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盈春季来后,大家对她的印象颇为深刻,医术极高,青药和瓶原本因为数量稀少,知道的人并不多,但架不住瓷器火热,所以做为一件稀少的瓷器,它也有了炫耀价值,随着炫耀的人多,便有人将其联系起来。
只不过,当时大家还没有这么笃定,瓷器一定就是韩盈的,而现在看着卷宗承认,狱吏们的眼睛就开始飘飞了。
瓷器的价格可真是不菲啊,那韩盈博得郡守青睐,真不是……还有那济阴郡守,怎么可能会被一个人给骗了呢,说不定……
谣言总是要比正常事例传播的更快一些,其实韩盈瓷器没赚那么多钱,且已经把瓷坊献于皇帝的事情,知道的人也不少,毕竟五大夫卿爵的封赏也需要计入郡册。
只是,全部知道此事且身份偏低的,只有郡里的户曹和他手下的吏目,大部分人手中的消息还是比较落后,尤其是普通的吏目们,而且他们更喜欢听从传播韩盈到底多富有的版本,同时猜测她到底赚了多少,才能吸引郡守脸都不要的过来强夺。
这点私底下传播的小事儿自然传不到山阳郡守梁度耳朵里去,他笑着将桑弘羊送过来的信放下,对齐枢吩咐道:
“将涉及济阴郡守的案件和其它的案子都整理出来,明日就送去长安!”
郡中公务传递,再加上已经过了酷暑,速度自然就快了起来,只用了半个月,桑弘羊的信和卷宗就分别送到皇帝面前,以及廷尉(九卿之一,负责审理全国的案件,判例可以拿来当律法参考)手中。
情绪激怒
郡守做为二千石的地方大官,涉及他的案子,自然得由廷尉判罚。
不过,廷尉事务繁忙,除了判案之外,他还要参与朝会,负责皇帝布置的任务,以及修订律令,监察朝廷、地方官吏和和宗室成员的行为和言论,并进行弹劾,不可能随时都有时间看案子,这些卷宗肯定有人提前整理过一遍,再送到他手中。
这样一来,送过来卷宗里面是什么内容,就很难完全保密。
好在这样的案件本来还不需要考虑保密,甚至对于朝堂来说,有那么多眼睛在,很难有什么完全保密的事情,大多数情况下,事情都会往外扩散一些,当然,也只有一些。
毕竟,传递这种信息只能靠口口相传,除非是不重要或者非常劲爆,又没有牵扯高位者,亦或者有人在搅浑水,否则大多数政事的扩散范围都不会很广,多在本部门,或者负责此事的人内流传,而旁人想要得知此事,只能找到知晓此事的人询问,前提还得是对方还愿意冒着风险说。
不过,主动往外传是一回事儿,旁人提前做了准备,那又是另外一回事儿了。
在廷尉还没开始看卷宗的时候,副官廷尉正和廷尉平两人就已经开始讨论此事,主要争论就一点,这济阴郡守是主观恶意,还是真的不知情,主观恶意没有证据不判的话,是不是留下了一个郡守欺凌、强夺她人家产的漏洞,不知情,那连这种事情都能被骗,他做郡守,是不是也太不够资格了?
两人相互执不同的观点引用各种条文、案例进行互相驳斥,这样的行径完全在这两人的职权范围内,廷尉也没觉着有什么意外,甚至边看卷宗边听,不过,明明这两人是在说律法的事情,可越听,廷尉越觉着济阴郡守此人不行。
嗯,明日的弹劾名单上必须得有他!
讨论的廷尉平看上官将卷宗放到了重要卷宗当中,心里终于放松了下来。
这下可算不负人所托了!
没办法,梁度的父兄身份只能算中档,他们的姻亲朋友也是差不多的水平,最高的也就是廷尉平这个级别,还是少府部门里的,和负责审判司法的根本不打扰,根本做不到上班时间过来面见廷尉,且不论能不能见上面,就这么多眼睛,今天过来,明天大家就都知道你这里面搞事儿了。
私下拜访呢,其实也差不多,年龄大的,官职足够的过来拜访,别人立马就能注意到,年龄小,官职小,还不是一个部门,想拜访门都不好进,再加上谁都不知道卷宗什么时候送过来,以及说动身为九卿之一的廷尉出力需要付多大的利,最后只能选择次一级别,廷尉平来影响对方。
至于为何要这么麻烦,那和汉代的朝政有关,大家印象中大量百官乌压压几百人站到一起上朝奏报的景象,其实是电视剧虚构的,日常的朝会不会有这么多人,只有祭祀,重大节日,又或者庆典的时候才会将百官聚集起来,而这种时候也不会讨论政事,而是互相说吉祥话,流程走完后大多是赏赐和宴会。
真正用来开,也就是说政事的朝会,人数就会少人多,而且还会规定参与人员,汉朝俸禄不足二千石以上官员,没有参加这种朝会日常资格,除非这次政事需要某个人,被上司带过去,又或者皇帝需要了解这部分的信息,直接叫人把他传过去之类的。
所以,即便是梁度给了父兄信件,告诉他们有这个机会,他们也没办法在朝堂上来个‘臣有事禀奏巴拉巴拉’,然后把济阴郡守批成个天上地下少有的蠢货,调动起来大家的情绪,让所有人认为必须将济阴郡守除官才算好的结果。
当然,往后,也就是宋明清时期也还是有部分电视剧演的朝会,人数能有四五十人左右,也会出现互相攻坚甩嘴炮,只是这种情况虽然有些时候对个体有利,但更容易出现大量的辩经选手,比如抛开规则不谈谈事实,抛开事实不谈谈规则,抛开xx谈感情,谈人品,谈资历……总之,最后朝堂上肯定会变得乌烟瘴气。
汉朝没有朝会,自然也没有这种情况,只是这样也不是没有缺点,对事务严重性的感知力肯定会下降一些,同时还很容易因为情感而产生不小的偏颇。
桑弘羊早就预料到这点,他提前寄到的信就是为了防止这点。
看完信件,汉武帝别说偏颇,想起来济阴郡守衡朔的心情就不算多好,他将竹简往安几上一扔,想要直接将济阴郡守除职,但想想此人又是自己安排上去的,又不得不将自己的决定先压了下去,而是派人去询问丞相窦婴,以及御史大夫关于济阴郡的考核。
丞相有监察百官(包括地方),考核政绩的工作,而御史大夫则负责核实丞相工作内容是否纰漏,真实。
皇帝要看的内容,自然不需要太多时间,很快,汉武帝便看到了济阴郡守衡朔这几年的考核,都是中等。
很正常的评价,放在旁人身上或许没什么,但在衡朔身上,似乎就有些不太对劲儿了。
一个为了财富,能够出动这么多人去数百里外强行结亲的亲,嗯……
汉武帝不由得皱紧了眉头。
手头上没有更加详细的信息,他又没有能听到千里之外的耳朵可看到济阴郡的眼睛,实在是难以判断衡朔做的到底怎么样。
自己手中的人还是太少了,不管是约束地方的人,还是在地方上治理的人。
汉武帝轻叹一声,道:“将廷尉和御史大夫叫来。”
黄门郎快速的派人前去传报。
将竹简收起,待这两人过来后,汉武帝先是对廷尉问道:“济阴郡守强行娶妻一案,你可曾看过了?”
汉武帝这么一问,廷尉先是怔了下,不知道自己这边怎么刚看卷宗,陛下这边就知道了?
好在不消片刻,他便想起来陛下身边的侍中去了山阳郡,若是对方知晓了此事,提前送信回来也不是不可能,就是这样的话——
这里面或许还有自己不知道的内情在?
廷尉提起来十二分的精神,应道:“是。”
汉武帝继续问:“那你说,此案要如何判罚?”
这可不想是要息事宁人的态度。
正常情况下来说,若是要将此事压下去,直接让他过来说一声就是了,何必将御史大夫也叫过来在这儿看着?可要是说这件事要大判,就这种没有直接证据案子,判也判不重,若真是想将人撤下来,肯定得再给点重量级的东西,而陛下却没有给,嗯……是想敲打此人么?
衡量着汉武帝的想法,廷尉用比较缓慢,但听起来人不会反感的语速说道:
“此案证据还算确凿,济阴郡守衡朔治下不严,纵奴行凶,应罚金,并与那韩婴补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