外朝屋里几人喊了句,“霍小将军在击鞠场上亲自示范花式绕杆和蛇形穿桩,你们要不要一起去看?”
言讫也不等几人反应,兀自跑了。
沈朝颜眨巴着眼睛,咽下手上最後一块包子皮,侧头问谢景熙道:“他刚才说的是霍起?”
大周武将之中,有不少人都姓霍,但担得起百姓一句“霍小将军”的,大约只有这个十三岁便随父出征平乱的霍起。
谢景熙面无表情的“嗯”了一声,头也没抬。沈朝颜一听就来了劲,三两下咽了手上的包子,一溜烟儿地跑了。
面前几页熟宣被衣袂的风翻动,谢景熙手上一顿。
又写坏一张。
“大人,”裴真捧着沈朝颜扔下的半屉包子,又一次好心探问到,“郡主都走了,您不去看看?”
谢景熙冷着脸,沉声回了句,“不去。”
“那我……”裴真yu言又止,眼里却都是期待的光。
谢景熙斜眼睨他,不浓不淡地道:“想去就去。”
“好嘞!”裴真高兴得跳起来,还不忘放下手里的半屉包子,指着谢景熙第二次写坏的那个字提醒,“大人,你又写错了。”
谢景熙:“……”
另一边,国子监击鞠场。
少年身着劲装高踞马上,短袍窄袖紮入两手护腕中,脚上一双登高筒皮靴,随着白马的东西驱突,在围追堵截的群马之中肆意穿行,快若一道白se闪电。
有对手驾马从侧方斜cha而来,霍起一个侧身换手,眨眼便绕过对方两道防线,之後带球、击鞠。
“好!!!”
场上爆发出欢呼的雷鸣。
沈朝颜赶得及时,刚好看见霍起挥杆入门的一幕,不禁心cha0激越,跟着一众学子振臂欢呼。
霍起闻声回头,与正在人群中到处显摆的沈朝颜打了个照面。她像是要应证什麽似的,趁得霍起打马而来的间隙,还见缝cha针地跟周围人强调,“厉害吧?这我师傅。”
霍起被她这副“小人得志”的模样逗乐,便也顺了她的意,颇为熟稔地下马问到,“今日这麽有空?”
话一出口,他才注意到这人怎麽一大早就出现在国子监,且还是一副髻发微乱,不曾梳洗的模样。
霍起眉心微蹙,看着沈朝颜道:“你昨晚没回府?”
沈朝颜愣了愣,伸手在自己脸上一阵瞎0,“这都能看得出来?”
霍起哂笑,扬手就往她头顶敲了一下,“我俩一起彻夜鬼混的时候还少了?就算你爹看不出来,我都……”
话题戛然而止,霍起自知说错了话,当下便讪讪地转了话题,拍了拍他身下的马,挑着下巴问沈朝颜,“不打一场?”
沈朝颜知道霍起的x子,倒也不介意。她应了霍起的要求,抬脚正要翻进击鞠场,却见一群人呼呼啦啦的从另一边的门涌了进来。
来人锦衣华服,前呼後拥的纨絝作派,不是左相王瑀的嫡子王翟又能是谁?
沈朝颜当即嫌弃地“啧”了一声。
上次在平康坊闹了一出不欢而散,谢景熙当了个“和事佬”,两边都没得罪,自然是两边都觉得没有出到那口气。而这王翟如今大肆张扬地ga0这一出,明摆着是来找茬,要“一雪前耻”了。
果然,对面的人一见他两,脸上即刻浮现出耀武扬威的笑容。
及至行到跟前,王翟才假作歉意,实则得意地朝两人一揖。本就不是有心问候,这装模作样的行礼只让人觉得厌烦,沈朝颜白他一眼,绕去了一边。
王翟倒是不在意,朝着霍起道了句,“见过宣威将军。”
霍起轻飘飘地扫过王翟,冷声应了一句,便牵马转身要走。
“将军且慢。”王翟依然是一副笑意盈盈的模样。
霍起步子一顿,回头便见他抬手一挥,身後有几个仆从牵马而来。
“对不住了霍小将军,”王翟上前一步,浅笑着对两人道:“今日朝中休沐,约了故友几人在此击鞠,场地有限,还请将军割ai。”
——————
裴真:大人,你字写错了
谢寺卿:我知道
裴真:大人,你这个字又写错了
谢寺卿:……闭嘴
别人谈恋ai:一起看雪看月亮,从诗词歌赋聊到人生哲学
谢寺卿谈恋ai:你见过烧si的人麽?
颜颜:……没有
谢寺卿:那我展开给你说说
颜颜:……
“场地有限,还请将军割ai。”
王翟浅笑,说这话的时候带着gu小人得志的嘴脸,让人看了就生气。
霍起扫一眼他身後,语气清淡地反驳,“这击鞠场并非王寺丞私有,凡事得讲个先来後到。”
王翟盯着霍起看了片刻,而後呲笑出声。他仰着下巴大手一挥,没再跟两人分辩,带着侍卫径直便入了马场。
横行霸道、有恃无恐。
沈朝颜深呼x1几次,到底是没忍下这口气。她伸臂拦住王翟的去路,侧头瞥他道:“既然都是击鞠,那不如王寺丞与我们正大光明赛一场。输的一方无条件退出,怎麽样?”
此话一出,众人大笑起来。
王翟的目光从沈朝颜和霍起身上扫过,挑衅又轻蔑地确认,“郡主确定?”
“怎麽?”沈朝颜背脊凛直地回望他,反问:“王寺丞不敢?”
王翟一怔,而後笑得更加肆无忌惮。他伸手指了指沈朝颜和霍起,问:“就你俩?”
沈朝颜朝周围环视一圈,又看了看王翟身後的侍卫,说:“二对四肯定不行,我们三对三吧。”
王翟蹙眉,“三对三怎麽打?”
沈朝颜道:“随你们安排,一个前锋两个前锋都行,怎麽样?”
“可以是可以……”王翟故作姿态地顿了顿,才道:“只是这输者退出的筹码太小,我对这样的赌注不感兴趣。”
“那你说想怎麽办?”沈朝颜问。
“我说?”王翟挑眉,语气亵慢地道:“只怕臣说了,郡主要临阵脱逃。”
沈朝颜冷着脸看他,目光相触的一刹,周围似有电石火光。
王翟倒是被这一眼看得得意起来,手里顺着黑马的鬃毛,慢条斯理地道:“臣听闻沈仆s故後,郡主思父情切,风木含悲。臣念郡主悲思,心有不忍,愿勉为其难助郡主化解。”
他侧头,笑看着沈朝颜道:“故若是郡主输了,不如叫一声爹来听听?”
“你放肆!!!”
话音落,一旁的霍起先忍不了了。他将手中长鞭一挥,提拳就要冲上去,却被王翟身後一轰而上的侍卫挡开了。
“啧!”王翟语气不耐,语重心长地叹道:“就说了你们赌不起,何必呢?”
“站住。”脚步被一个平静地声音拽住,王翟回头,看见沈朝颜淡然地望过来。
“我接受。”她的语气无波无澜,“但若是你输了呢?”
王翟呲了一声,像是听到个笑话,不屑道:“我要是输了,我自罚围着这马场爬三圈,今後但凡见了你,我都跪下来学狗叫。”
“我对你学狗叫不感兴趣,别侮辱狗了。”沈朝颜神情冷淡,顿了顿,复又道:“我要你去我爹坟前磕三个响头,为你刚才口出的狂言道歉。”
王翟脸se不怎麽好,但还是勉为其难地维持着风度,半晌才恨恨地道了句,“一言为定。”
沈朝颜懒得再搭理他。
霍起凑过来,问沈朝颜道:“我们还差的一个人你准备找谁?”
沈朝颜不答他,两步行至场外看了半天热闹的裴真跟前,拍了拍他的肩道:“裴侍卫骑s武艺颇为出众,他可以上。”
“啊?”裴真大张着嘴,没想到围观也会围观到自己头上。
沈朝颜没给他拒绝的机会,拉着两人就开始了战略部署。
击鞠是一项以马术和控制能力为竞技的b赛,大周建国之初就常以此作为骑兵训练的一环。大周开国皇帝以武得天下,故而每年秋时,沣京都要举办数场声势浩荡的击鞠赛。
从天子到朝臣,再到国子监还未入仕的监生,都对此项运动有着空前的热情。很多人也因着击鞠一赛声名大振,从此得到赏识,仕途顺畅。
而霍起身在将门,学习击鞠更是有如骑s一般必须。只是他不常回京,每年的秋时击鞠赛都不曾参与,所以京中之人对他的击鞠能力一无所知,便也就不会放在心上。王翟虽为纨絝,但击鞠方面也算是有些天赋,曾经在击鞠大赛里领队杀入过前三。
故而这场b赛看似三对三,实则沈朝颜和裴真只要能拖住对方另外两人,凭藉霍起的能力,要赢王翟根本不在话下。
沈朝颜很快分配好三人各自的任务,因为当下只有霍起有马,裴真和她便跟着一名监生去骑s馆借了一白一棕两匹马。
可是当沈朝颜牵着自己的马返回赛场之时,却被眼前的景象吓了一跳。
王翟那方不知什麽时候已经准备就绪,高高的三匹骏马,一黑两棕,正有一下没一下地打着响鼻。
其中一匹棕马背上,一个朱衣劲装的男子格外地引人注目。以至於他才一亮相,在场围观的监生们都情不自禁地惊叹出声。
来人正是怀化大将军蒙赫的长孙,左骁卫将军蒙括。
身旁的裴真一怔,险些左脚绊到右脚。他有些紧张地咽了咽唾沫,嗫嚅道:“完了、完了,蒙将军一来,咱还b什麽b……”
裴真之所以这麽说,是因为蒙家从高祖皇帝时期,就是大周有名的击鞠世家,多次在沣京每年的击鞠b赛中夺冠不说,还曾代表大周与回鹘、突厥等国b赛。
而蒙括便是蒙家晚辈中的翘楚,初出茅庐至今,无一败绩。
对面的王翟似是看出裴真脸上的窘迫,倾身单臂撑在马上,笑着对沈朝颜道:“臣方才说等个朋友,蒙将军说既然郡主想玩,他很乐意奉陪。”
沈朝颜平静地看着几人走远,拽着缰绳的手却是凉的。
她看了眼表情同样凝重的霍起,问:“你对蒙括,有几成胜算?”
霍起叹了一声,语气怅然地问:“你要听实话吗?”
沈朝颜瞪他,“说来听听。”
“实话就是,”霍起叉腰,吊儿郎当地往马鞍上一靠,道:“不足四成。”
沈朝颜一时无言。
霍起倒像没当回事,坦然道:“先帝还在的时候,每隔四年就会在军中举办一次击鞠赛,一共三次,其中振武军一次第二,两次第三,第三的两次都是输给了蒙家的安北军。”
“那第一是谁?”沈朝颜讶然,“竟然还有人能蝉联三届榜首麽?”
这次换霍起瞪她,後知後觉地问:“所以……小时候你是不是从没去击鞠场看过我b赛?”
“……”被揭穿糊弄行为的沈朝颜有点心虚,回避着霍起的目光道:“小时候……我不是家风严谨、学业繁重嘛……”
霍起懒得跟她掰扯,翻着白眼上了马,道:“第一你问了也没用,因为大周那支能蝉联第一的击鞠骑兵……”
霍起一顿,片刻才道:“早已经不在了。”
不知是不是幻觉,沈朝颜看着他打马的背影,竟从那句话里听出些许惋伤。
“走吧。”裴真在旁边提醒,一副视si如归的表情。
沈朝颜不再纠结,跟着翻身上了马。
赛场边,计时的香柱点燃,一声锣响,击鞠开始。
双方马匹同时箭步冲出,朝着场中间的球直奔而去。一时间,烟尘四起、大地震颤,周围全是监生们的欢呼和如雷蹄声。
沈朝颜身量不高,选的马自也不同於其他人的高头大马。饶是撒蹄狂奔,也跑不过几人,只跟在後面吃了一路的灰。待她冲至场中看清形势,霍起已经抢先一步拿到了球。
他单手控杆,马头一转绕过王翟的防线,径直便朝对方的球门冲去。动作行云流水,又快又急,以至於片刻之後观众才反应过来。
“好!!!”有监生已经开始激动欢呼。
然而下一刻,一抹朱se亮影不知从哪里直cha而入,jg准地一挥。
霍起杆下的白球登时侧飞而出。
沈朝颜一怔,赶紧往前要救。刚才被霍起撇开的王翟,不知什麽时候已经等在了那里,球落之处不偏不倚,恰在他的击鞠范围之内——提杆、击鞠!
白球在半空划出一条凛冽的弧线,擦着门框入了球门。
“好!!!”
赛场上掌声雷动,像是把天都要掀翻了去。
刚才的抢球和配合都过於jg妙,导致围观的监生们个个激动不已,越来越多的人往击鞠场上聚集而来。
首球失利,又当着这麽多人,裴真脸上有些挂不住。沈朝颜倒不是很介意,骑马经过的时候,拍了拍他的肩。
有了第一次的经验,沈朝颜快速调整了作战策略。
蒙括实力强劲,光靠霍起一人跟他正面对峙胜算不大。於是这一次,沈朝颜决定由她和裴真两人防守蒙括,只要霍起能够抢得先机,快攻之下也有一定胜算。
击鞠再次开始,沈朝颜和裴真并不抢球,而是一左一右直奔蒙括而去。
霍起从侍卫手里抢到球,再次绕开王翟的拦截,朝着球门直cha。霍起的速度很快,马蹄声像滚滚惊雷,蹋得众人心如鼓擂。
有监生已经开始提前惊叹,觉得这一局霍起必胜无疑。
“喀!”
电光火石的一瞬,蒙括挥杆击开裴真的拦截,一个虚晃闪身,等两人反应过来之时,棕马已经化作一阵罡风,从沈朝颜身边呼啸而去。
许是反转过於戏剧,所有人都看得愣住,方才还热闹的赛场一时竟寂静无声,直到蒙括从後追上霍起。
抢球、冲刺、挥杆!
那颗球就像是长在蒙括的击鞠杆上,听话得不可思议。
“好!!!”
又是一阵雷鸣般的欢呼。
声浪排山倒海,谢景熙执笔的手一顿,心情难言地看了看窗外。
不过就是示范个击鞠,霍起再厉害,也不至於……
心里的静湖起了涟漪,谢景熙发现这书再也看不下去了。他蹙眉叹了口气,颇有些被打扰雅致的不耐,索x扔了手里的笔,起身往击鞠场行去。
场上的气氛已经空前热烈,香柱已燃了一半,两队b分却是个不怎麽好看的三b一。
王翟自觉胜券在握,骑着黑马绕场溜达了一圈,行到沈朝颜身边的时候,还故意耀武扬威地挑衅道:“我爹老说我不务正业,娶妻生子、功名仕途都落人家一程。早知道今日就让他老人家也来看看了,平白多出这麽大个孙nv,看他还会不会唠叨我。”
他不屑地呲笑一声,哼着小曲儿打马走了。
沈朝颜什麽都没说,咬牙拽紧缰绳,紧跟着他回到了赛场。
巳时已过,太yan升上来,直晒在浸了汗的皮肤,痒刺刺的。聒噪的秋蝉也在此时开始声嘶力竭地鸣唱,一阵接一阵,像鞭子ch0u打耳朵。
赛场上依旧是如火如荼的景象。
马匹来去如风,溅起滚滚烟尘,蹀躞骖驔,影没流光。霍起再一次抢到了球,左右驱突,一路冲出包围。
沈朝颜见状当即掉转马头,夹紧马腹随其而上。期间蒙括几次尝试抢球,都被沈朝颜拦开了。
场上再次躁动起来,所有人都伸长脖子,往几人驰去的方向张望。眼看霍起进入挥杆范围,沈朝颜心头一凛,只觉一颗心堵满了喉头。
然而同一瞬间,一抹黑影从余光里划过。速度太快,以至於沈朝颜只听到一声马叫嘶鸣。
她循声望去,只见霍起的马被球杆击中後蹄,继而一软,往侧边轰然倒下!
闷响伴随着观众的ch0ux1,一时间烟尘四起,根本看不清前方情况。
沈朝颜勒停了马,因为过於着急,翻下来的时候险些没站稳。待她跌跌撞撞行至霍起身边,只见他手上的球杆已经摔成两截,而他正抱膝坐於地上。
发生了什麽,不言而喻。
王翟骑马从後方赶来,语气轻慢地调笑,“我方队员求胜心切,不小心伤了霍小将军的马,算他犯规,已经将他罚下去了。”
说话间,他还装模作样地关心了下霍起的伤势,又问到,“霍小将军这边若是还能继续的话……”
“王翟!!!”
沈朝颜忍无可忍,抡起手中长杆就要向他打去。然而手上一顿,定睛再看,她的球杆已经被随後赶来的蒙括伸手抓住了。
王翟“啧啧”两声,对两人摇头道:“若是郡主不想b了,认输便是,直接动手还是丢了t面。”
言讫留下一声冷笑,带着蒙括转身走了。
沈朝颜ch0u回球杆,俯身想查看霍起的伤势,却被霍起躲开了。他扶膝站起来,若无其事地拍了拍身上的尘土,笑着道了句“无碍”,翻身又要上马。
“你真的没事?”沈朝颜拽住了他。
霍起笑道:“本将军十三岁上战场,这点小伤都有事的话,你现在怕是根本见不到我站在这里了。”
目光上移,沈朝颜看见他手腕处红肿的一块,想着他方才摔下马的时候,先抱的却是自己的膝盖。
心里翻腾起一丝复杂的滋味,沈朝颜没有放开他,只道:“你的伤,应该受在保家卫国的地方,对付王翟这种人,不值得。”
“呸呸呸!”霍起像是听到什麽脏东西,连忙打断她,“那我也不能眼看着你被王翟这种人欺负啊!你若是叫他爹,那我不得叫他一句伯伯?”
霍起一忖,而後一脸嫌弃地道:“我才不要,若是那样的话,我宁愿去si。”
“呸呸呸!”沈朝颜毫不客气,喷了霍起一脸唾沫,“什麽si不si的,你再敢乱说话试试?!”
她伸手就要挠霍起,却被他反手擒住了腕子。眼见一个脑瓜崩要敲下来,沈朝颜闭眼想躲,一闪,却撞进另一个jg壮的x膛。
沈朝颜怔忡,抬头却见一双静如深潭的眸子,此刻正熠熠地回望着她。
yan光和微尘晃眼,看不清他的表情,但沈朝颜却敏锐地察觉到了他微蹙的眉、平直的唇角——似乎,不太高兴的样子……
“谢寺卿?”
沈朝颜愕然,难以置信地眨了眨眼睛。
谢景熙没说话,目光匆匆扫过她,而後落在了那只被霍起握着的手腕。一寸一寸,赫赫炎炎,仿佛她再晚一秒收回,手都会被谢景熙的眼神给烫伤。
沈朝颜当即将手缩回了身後。
然不等两人在问,只见谢景熙径直从霍起手里牵过缰绳,而後转身,对场边的令官给出了换人的手势。
沈朝颜和霍起面面相觑,当场就懵了。直到谢景熙上马行出几步,沈朝颜才小跑着追了上去。
“谢寺卿!”她扶住谢景熙的鞍头,仰头问到,“你、你要参赛?”
谢景熙“嗯”了一声,神情冷淡又不耐。
沈朝颜心里没底,想着蒙括那麽厉害,连霍起都打不过,而谢景熙又是个文官,更是从来不曾听闻他会击鞠。思及她和王翟的赌注,沈朝颜还是有些为难地开了口,“这b赛,我跟王翟是打了赌的,不是随便玩玩的小打小闹,所以你要不要……”
话没说完,搭在马脖子上的手就被谢景熙拂开了。
他倾身过来,垂眸看了沈朝颜半晌,温声道了句,“知道了。”
言讫打马便走。
沈朝颜挥开面前的尘灰,无措地追着那个猎猎的身影转了个圈,只听见一句渺远的,“若是输掉b赛,你的赌注我来承担。”
很快,b赛再次开始,两队各自准备。
王翟那方因为犯规被罚下一人,赛场上就成了三对二的局势。王翟没想到霍起下场之後,顶上的人竟然是谢景熙,碍於情面还是假意寒暄了两句。
鸣锣一响,场上的五匹骏马如离弦之箭,铆足全力奔向赛场中心的球。蒙括的马是随他行军出征的战马,t力和速度都远不是国子监用於教授骑术的马匹可b。
一开场,蒙括便再次抢得先机,拿到了球。
因着沈朝颜的马匹t型相对较小,她一开始便没抱着冲锋抢球的心思,而是等在了後场。见蒙括控球冲来,她当下立断,从侧翼直cha而入,想抢下蒙括手里的球。而对方却像早就预料到她的盘算,在沈朝颜出手的同时挥杆後传,白球穿过中场,往王翟的方向滚去。
王翟冷哼一声,露出一个志在必得的笑,俯身准备控球。
只听“喀”的一声,一阵疾风从旁侧直扑,待众人回神,那只白球不知何时,已经到了谢景熙的杆下。因为蒙括冲得太快,如今要撤回防守已然太晚。
沈朝颜只看见一片袍裾猎猎,谢景熙如入无人之境。
下一刻,白球穿过对方球门。
三b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