昏暗的烛火高悬,男人肩背线条舒展,随着呼x1起伏。
手臂上的肌r0u紧绷,沉浸於火光和暗影之中,分明是静止的,却生出令人眼花缭乱的错觉,仿佛在不停地摆动。
一滴晶莹顺着jg壮的脊背蜿蜒,沈朝颜这时才发现,一边肩胛周围的筋r0u正在有规律地翕张,犹如一只展翅翱翔的鹰翼。
浑噩一扫而空。
沈朝颜彻底愣住了。
她忽然明白了谢景熙在做什麽。
一种麻痹和亢奋的感觉搅动在一起,翻腾起心底那点怪异的渴望。她当即捂住自己猝然的ch0ux1,背身贴在了窗外的廊壁上。
衣袂拍打轩窗,发出一声闷响。
水声乍歇,谢景熙侧头,却见窗外夜沉,独余窗角一抹月se清朗。今夜的月像一面镜子,照见他隐秘、压抑、不可窥见的yu。
与周遭的空阔两厢照映,方才脑海里的那个影像,就变得格外清晰,避无可避。
凉透的水到底是缓解了一部分的痛苦,可那只蛇还在——sh软地缠上他的腿、再缠上他的腹……
心智定力,都被它爬乱了,脑中挥之不去的都是她。
一gu不可名状的力量驱使他将手往下,再往下……直至握住那根滚烫的y挺——青筋b0胀,gugu跳动,像一只被束缚的凶兽。
周围都是水,可他知道自己一直在冒汗。
那平缓的水波冲刷在他敏感的guit0u,像一条条舌头,她的舌头——sh的、软的,一寸一寸,舐他的皮r0u,舐他的汗。顶头的孔眼张开,淌出丝丝暧昧黏稠的水ye,是一种与周遭冰冷全然不同的亢奋。
挣扎和兴奋翻搅在一起,如汹涌的海,又如奔涌而来的千军万马,不顾一切地,只等隐忍的心智妥协,给出一声号令。
yu脱生si,先断贪yu,及除ai渴……
混沌之中,他极力想从脑海里搜寻出能够劝服自己的东西。
然而一切都是徒劳。理智要走,r0ut恋栈不肯甘休。
他想起灯烛坊里她抵着他喉结的手,想起击鞠场上她贴在他x腔的背……他看见自己将她制在身下。谢景熙蹙眉难耐地仰头,任由自己滑向沉沦的深渊。
这一刻,手臂生出了自己的意志,肌r0u绷紧又松开,胳膊上那根直通心脏的血管淌着火,一跳一跳地拉扯。
那只执笔g划生si的手,此刻竟荒唐地握着yu根套弄,而他的脑子里,却全都是沈朝颜——她笑的模样、怒的模样,是陈府那晚,手心残留的余温。
烛火摇闪,水波震颤。
池中复原的月又被扯动,晃晃荡荡,碎成了一池danyan的水波。更漏簌簌,寂夜将阑。河风探入,净室的烛燃尽,猝然灭了。
他被扯成两半。
五指收紧,手心猝然火热,指间沾染黏腻,身在天堂,心在地狱。一声欣快而压抑的闷哼,克制倾注东流。
水声止歇,净室里安静下来,又像是什麽都没有发生,唯余窗上一抹月se浅淡。
这一晚,两人之间就像达成了什麽默契。
净室里的水声止了,直到烛火燃尽,谢景熙也没唤沈朝颜进去。她披着他的氅衣,在寝舱外吹了一晚的风。
东方既白的时候,画舫在码头靠了岸。谢景熙从寝舱行了出来,依然是紫衣玉带,鬓发不乱的模样。而沈朝颜到底因着昨晚的“偶然”,有点心虚,一直到下了船,都不曾跟谢景熙说话。
“郡主。”
攀着车沿的手一顿,沈朝颜听见谢景熙唤她,故作镇定地回了头。只见他从裴真手里拿过一个包袱,递给沈朝颜道:“里面是些nv子的衣物,回程的路上,郡主最好换上。”
沈朝颜怔忡,倒是想起自己如今这一身,确实是容易引人非议。她应了,从谢景熙手里取走了东西。
“还有。”谢景熙唤她。沈朝颜回头,只见他手里持着一条披帛,神se不悦地道:“nv子私物,郡主当格外小心,若是落入他人之手,怕又是一场是非。”
“哦……”沈朝颜愣怔,想起那条披帛就是昨晚她用来拴自己的,心里漫起一丝赧然。
短暂辞行,车轮碌碌,漫起滚滚烟尘。
看着沈朝颜的马车行远,谢景熙才俯身上了车。厚重的车幔落定,车厢里暗下来,谢景熙闭眼靠上晃动的车壁,心里升起一gu从未有过的颓丧。
他生长於安北军营,从小令行禁止。十二岁随父上战场,十四岁城破族灭。隐姓埋名、谋划十载,他早已习惯了招招算计、步步为营。他从未遇到过谁像沈朝颜一样讨厌,横冲直撞地入了他的谋划,像一只误打误撞的蛱蝶。
谢景熙压着紧蹙的眉心,心里生出无限的恼意。
只是事到如今,他也分不清自己该恼的到底是谁——是那个甩不掉的烫手山芋,还是一开始误判了对手的自己?
其实归根结底,他凭什麽觉得沈朝颜是一个放在身边就可以被控制的因素?
谢景熙哂笑一声,似在嘲讽自己先前的自负。
十四岁便领兵杀敌的镇北王世子,饶是表面温润如玉、恭谨谦逊,骨子里却向来都是骄傲的。他很少困惑,从不後悔,遑论如当下这般地举棋不定。
可面对沈朝颜,他似乎已经失了先机……
午时三刻,谢景熙的马车停在了大理寺门前。
昨夜被沈朝颜这麽歪打正着地一算计,她还真的言出必行,把韦正给他送来了大理寺。韦正昨夜就被押了回来,如此,刑部和王瑀那边,该是会很快就得到消息。
谢景熙自知没有时间,甫一下车,就径直往关押韦正的大狱里去了。
牢室昏暗,终年不见天光。甬道窄而长,弥漫着乾草和火把燃烧後的呛人气息。韦正昏沉地听见锁链闷响,抬头便见谢景熙在围栏外的圈椅上坐下了。
同僚数载,彼此是什麽行事风格,早已心照不宣。可韦正依然想不明白,沈家的这趟浑水,谢景熙到底是为了什麽偏要趟进来。
“谢寺卿。”不等他开口,韦正抢了先机。
他回应谢景熙的目光,哂笑着问到,“今日这一局,谢寺卿真的想好了麽?”
一问出,却换来半晌的静默。
对面的人眉眼疏冷,一双深眸於火光之下攫住他,不曾说话。韦正从不是个胆小怕事的人,但如今面对谢景熙的眼神,竟也心头微乱。但他很快镇定下来,提醒对面的人道:“今日谢寺卿若是真的cha手,往後,怕是就再也无法独善其身了。”
“哦?”谢景熙眉心舒展,语气温淡地道了句,“谢某愿闻其详。”
心里的忐忑松弛下来,韦正道:“其实大人只需向郡主推脱,说迫於王仆s压力,已将韦某移交御史台。如此合情合理,昭平郡主和穆少尹再是强势,总归是撼动不了朝廷律令。”
谢景熙似是“嗯”了一声,道:“确实不失为一个两全之策,只是……”
他顿了顿,似有为难道:“郡主此番设局,实则目的不在王党,而是为着月前陈尚书的案子。此案一直由大理寺负责,且人情向来讲究往和来,本官此番若是卖韦侍郎情面,韦侍郎又准备用什麽还呢?本官总得给郡主一个交代。”
“陈尚书?”韦正面露讶然,问到,“陈尚书的案子,与我有何g系?”
“陈府的刘管事韦侍郎可认识?”
韦正一听这话便变了脸,但他没有否认,坦白道:“我在刑部这麽久,陈尚书的家仆,自然是认识几个的。”
“哦,认识。”谢景熙轻声重复,又问:“那敢问韦侍郎上一次见刘管事,是什麽时候?”
“这……”韦正语焉不详地反问:“本官公务繁忙,又怎会记得什麽时候见过一个小小的管事?”
谢景熙也不恼,挑唇道:“那本官便提醒韦侍郎一句,七月十五,陈尚书出殡下葬。刘管事从崇福寺出来,去了东市杏林堂拿药。那一天,韦侍郎可见过刘管事?”
话已至此,韦正无法再避,只能恹恹承认到,“见过。那日,是我让府上的车夫去杏林堂接的人。”
“为何?”谢景熙问。
韦正道:“我实则也是听说了陈府祭坛驱邪之事,想找人问个明白。”
“为何?”一模一样的问题,但语气却是不一样的凛冽。
韦正视线闪躲,只道:“五年前,我在刑部见过从丰州来的两兄妹。当日陈尚书公务缠身,我便代劳,送两人去了香来阁。”
“啪嗒!”
指节敲击桌案,发出一声闷响。
扶着圈椅的手豁然收紧,谢景熙看过来,确认到,“是昭化二年,毁於东市的那家香来阁?”
韦正应是。
五年前……是他刚入大理寺,任大理寺丞的时候。虽然这个案子不是他主办,可应该是有印象的。
指节在桌案上缓而沉地敲击,脑海中的记忆碎片像纸页,一张张地翻过。
“咚!”
手指一停,谢景熙抬头看向韦正,神se凛然,“那件案子……若是本官没有记错的话,昭化二年,香来阁大火,现场只找到了两具屍t。”
谢景熙补充,“一具是太医署前署令,而另一具,是个男屍。”
“正是。”韦正点头。
“可是你说……”谢景熙陷入沉思。
若事情真如韦正所言,丰州兄妹si於香来阁大火,而他得知陈尚书si讯,又见刘管事在府中用那y邪之法摆坛避灾,韦正才会惶惶不可终日,怕是真有什麽鬼魂前往寻仇……
这麽一来,似乎也都能说得通,只是……
丰州、瘟疫、太医署、复仇、si後被焚毁的屍t……
这些东西像断线的珠子,之间似乎存在着什麽若有似无的联系,可目前那条将它们串起来的线却被藏在了某个看不见的地方。
“所以,五年前香来阁大火,哥哥身亡,之後妹妹便失踪了?”
韦正没有否认,只道:“我朝律法规定,失踪三年可以判定为si亡。”
谢景熙静默,照明的火把炸出哔剥,气氛再次沉肃下去。韦正对谢景熙了解不多,却凭着直觉,对他当下的反应起了一丝忐忑。
半晌,对面的人缓缓抬眼瞧他,那目光一寸一寸,像牢房里煽动的火焰,似要照见他心底一切的隐秘。韦正心下一紧,呼x1便不觉快了几分。
他见谢景熙淡漠的脸上出现一丝玩味,几乎是在同一瞬,韦正便知道自己在他面前露了马脚。
果然,他听见谢景熙悠缓而笃定的声音。
“同僚数载,本官自然相信你方才所说。可是韦侍郎……”
谢景熙道:“官场上的那套避重就轻、暗渡陈仓,就别拿到本官面前来了吧?”
“没、没有……”韦正否认,可喑哑的声音却出卖了他。
谢景熙倒也不急,提醒道:“韦侍郎十八高中,弱冠之年便已入刑部,区区一个失踪的nv子,怕是根本不值得韦侍郎如此忧虑。”
“你什麽意思?”韦正语塞,本该义正严辞的话,也说得没了底气。
对面的人看着他,嘴角漾开浅淡的弧度,温声道:“丰州兄妹si於非命是真。只是那日,韦侍郎接走刘管事,怕担忧的根本就不是这个失踪的妹妹。”
“而该是四年前,刑部那个无端枉si的郎中,赵竖吧?”
谢景熙猜得没错。
眼前之人一听“赵竖”,尚能掩藏的忐忑当即变作了惊惶。
“不、不不不……”韦正接连否认,哑声道:“我不知道,我不是因为赵竖……我、我不知道他……”
谢景熙不动声se,待韦正冷静下来才问:“韦侍郎确定不懂本官在说什麽?”
韦正摇头,视线避开谢景熙。
“也好。”他应得云淡风轻,温声道:“那本官帮韦侍郎想想?”
说的是问句,却全然不是询问的语气。谢景熙侧头对守在一旁的狱卒示意,两人行过去,一人一边将韦正架了起来。
“你、你要做什麽?!谢景熙!”韦正声嘶力竭地质问:“本官身为四品刑部侍郎,岂是你可以越过御史台,随意刑讯的?!”
“嘭!”
一声闷响撞散了韦正的控诉。
他被狱卒重重地往地上一掼,牙齿磕到下唇,咬出一嘴的猩红。韦正只觉x口猛烈地一颤,像是五脏六腑都要碎掉似的,然而不等他反应,他已经再次被狱卒架起,锁在了审讯用的木架上。
铁链的温度透过衣衫,像一条冰冷的蛇。
他看向谢景熙,眼神依旧惶然难信。
他知道谢景熙自入大理寺以来,平衡斡旋各方势力、数立奇功,不过数年便做到如今的位置,除开家族的势力和朝堂格局,也绝不可能只是个光风霁月、温润无害的世家公子。
可饶是如此,韦正也绝对不相信,谢景熙竟胆大至此!且不说他这麽做,是公然与王党为敌,就单说御史台的弹劾,他都怕是难以应付。
所以谢景熙这是……想恐吓他麽?
毕竟,这些敲山震虎的手段,他在刑部的时候也不是没有用过,且还百试不爽。
思及此,韦正又觉心神镇定下来。
他抬头望向面前正襟危坐的那人,嘴角不觉挑开一丝嘲意。火光明灭,黑烟絮絮,大狱里都是冰冷的铁器和血腥的腐臭,谢景熙淡然地坐着,仿若地狱的判官。
“韦侍郎,想起来了麽?”
判官开了口,声音温淡,听不出丝毫愠怒或是急切。他平静地与韦正对视,君子端方、如玉眉目,眼神却淡漠如俯视一只蝼蚁。
这样的装腔作势,他可见的太多了。韦正呲笑一声,轻慢地将头转向了一边。
牢房里静了片刻。
他听见几声惊响,是生铁磕碰石壁的声音。韦正转头,只见一名狱卒行至面前,火光一晃,他看见那人手里两根三寸的铁钉。
谢景熙低头抚弄手上的扳指,温声道:“谢某曾经听闻,喜怒哀惧能助人恢复记忆,韦侍郎既然想不起来,我们不妨试试?”
韦正悚然,下一刻,猝然闷响,铁钉穿破皮r0u,将韦正的左手钉在了刑讯架上。
牢室里乍起声嘶力竭的哭叫。
韦正双目赤红,青筋暴胀,看向谢景熙的眼神再也不见方才的蔑视,全是惊愕与惶然。
“现在呢?”谢景熙问:“韦侍郎可想到什麽了?”
“谢景熙!”韦正歇斯底里,眼神暴怒,如一头濒si的凶兽。
谢景熙没有回应,转头示意狱卒取来一个竹筐。
幽暗里隐约有窸窣的声音传来。
韦正看见竹筐里有一团团黑影,乱糟糟地攒动,像暗夜里噬r0u的邪灵。及至那狱卒走进,将竹筐上的麻布揭开,看见那一群扭缠在一起的老鼠,韦正差点当场就吐出来。
“看来韦侍郎还记得。”谢景熙语气悠缓,“听说这项鼠刑是出自韦侍郎之手,韦侍郎借此可是撬开过不少人的嘴。谢某不才,今日才想领教一下韦侍郎的奇思。”
“鼠刑”顾名思义,就是用老鼠对犯人施刑。
狱卒将饿了几天的老鼠装入木桶,将桶口对准犯人x腹,再以火对桶身加热。老鼠饥饿难耐,再加上火热的驱赶,便会涌向桶口,在犯人的身上挖洞。受刑之人会活活被刨开心肺,生不如si,且往往之後会感染恶疾而亡,痛不yu生。
韦正的惨叫再一次响彻牢室。
“我、我知道!我说!”他惨白着一张脸,额角的细汗在火光下泛出晶亮。
韦正喘着粗气,平复了好几息後,才缓缓开口道:“赵竖……我、我知道。昭化三年,我与他同为刑部郎中。那时他发现丰州刺史魏梁贪墨,本想向沈仆s告发,但我因着昭化二年香来阁的那场大火,推测出魏梁与陈之仲的私交,於是……”
“於是你告诉赵竖,越过陈之仲直接向王仆s呈表是为越级,所以赵竖在你的劝说下,其实是将那份呈表交给了陈之仲?”
韦正不置可否,算是默认。
“之後呢?”谢景熙问。
韦正顿了顿,道:“我本是想以此让陈之仲对付赵竖,之後再告发陈之仲包庇魏梁。可是……我也不知道为什麽,最後竟然是王仆s授意礼部,以赵竖舞弊为由,将其定罪流放。”
谢景熙闻言沉默。
其实官场人情并没有那麽多弯弯绕绕,趋利避害、止损共赢罢了。有时候合作的不一定是朋友,所图的也不一定是利益。
丰州瘟疫、贪墨谋私……
魏梁到底掌握了陈之仲什麽秘密,才能让他一而再再而三地为他包庇,不惜铤而走险?而陈之仲,他又抓着王瑀的哪些把柄,才能借了堂堂左仆s的刀,去杀自己想杀的人?
谢景熙越想越觉有趣,竟然哂笑出声。
“谢寺卿?”韦正轻声试探。
大牢里的火把不知何时暗了一盏,谢景熙坐在明暗交杂的地带,暗se隐去他一半的轮廓。他缓慢地掀眼,可有可无地问了句,“没有了?”
韦正大惊,连连摇头道:“没有了没有了,我知道的我全说了,其他的,我真的不知道了。”
谢景熙不动声se,只问:“难得韦侍郎坦诚,礼尚往来,韦侍郎想要本官为你做些什麽?”
韦正舒了口气,安分道:“不不不,下官不敢劳烦谢寺卿,只求谢寺卿高抬贵手,将我交给刑部。”
“刑部?”谢景熙声音温淡,“可韦侍郎若是就这麽回了刑部,谢某可以不怕御史台的弹劾,岂知王仆s不会对韦侍郎有所忌惮?”
这倒是真的说到了韦正的痛处。
王瑀多疑,从来都是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而谢景熙深不可测、不择手段。他既然能知道赵竖一案的蹊跷,背後还不知搜罗了多少把柄。
韦正今日若是带着这一身的伤出了大理寺,王瑀一定会怀疑他对谢景熙有所交代,如此一来,成为王党弃子只是迟早……
他越想越惊惶,只觉面前虽然大路条条,但似乎横竖都是个si。於是他乾脆咬牙哀求,“小人命b纸薄,此番得罪了穆少尹和谢寺卿,以後在朝堂怕也是步履维艰。求大人看在同僚情谊,高抬贵手,救小人一命。”
“韦侍郎言重了。”谢景熙道:“韦侍郎乃朝廷命官,生杀予夺,皆乃皇命,谢某自是做不了主的。不过……”
他一顿,抚着圈椅的扶手道:“韦侍郎此番入大理寺,此事说大可大,说小亦可小。家父在安西有些门路,韦侍郎若愿意贬官前往……”
“我愿意!”韦正点头,“小人、小人愿意!”
几息沉默,对面的人终是露出点满意的神se。
他侧头看了看案上的刻漏,对韦正道:“那韦侍郎便在这认罪书上画押吧。”
韦正惨叫着,被两个狱卒从刑讯架上放了下来。那枚刺穿手掌的铁钉被拔起,留下一个巨大的血窟窿。他不敢喊疼,就着昏暗的火光,接过狱卒递来的笔。
罪状是一早准备好的,韦正一行一行地看过去,心里却生出另一个担忧。
虽然谢景熙说他的罪名可大可小,可他意图谋害沈朝颜和穆秋是真,如今落在谢景熙手上,可以说毫无反抗之力。倘若对方过河拆桥,对刚才的承诺翻脸不认,韦正不觉得自己有任何的筹码与其博弈。
悬在半空的笔顿住,落下一滴溅开的墨渍。
“怎麽?”谢景熙开口,语气不耐。
韦正咽了口唾沫,不知如何回应。而对面的人一语不发,目光落在他那只犹豫不决的手,似是看穿他的心思。
“韦侍郎,”他提醒,“如今你无後路,想活命,便只能信我。”
温温淡淡的声音,却字字如刀。
现在回想,其实从他在画舫上被大理寺带走时起,他就已经落入了谢景熙的陷阱。画舫一局他担心有诈,故而一早便抹去自己的行迹。
除了船上那些与他一道的侍卫之外,整个沣京怕是都没人知道他现在何处,遑论搬来救兵?
余光里,那些黑黝黝的大老鼠还在竹筐里扭打撕扯,发出瘆人的怪叫。手上的血窟窿似乎也在提醒着他,若是还如此犹豫,下一个被挖开的地方,可能真的会是他的肚皮……
韦正安慰自己,他好歹是堂堂四品刑部侍郎,就算是当下在大理寺认了罪,要最後定下来,不可能不经过御史台和皇上。
是的!他确定。
只要他能活着从这里出去,只要他还能见到大理寺以外的人……一切就还会有转机。
起落间,笔走龙蛇。韦正在罪状上签下自己的名字,摁上了手印。
狱卒将他的画押呈给谢景熙过目。
他淡淡“嗯”了一声,神se平静地对韦正道:“韦侍郎方才有一处说错了。你此番得罪的不止是本官和穆少尹。你得罪的,是昭平郡主。”
韦正怔忡,心里生出没来由的森寒。
谢景熙继续道:“郡主虽然顽劣,但也该由皇上和宗正寺去问责。再不济,还有本官,韦侍郎确是做得过分了。”言讫,他对狱卒扬了扬下巴。
韦正愕然,还没想明白谢景熙的话到底是什麽意思,只觉身t一轻,便再次被架了起来。他惊惶无措地看向两个狱卒,所有的侥幸都在此刻碎成了齑粉。
谢景熙其实从来就没打算让他活着离开这里,他要的只是他的一份认罪书。
“你、你……”嘴唇颤抖,喉咙g涩,韦正睁大双眼,瞪向眼前那个如玉一般的君子,看见的却是地狱修罗。
他想起那些黑se的、y暗的老鼠,如今一个个用血红的眼睛盯着他,就等着往他的肚皮上钻洞!
惊恐麻痹了神经,韦正突然奋力挣扎起来。
“哐啷!”
铁链撞击沉木发出巨响。
他鬓发淩乱,粗喘如牛,挣开狱卒的控制,不管不顾地往牢房外冲。而谢景熙却在这时压手,示意狱卒静待,直到确认韦正快要行至大狱门口。
“去吧。”他淡声叮嘱,“演得真一点。”
“是!”狱卒得令追出去。
谢景熙却拾起韦正掉落在地上的铁钉,往自己的左臂紮了下去。
“护驾!护驾!”牢门外响起福公公的尖叫,继而是乱作一片的脚步。
头顶的火把猛地一跳,熄了。
所有的躁动都安静下来,黑暗中,谢景熙听到裴真的声音——
“人犯已诛杀,陛下受惊。臣等救驾来迟,请陛下责罚。”
——————
“郡主虽然顽劣,但也该由皇上和御史台去问责。再不济,还有本官,韦侍郎确是做得过分了。”
韦侍郎理解的:本官是大理寺卿,这件事该本官管。
谢寺卿指的:本官是她未过门的夫婿,你当本官si了吗?
韦侍郎:我不管你si了没si,我只知道反正刑部是快si完了……
左仆s王府,茶室。
一名家仆躬身而入,将手里的一封密信呈给了王瑀。室内茶香氤氲,王翟正往盏里分茶,随口问了句,“怎麽?”
一记闷响落於茶案,王翟一惊,险些泼了手里的茶汤。
“怎、怎麽了?”他看向眼前面若冰霜的王瑀,颤巍巍地问:“不、不关我事儿吧?”
王瑀沉脸不答,只伸手一扬,将信件递给了王翟。
王翟一目十行地看起来,越看越觉不可思议。谢景熙竟然擅自逮捕了韦正,还瞒着所有人,直接将皇上请去了大理寺。
“我倒是真没看出来,谢景熙原还有这样的能耐。”王瑀低头饮茶,冷声道:“我这几十年的官,算是白做了。”
王瑀的表情实在是可怕,王翟有心想劝,便安慰王瑀道:“这……也许是误会了。上次儿子在国子监差点伤了他,谢景熙也并没有追究。哦!还有,还有上上一次,我在平康坊闹事,谢景熙不也睁一眼闭一眼,到最後也没有cha手的吗?”
“你?”王瑀冷哼,恨铁不成钢地道:“你区区一个鸿胪寺丞,碍得着他什麽?他若是真的为难你,才不值得为父忌惮。”
“哦……”王翟莫名挨了顿批,面上挂不住,只得低头嗫嚅,“是,父亲教训的是。”
他越说越小声,最後在王瑀落在他侧颊的目光中弱弱地噤了声。王瑀早就知道自己这儿子是个不成器的蠢货,当下也不想跟他多说。
谢景熙到底是什麽态度、谁的人,目前定论为时过早,再说谢家势力不容小觑,纵然得不到谢家支持,不到万不得已,王瑀也不会跟他撕破脸,让自己平白多出个劲敌。
故而王瑀当下最关心的,还是谢景熙为何逮捕韦正?他这麽做,又到底存着什麽样的目的?
思及此,王瑀只觉不好再耽搁。他起身吩咐家仆进来替他更衣,趁着时辰尚早,赶着进g0ng一趟面圣才好。
“大人!大人!”门外传来管事的声音。
他几乎是不等王瑀开口,就兀自闯进了茶室。王瑀一向不喜欢下面的人杯弓蛇影、沉不住气,但见管事脸se惨白,他忽觉心头一凝。
“怎麽?”他问,语气不觉冷肃。
管事惊惶,喘气道:“方才、刑部罗侍郎派人送信说、说……”
“说什麽?!”王瑀怒喝,无端焦躁起来。
“说……”管事惶恐道:“韦侍郎因为突发疯疾冲撞圣驾,已经被、被大理寺当场诛杀了。”
“你说……什麽?!”王瑀闻言恍惚,表情茫然。
“小人说……”
“嘭!”
茶室中乍起一声惊响,上好的汝窑天青釉碎成一地残渣。
若说王瑀方才的脸se还只是y郁,那麽现在便是暴怒。他看了眼瑟缩匍伏的管事,微眯起眼,看向午後惨白的太yan,冷声道:“备辇。”
大明g0ng,蓬莱殿。
李冕撑臂斜靠在御榻上,盯着李署令的襆头发呆。
午後的yan光刺眼,李冕还是让人在殿内都点上了灯烛。因他总觉得要是哪里照不到光,韦正就会从黑暗里满身是血地冲出来。
“陛下,”福公公搭着拂尘过来,矮身过去对李冕道:“昭平郡主来了。”
话音落,沈朝颜已经大步流星地从殿外行了进来。
李冕七岁丧母,十岁登基,如今也不过才十五的年纪,本就是个半大的孩子,故而格外依赖沈朝颜。方才强忍着还能压下的情绪,在见到沈朝颜之後,皆数化作了委屈。若不是思及太医g0ng人在场,只怕李冕都要挤出两滴眼泪来。
“阿姐……”他嘴巴一撇,整个人像只在外面g架输了的狗子。沈朝颜脸se一垮,挥手将伺候的g0ng人都遣走了。
“怎麽?”她见不得李冕这样子,不太高兴地问福公公到,“陛下这是又被朝堂上哪个老家伙为难了?”
福公公虽为难,但还是如实道:“今日陛下接到谢寺卿的呈表,亲自去了大理寺,谁知刚行至大牢,一个披头散发的疯犯就冲了出来。大理寺顾及陛下安危,将那疯犯当场诛杀了。”
不提还好,李冕一听福公公回忆,眼前就全是韦正断气前sisi盯着他,口吐鲜血的模样……
“呕……”他一个没忍住,险些吐出来。而沈朝颜却愕然地望着李冕,怔忡道:“你说……韦正si了?”
“哎……”福公公叹口气,道:“当时场面混乱,韦侍郎突然那样冲突来,我们都以为是个yu意行刺的疯犯,故而……”
没等福公公说完,一个小h门进来,对李冕和沈朝颜报到,“刑部侍郎、御史大夫、大理寺卿已在殿外等候宣见。”
“让他们走,走走走,都走!”李冕发脾气,“就说朕惊吓过度,旧疾复发,脑仁儿疼得不行,有什麽要说的,明日早朝再议。”
“是、是……”小h门得令要走。
然只听殿外一阵纷至脚步,不等那小h门退出,身着紫衣朝服的王瑀已经带着一g朝臣入殿,不管不顾地俯身跪了一地。
“臣等参见陛下!”
声音响彻大殿,震得李冕下意识往後挪了一寸。他错愕地看着面前这群不请自来的朝臣,须臾,才後知後觉地震怒。
“大胆!”李冕几乎是颤抖着,重重地一掌拍在了御榻之上,“你们这是要g什麽?!闯殿bg0ng不成?!”
天子一怒,殿上静默。
而王瑀对此视而不见,上前一步对李冕拜道:“臣等听闻韦侍郎於今日,在大理寺中无故身亡,同僚数载,陡闻噩耗,悲痛难抑,还请陛下t谅臣等。”
李冕真是给他气笑了。
他缓了半晌,才指着人满为患的蓬莱殿对王瑀道:“你看看,这里是朕的寝殿!不说朕是皇帝,饶是往王仆s府上做客,朕若是带人就这麽闯进去,也会被天下人诟病!”李冕气得咳嗽,半天才缓下来又道:“王卿这是在g什麽?给朕甩脸子,立下马威?!”
“臣不敢。”王瑀神se微凛,倒是撩袍跪得坦然。
然而说是这麽说,殿上之人却丝毫没有退下去的意思。从刑部到御史台,从礼部到吏部,所有人跟着王瑀,呼啦啦跪了一片。王瑀跪立起身,对着李冕再拜,“还请陛下屏退左右,听臣等一语。”
“还请陛下屏退左右,听臣等一语!”请愿声此起彼伏,大有李冕若是不依,他们就不起的架势。
福公公自知皇上难以於王瑀抗衡,为了不让李冕过於难看,便先悻悻地吩咐g0ngnv和小h门退下了。
“郡主。”大殿上响起王瑀的声音。他缓缓抬头看向沈朝颜,冷声对她道:“还请郡主避嫌。”
“哦?”沈朝颜挑眉看他,不卑不亢地反呛,“紫宸殿乃陛下寝g0ng,本郡主是受召,王仆s是y闯,於情,我为何要避嫌?”
她一顿,目光扫过殿上众人,继续道:“再者,韦侍郎之所以会进大理寺,本郡主是知情人,王仆s是道听途说,於理,我又为何要避嫌?”
王瑀一怔,神se讶然,一时竟也说不出话来。
事到如今,再躲下去只会丢了天家颜面,既然来者不善,那便坦然以对。思及此,沈朝颜起身,行至百官之前站定,凛直脊背对李冕拜到,“请陛下决断。”
李冕自知僵持无法,於是扶额靠在御榻的护栏,对外面吩咐,“宣大理寺卿谢景熙、京兆少尹穆秋进殿。”
门外很快响起小h门的唱报。
须臾,静阔的大殿传来不急不缓的两重脚步。沈朝颜余光瞥见一抹紫se浅影,她的心便无端安定下来。
“谢卿、穆卿,”李冕心力交瘁地r0u着额角,对两人道:“韦侍郎一案的前因後果,便由你们向王仆s陈述吧。”
谢景熙领命,让人呈上一卷案宗,“这是韦侍郎生前在大理寺狱中的认罪书,案件经过结果事无巨细,皆已记录在案,烦请王仆s过目。”
王瑀不言,冷脸接过大理寺的案宗,流览起来。片刻,只听他冷哼一声,呲道:“这认罪书上说,韦侍郎意图毁郡主清誉以陷害穆少尹?”
他怒道:“动机荒谬!老夫看怕是谢寺卿用了什麽手段屈打成招、yu加之罪吧?”
“王仆s,”沈朝颜悠悠地开了口,道:“是不是yu加之罪,您大可问过昨日在场的人证,看看从那艘画舫上下来的乐娘、车夫所说,可有与认罪书有所不同。”
王瑀失语,自知韦正谋害沈穆二人一案已是si无对证,如今他要揪的不是韦正为何入大理寺,而是他堂堂一个四品侍郎,不能就这麽草率地si在了牢里。
於是他话锋一转,问谢景熙道:“谢寺卿说韦侍郎是因为突然冲突牢房,冲撞圣驾,那老夫倒是好奇得很,怎麽好好的一个人,会被b到如此疯癫之态,失了心智?莫非你大理寺的大狱里,真有妖魔鬼怪不成?”
“妖魔鬼怪倒是不敢当,”谢景熙眼眸微掀,淡声道:“只是下官手上刚好有一桩案子,也与韦侍郎有关,照例问了两句而已。”
王瑀闻言蹙了蹙眉,竟不知他这葫芦里又卖的是什麽药。
谢景熙对李冕一拜,道:“七月十五未时,陈府刘管事溺毙於崇福寺放生池中,据知情人交代,当日午时,韦侍郎派人从东市杏林堂接走了刘管事。”
他示意小h门取来一份供状,呈给李冕继续道:“韦侍郎对此供认不讳,关於为何要接走刘管事……”谢景熙一顿,转身看着王瑀道:“韦侍郎说,他因听闻刘管事在府中用那妖邪之法祛灾避难,心中忐忑,才会想向他一探究竟。因为,韦侍郎说起四年前刑部有一桩案子甚是蹊跷,他对那人於心有愧,害怕是他的鬼魂回来报复,杀害了魏刺史和陈尚书,下一个就要找到他了。”
“真有此事?”李冕问。
“回禀皇上,”谢景熙言辞恳切,“臣所言句句属实,只可惜韦侍郎在说到这桩案子之後神情忽变,惶恐不安,臣再细问,他便什麽都不肯说了。之後……”
谢景熙补充道:“臣试图让狱卒先安抚他的情绪,谁知他突然暴起,发疯似得冲出大狱,冲撞了圣驾。”
“胡言乱语!”王瑀怒喝,瞪着谢景熙道:“这大理寺的牢狱岂是那麽容易就被人冲了的?”
“王仆s有所不知呀!”李冕道:“韦侍郎是趁机用铁钉刺伤了谢卿,狱卒顾及谢卿,才让他跑了。这事你可问过李署令,他方才查验过谢卿的伤口。”
王瑀愣了愣,眼光扫过谢景熙,只见他那身来不及换下的官袍袖口上,果真还有已经乾涸的血迹。
可他依旧不依不饶地问:“谢寺卿说韦侍郎突然疯癫,老夫倒是好奇,什麽事能让好好一个人一提就变成这样,莫非真是老夫孤陋寡闻不成?!”
“哦?”谢景熙表情淡然地道:“韦侍郎说起的那件案子,是昭化二年,刑部郎中赵竖的科举舞弊之案。若是下官没记错的话……这件案子当时似乎还是王仆s督办的。”
他转头攫住王瑀的目光,温声补充,“要不,王仆s再想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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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瑀:哦豁……
此话一出,堂上静默。
料是谁也没想到谢景熙会突然提及这桩陈年旧案,一时都有些没回过神。
而王瑀的脸se却r0u眼可见地变了。
谢景熙倒也没再为难他,看向身後的礼部尚书,恍然道:“哦!这案子想必罗尚书也知道。科举舞弊的证据,怎麽都会经过礼部。”
“啊?这……”罗尚书语塞,望着满堂皆寂的同僚,猝然无言。
“谢寺卿,”刑部右侍郎罗仁甫见状不好,cha言道:“分明是韦侍郎的案子,怎麽东拉西扯,谢寺卿真是玩得好一手移花接木、声东击西。”
谢景熙神情浅淡,只道:“谢某只是答王仆s所问,毕竟韦侍郎为何一说起赵竖就失态疯癫,谢某也是好奇得很。”
御榻上的李冕察觉到殿上气氛的突变,赶紧追问道:“韦侍郎还说了什麽?”
谢景熙沉默,眼神扫过在场众人,看得礼部罗尚书一阵哆嗦。
“没了。”
谢景熙道:“臣再问下去,便只听得他说什麽……若是说了就活不了了。臣觉得,要想知道韦侍郎因何癫狂,其实很简单,查一查赵竖的案子或可窥一二。”
“可是……”李冕为难,道:“赵竖一案四年前已经结案,如今要查兴师动众,况且韦侍郎透露的资讯实在有限,就这麽冒然再查是不是……”
“皇上英明,”罗尚书赶紧接话,“仅凭一面之辞就随意旧案再查,照此,若往後有人效仿,无论是谁都如此要求,那我朝律法岂不成了笑话?”
“可众卿今日又非要朕给韦侍郎之si一个交代,”李冕犹豫,“不查赵竖之案,又如何得知韦侍郎疯癫缘由?”
罗尚书被问得哑口。殿上一时寂静无声,就连一直咄咄b人的王瑀都沉默。
李冕乘热打铁,“依朕看,此案错综复杂,涉及三桩要案,草率不得,须得从长计议才好。”
他将手上的供词递给福公公,忖道:“可韦正身为刑部侍郎,此案刑部需得避嫌。穆少尹供职於京兆府,故而京兆府也不便cha手。那这案子……”
他看向谢景熙,颇为为难地道:“也只能交给谢寺卿来查办了。”言讫还故意装模作样地问众臣道:“各位ai卿可有异议啊?”
吏部尚书还想说什麽,却被王瑀一个眼锋扫得噤了声。
“行吧。”李冕总算是露出点笑容,对众人道:“朕现在这头疼得不行,众卿没事就先退了吧。”说完还虚张声势地“哎哟”了两声,让福公公宣李署令了。
一众朝臣怏怏地退了出去。
王瑀下了石阶,在廊道边与同僚拜别。
“王仆s留步。”
身後响起悠缓的声音,王瑀回头,看见谢景熙姿容端肃地行了过来。刚才经过方才的一番舌战,王瑀心下自是不快,当下只是略微侧身瞥他。
谢景熙却全不在意,依然礼数周全地对他揖到,“关於韦侍郎,下官还有几句话,想要向王仆s呈明。”
王瑀冷呲一声,仰头转开视线。
谢景熙态度恭谨道:“实则韦侍郎在癫狂之前还交代过一些话,下官於大殿之上不好言明。”他一顿,特意压低声音道:“韦侍郎在提及赵竖之时,还提到过一件事,便是当初那封调查丰州刺史魏梁的信函,赵竖其实是交给了陈尚书而非沈仆s。韦侍郎说,他早知陈尚书与魏刺史交情甚笃,本想借此引陈尚书出手,往後再揭发其包庇之罪。只是没想到……”
心头猛然一跌,王瑀瞪向谢景熙的眼神写满惊愕与愤怒,还有一点不难察觉的惊惶。
久浸官场,谢景熙见识过太多的魑魅魍魉,当下对王瑀的反应自是一目了然。可那抹微淡的情绪一闪过後,王瑀又换回了一开始那种高高在上、不甚在意的态度。
谢景熙心知肚明,却仍然声音温淡地道:“他说赵竖的舞弊案,实则是王仆s授意的。他也不太明白,为何明明这样一个扳倒陈尚书,肃清沈党的机会,王仆s会甘愿白白地放掉……”
“也是说到了此处,”谢景熙语露不解,“韦侍郎像是突然想明白了什麽,再也不肯往下说了。还一直念叨说什麽说了就活不了了,什麽受降城湘北境什麽的。”
“受降城?!”王瑀愕然回问。
“嗯。”谢景熙点头,“若是下官没有记错的话,魏刺史和陈尚书,似乎都曾在受降城任职过一些时候。只是这湘北境又是指什麽,下官便实在是听不懂了。”
谢景熙说得云淡风轻,而王瑀的脸se,却像是一块被洗去颜se的白绫。
他知道王瑀听懂了。
什麽湘北境,不过是他引蛇出洞、装聋作哑的一招罢了。
湘北境,啸北军。
那是一支曾经誓si跟随萧家,与他同袍同泽,共赴生si的铁血兄弟。
十年了,谢景熙不知道想像过多少次,自己就像如今这样站在那帮人面前,亲眼从那些人的眼睛里,看见他们听闻这个名字的反应。
惊愕?悔恨?惶恐?或是任何一种追悔都行。可在这短暂即逝的一瞬过後,面前的人便恢复了那种漠然无视。
什麽都没有、看不见、寻不到、不存在……
那一点点的情绪波澜,就如同那五万个si守弃城的无名之辈,转眼就被埋入了历史的废墟,史书之上,亦不见落笔。
残yan晚照,如火似血,谢景熙就这麽定定地看他,而後幡然醒悟。
他在心里嘲笑自己。为什麽总有人觉得恶人作恶之後,会追悔莫及呢?
事实上,只要他们的恶行一日不暴露,他们便一日高枕而安、岁月静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