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看着看着韩盈的眉头便不由得皱了起来。
“陛下以为先帝尽孝积德的名义赐山阳郡医属三年不缴纳税金的恩典?”
韩盈沉默。
如果她没记错的话汉景帝已经死了九年了这个离谱的理由朝臣到底是怎么允许通过的?!
换死了二年的窦太后都比汉景帝说的过去!!
事务繁杂
忽视掉显而易见的荒唐感,即便这份赐令使得医属三年内不需要考虑缴纳赋税,但韩盈还是察觉到了几分不妙。
恩赐免除医属缴纳赋税的前提,是它需要缴纳这份赋税。
有恩赐的时候不需要缴纳,那没有恩赐的时候呢?
是不是就要该缴纳了?
理出政令的背后含义,韩盈轻叹一声,她摇了摇头,倒没生出多少负面情绪。
从两年多前桑弘羊回去之后,她其实已经做好了医属会被收药税的可能,只要数量不高,也是能往上交的,就是韩盈没想到,桑弘羊居然能说动汉武帝暂时不干扰她的行为,对医属也没有设限,任由她将医属铺设到整个山阳郡,如今还在试探性的往外扩展。
不过汉国现在只有五十四个郡,山阳郡的辖区范围能有后世小半个省那么大,组织范围大到这种程度,朝中再眼瞎的人也会看到医属,他们肯定要更加合理的整编,以保证医属在中央的掌控中。
当然,这种事情说好听叫整编,说的难听点就叫夺权,韩盈至今还是只是个医曹没有晋升,很大一部分原因便是源于此。
只是医属的情况更加复杂,它主要是能稳定平民百姓,增加人口的同时,间接的创造一少部分经济价值,在平民百姓和中下层能够享受底成本医疗官吏们来说,它是个很好东西,但对于朝中的人来说,医属并没有创造出直观收上来,能够被他们获取和分配的价值。
更糟糕的,是医属做为自下而上的组织,其本质依靠的并不是皇权,而是民众,这些玩弄权术的大臣可能看的不够透彻,但本能的感受到了他们在将权力触角伸过去时的困难。
大农令和少府提出的要求,前者合理,后者不太合理,但不管答应哪个,其实都在斩断医属自下而上的根基。
田税十五税一这些人都叫仁政,药十分之一指不定他们都收的起来,去收这份税的女医和农人关系,分分钟就要变成剥削者和被剥削者,还自下而上?
想得美!
不过,医属难搞之处在于,它太复杂也太脆弱,这是好事儿,也是坏事儿。
好处在于,上层很难掌握它。
仅仅是宛安县广泛种植和收取的药就有二十多种,打算收钱还是收药?额度怎么定?别忘了,宛安县早期不少有地的农人就是生活在破产的边缘,是靠药材去补贴人头税,收十分之一就能超出当时农人承受的限度。
面对这种情况,要是按种植药材比例收药,那农人就会在不种药和继续种,但交上去一堆不是药材的杂草,而后被查惩处,最后闹事镇压种度过。要是按药收钱,那,基本上便先是忍,忍到无力承担便开始闹事再被镇压。
两种结果殊途同归,但不管怎么说,这个过程中医属一定会凉,最后别管是药还是钱,都别想收了。
汉武帝时期的大臣,还不是西汉末期那群只会空谈的儒生,就算是大农令和少府看不出这样做对医属算什么,底下肯定有人能看出来并告诉他们,但他们还这么做,无非就是出于掌握不了全部,那就只掌握对自己有利部分的心态作祟。
这便是医属难以被上层掌握又太脆弱的坏处了,上层觉着掌握不好的资产可以不要啊,收税导致医属凉了也没关系,正好名声已经烂了,平民也反对它存在,那废除医属转官营种植药材不就行了?反正会种药材的农人和女医又少不了,户籍定好,人随取随用,服务他们就够了,到时候这些人还会对他们感恩戴德呢!
至于民众无医治病?嘿,底下的那些牛羊和他们这些权贵大官有什么关系!
这还真不是危言耸听,上一个被这么打压下去的商人群体不就是很好的例子么?
商人创造的明面价值可比医属多多了,但整个封建古代的上层都是对商人处于打压状态,很大一部分程度,便是因为经商过程复杂,税收困难,极其难以约束,不像农人那样,数人头收口税和粮食就好。
只不过,相较于商人的确违反乱纪,囤积居奇,剥削民众,被国家打压有着充分的理由,向一个非常理想的,对国家,个体都非常有利的行医组织进行打压,大旗找起来就很困难,所以最后才落到了收税上,以及拿韩盈和医属女医的性别做文章。
就像这次,整个朝堂都压着她的职位,让她连瓜分医属的讨论会都没资格参加。
好在韩盈早就意识到会发生这样的情况,她从当年的济阴郡守衡朔骗婚开始,便努力扩大自身的名气,后来通过商人像外界宣扬医属的好处、宛安县的富裕,以及输出奢侈商品,治国文章和医学知识,在汉武帝借助桑弘羊之口询问时,也尽力阐述医属对民众,国家,乃至皇帝的好处。
这样的努力,除了使宛安又多了不少求医的人之外,还有慕名而来的各类人群,以及民间大量吹捧说这是古今未有德政的文章,甚至在大臣们提议收税的时候,更有不少人上书提反对意见,大臣吵来吵去争执不出结果,汉武帝也一直迟迟未曾定下要不要收税,背后就有她和这些文人的影子。
要是没有这些,医属再像商人那样对国家有害,早就直接立法由狱掾军队镇压了,哪里用得着大臣打这么久的嘴炮呢。
不过,韩盈对这样的结果同样没有多少开心。
人为刀俎,我为鱼肉,她拼尽全力,也就是蹦跶两下延缓被分吃的速度,能有什么好得意的呢?
“太远了,就算是如今有了纸,通信限制更低了一些,依旧没有面对面向陛下阐述医属重要性更有用啊。”
将竹简放回桌上,韩盈觉着,她需要考虑怎么才能去一趟长安了。
不去,分析国家如何从基层开始灭亡的文章,上哪儿给汉武帝看呢?
“得先安排好县里的事情,再看看郡守那边能不能提我为上计吏,最好到时候直接联系桑弘羊……”
嘟囔着,韩盈拿起来记载县政务的竹简。
医属与医属之间通信压力不小,随着时间的推移,还真有去它县的女医,研究出来了更好一些的纸和改进后的毛笔用来书写,只是这纸极为厚实,比后世明信片还厚,但比起来竹简,好歹是重量减轻了一半有余,于是,对方将它的制作方法无偿的寄了回来。
而随着韩盈的宣传,宛安县也来了不少墨家的匠人,他们研究了纸张做为书写载具的底层原理,再次改进,将厚度减轻到了和正常纸差不多的程度。
也就是说,直到东汉才会被蔡伦改进出现纸张,提前两百多年出现了。
只是研究出来是研究出来的事情,想要大规模铺开,那还是不可能的事情,毕竟,如今纸张的造价,实在是太太太太高了。
用竹简,有把刀随便找根竹子用刀砍断劈好,火稍微一烤就能用,而纸张制作则需要大量繁琐的步骤,获得碎到和豆汁差不多的纸浆,过程中的需要的工具,人力和时间消耗极大,一刀(一百张)两尺长一尺宽的纸张,成本能达到七八百钱。
这中间有技术不成熟的缘故,也有宛安用工成本高,纸张原材料运输难以及其它乱七八糟情况的原因,就算是放到其它地方,或多或少也会有问题,总之,如今的纸价根本降不下去,短期内只能做绢布的替代品,想取代竹简,那还需要很长的时间。
对于韩盈来说,这也是一个利弊皆有的情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