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良眉回到梧桐苑,宋姨娘早就等着了,她好奇道:“今天学了什么?”
陈良眉道:“没什么,今天的先生说话很凶,我都没仔细听,县丞大人的女儿郑宝珠都被他挖苦了一番,我都不敢说话。”
宋姨娘嗯了一声,“给了学费给他们,他们还这么凶,没天理了。你不听他的就是了,你大姐姐呢?”
陈良眉道:“她还不是老样子,谁都爱答不理的。”
“她那么傲,要去当神仙。”宋姨娘不由道,“你别学她那死样,性格不好的人找婆家都困难。谁不喜欢温温柔柔的女孩子,她长那样就算了,还谁都不理,我看她,能嫁出去,难啊~”
第二天陈良眉和陈良玉去了蟠龙书院。
她和陈家柔一起进去,找了自己的位置坐下,女弟子本就少,今天来的人比昨天还要少几个人。那边男弟子倒是坐得满满当当的。
今天换了一个先生授课,陈良蓁听得没什么兴趣,这些书她以前看过,那老先生说话慢吞吞的。
好不容易到了中午的时间,陈良蓁决定下午不去了,在家里烤火休憩一小会儿。
陈家柔自己坐马车走了,陈良蓁和陈良眉也坐上马车,“三妹妹,今天下午我不来了,我脚有风湿痛,坐久了越发的痛,下午不用等我,你一个人来吧。”
陈良眉看向她的小腿,“要紧不?你年纪这么轻,怎么会得这样的毛病?需要找一个大夫看看吗?”
陈良蓁却道:“老毛病了,不管事。”其实风湿病没有发作,她不想去学堂。
陈良眉却让车夫去找药铺,陈良蓁摸了摸鼻子。
两人到了药铺附近,却被一个女人拦住马车,陈良蓁和陈良眉还在马车里一头雾水,那女子就扑通一下跪在马车前面。
陈良蓁和陈良眉一同下了马车,那女子梳着歪髻,头上别着牡丹绢花,看起来风情万种,脸上也涂着一层胭脂,压住了她原本的脸色。
那女子哭哭啼啼的,“二位可是陈家的陈良蓁和陈良眉?”陈良蓁站着不想搭理她,陈良眉犹豫道:“正是,不知姑娘为何拦住我们?”
在她印象里,她并没有和这样的女子有关联。
那女子的哭声顿时比刚才还要大声了,“我那可伶的夫君为了良眉妹妹茶饭不思,人硬生生要饿死了,也不见你去看看他!你好狠的心!”
那女子泪眼婆娑,手指头指着陈良眉。被一个女子当街指认,那女子又哭又闹,陈良眉一下子就慌了神,周围渐渐围了一大群人,全都好奇地看着她们。
陈良眉慌乱道:“你你……你夫君是何人?”
那女子立马从地上跪直了,气势汹汹道:“张小凤不知道吗?!你跟他好了这么久,居然把他名字都忘记了,你还有良心没有?”
陈良眉更慌了,她眼前一黑,脚一软差点摔倒在地上,陈良蓁伸出一只手扶住她,她对着那女子说道:“你站起来说话吧。”
那女子却一屁股坐地上,赖着不起来。眼泪又开始流了起来,周围的人也在窃窃私语。陈良眉尴尬地站在那里恨不得把脸埋起来,一张脸羞得通红。
陈良眉大脑一片空白,她想自己的名声已经完了,她只能去投河。要不是陈良蓁扶着她,她都站不稳了。
那女子妆都哭花了,抽噎哭着,“我那个男人是一个傻的,为了她不吃不喝,我虽是他的外室,但是我关心他呀。”
她转头望着陈良眉,“不像你这么没良心,小凤他为了你的名声不肯来看你,我不能让他这么傻下去啊,求求你给他一条活路吧。”
陈良眉脸色苍白,到底谁给谁活路?她再这么哭下去,她的活路都没了。“你……你……”她一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出来。
陈良蓁握住她的手腕,把她扯到身后,“这位妹妹,你乱说之前先看看这是什么地方?站在你左手边的是卖上桂糕的陈大爷,我们陈家打小在这里买上桂糕,从没有赊账赖账。”
“去年陈大爷的孙女掉河里,是我家悦儿跳河里把她救上来的,站你右边买早茶的徐娘子,每年都送早茶到我们陈府,倒不是我们陈府缺早茶,是我们就认徐娘子的茶。”
陈良蓁继续道:“还有那边几位乡亲,蔡大哥,陆婶婶……我们都认识。”
坐在地上的那位女子一抹脸,蛮狠道:“怎么?你们陈家家大业大要仗势欺人啊?我告诉你,我不怕你,这世上还得讲理是不是?”
陈良蓁看向那个女子,“这原本不是讲不讲理的事情,我现在只要告诉乡亲们,你在这儿污蔑我陈家声誉,乱扯乱咬我们陈家。他们现在可以拉你去沉塘。”
陈良蓁站直身子,朗声道:“各位乡亲们,我父为国尽忠,我兄为国捐躯,我妹被当街污蔑,这条街是流过我陈家的血后才修建起来的。”
“我在陈家沱这么多年有没有仗势欺人?我有没有挟恩图报?大家都知道。我父兄热血未冷,尸骨未寒。今天有人忘记了我们陈家做的这些事,任凭一个春楼花娘污蔑我妹妹的名声。不知道各位乡亲该当如何?”
陈大爷已经站出来了,“大姐儿,你让我们去买你家的咸鱼,我们可能不会答应。但是你让我们绑了这个女人,你就说一句,埋哪儿?你定。”
陈良眉在陈良蓁的身后都要哭出来了,听见陈大爷这么说,她破涕为笑,陈良蓁院子里那咸鱼她吃过,确实不好吃。
陈良眉突然心里生出一丝底气出来,那只手还紧握住她的手腕,陈良蓁刚才的话掷地有声,还以为她的大姐待在家里大门不出,二门不迈,没想到她在老家与人为善,乡亲们都信任敬重她。
有人已经拿出了绳索,那女子见状立马从地上翻爬起来。
她也害怕了,“我我什么时候污蔑了?我家男人带着她送的汗巾子,上面还有个眉字呢。不信的话拿出来给大家辨认。”
陈良蓁道:“够了,带我们去见张小凤吧,唱戏都唱半天了,我也看厌了。”
这女子是一个花楼上卖身子的,说话低俗,如果继续跟她说下去,凭她那么不要脸皮的样子,指不定还要说一些什么出来。
“有一些事情,你做不了主,还是让我们和张小凤说。”陈良蓁和周围乡亲道:“各位散了吧,今日让各位看了笑话了。”
陈大爷见陈良蓁主动去找张小凤,还以为陈良眉和他真的有点什么,他在陈良蓁耳朵边嘀咕,“大小姐,这不会真的有什么吧?”
陈良蓁道:“并没什么,有人想在我们陈家找一点过年钱。”
陈大爷咬牙切齿道:“张小凤这个狗…的!”想到陈良蓁是女孩儿,他骂人的话没有骂出来,“他要遭天打雷劈,这是欺负陈家没男人了!”
陈良蓁和陈良眉跟着那花娘上了一家茶楼,陈良眉在这里见到了那原本茶饭不思,已经饿得要死了的男人。
他正在喝茶。
看到陈良蓁和陈良眉来了,他没有心虚的表情,还亲热地喊着陈良眉,“眉儿,你来了?”
“张小爷以后见着我三妹妹还是喊陈三小姐吧,一个字不多,一个字不少,听着也舒服。”陈良蓁在张小凤对面坐了下来。
陈良眉刚才听到他那个亲热暧昧的呼喊,耳朵都躁热了,她现在已经看清了这个男人,虚情假意,使用的手段还这么恶劣,今天要是没有陈良蓁,她跳进河里都洗不清。
那个男人坐那里,她看都不想再看了。她低着头,站着,不肯和那恶男人同起同坐。
那个花娘这个时候特别贴心,她站着张小凤身后,帮他按肩膀,一副青楼做派,娇声道:“小凤哥哥,你舒服吗?”
陈良眉想起自己以前也喊过他小凤哥哥,现在恨不得自己哑了,嘴里怎么会冒出那么恶心的词。
他还故意喊一个青楼的女子污蔑自己的名声,拉着自己大姐下水,完了跟没事儿一样,还笑嘻嘻地喊自己眉儿。
张小凤拍了拍花娘的手臂,“陈大小姐真是生错了,五大三粗的身,七窍玲珑的心。”他以为一开始吃准了陈良眉,哪知道陈良眉胆子小,经过仲氏的一吓,再也不敢出来和他私会了。
他原本既要地契,还要陈良眉,毕竟她长得十分貌美,小镇姑娘根本没法比。
陈良蓁从怀里摸出地契放桌子上,“我的原话没有变,这地契你拿着,以后不要再来找三妹妹了。”
张小凤伸手拿过地契,他展开地契看了看,然后把地契铺开放桌子上,“还请陈大小姐在上面签一个字,按一个手印。不然别人还以为我偷的、抢的不是?”
陈良眉抬头瞪着他,本来就是抢的!没见过这么无耻的人。
陈良蓁刚好带了笔,她把笔拿出来,陈良眉泫然欲泣,她又怕自己落泪让对面那男子小瞧了自己,他更加得意,她伸手帮陈良蓁磨墨。
陈良蓁看她的眼泪掉下来滴落在砚墨里,心下不忍,“豆官儿,扶你家小姐到那边休息,这里有我就行了。”
陈良眉站那儿不动,本就是她自己惹出来的祸事,却让自己的姐姐来处理。
陈良蓁自己磨了墨,写了字,按了手印。然后把地契递给了张小凤,张小凤收了地契,他身边那女子却不依,眼睛直盯着陈良眉的手镯。
陈良眉只想离开这个污浊之地,再也不想看到这个男人,她褪下自己的金镯子丢桌子上。
那女子伸手拿过陈良眉的金镯子,张嘴在上面咬了一下,见是真货,喜笑颜开起来,当着陈良眉的面戴自己手腕上。
她戴着金手镯晃了晃自己的手腕,又盯着陈良眉的手腕,她的手腕上还有一个玉手镯,陈良眉捂住自己的手腕,“不行,这是我母亲送给我的。”
那个女子顿时不依了,伸手拉住张小凤的胳膊摇晃,“小凤哥哥,你看她嘛!”
那女子刚才卖力表演了一番,肯定还是想要一些钱财。不待张小凤开口,陈良蓁开口道:“三妹妹,给她吧。”
陈良眉紧抿嘴唇,取了玉手镯放桌子上,她放下手镯转身就走。陈良蓁起身跟着她,两人下了茶楼,到了马车上,陈良眉憋不住了,嚎啕大哭起来。
陈良蓁坐她身边,长了教训也好,免得遇见一个男人,只要好看就忘记看他品行了。陈良眉哭了一会儿,眼睛都红肿了,她抬起头用帕子擦眼睛。
“你是不是觉得我现在很蠢,很可笑。”
陈良蓁摇头,“哪有?别哭了,能用钱解决的事情都是小事。”
陈良眉嘟囔道:“你其实都没什么钱,还说这样的大话。都怪我,要是没有那地契,不知道祖母会不会怪罪你?”
“祖母,还有大房、二房的那些人都不知道这块地契呢,当年这里和夷人发生混战,很多人的地契都遗失了,大家为了重建清水镇,也没有计较那么多了。隔壁清汤镇为了地契还打了几场架呢,幸亏瑞妈妈留着这地契,如今解决了一个大麻烦。”
话虽如此说,但是陈良眉感到一阵愧疚,“对不起,你当时就跟我说过张小凤是一个小人,我没听进去。”
“你没事就好,幸好乡里乡亲也是懂事理的,没有由着张小凤胡说八道。但是三妹妹回到京城了,不能捡着这法子用。这里乡风淳朴,一份真心能换一份真心,京城就不一样了。保不准有落井下石的人。”
陈良蓁叮嘱陈良眉,陈家在老家还有一些声望,但是京城里达官贵人比陈家多的是。
陈良眉点头,“知道了。”两人过了午时才回家,下午陈良眉心情不好,她让自己丫鬟去李山长那里告了假。
宋姨娘看见陈良眉的眼睛红红的,“你怎么了?谁欺负你了?”
陈良眉本来就很心虚,宋姨娘送给她的玉镯子,那是宋姨娘的嫁妆,被张小凤和他的骈头要了去,她现在越发觉得那个男人该去死,当初和他在吉祥楼约会,那男人见面就搂抱她,还亲了她。
心里闷闷不乐,像吃了虫子,有苦难言。又害怕宋姨娘知道了,说自己。
“没什么事,就是李先生的课听不懂,其他先生又严肃,所以就哭了一回。下午也不想去听课了。”
宋姨娘摸了摸她的头发,“不去就不去吧,女孩子学那么多也没有用处,又不参加科考,又不能当教书先生,总共是没多大用处,不如跟着学学女红。”
又过了一日,正值隆冬,陈良蓁哥哥的牌位一般供奉在灵泉山,这次被请下了山,他的坟却在灵泉山的半山腰,因为陈良柏没有结婚,也没有给陈家留下后代,按风俗,他是陈家的罪人,所以他不能葬在陈家祖坟里。
她和陈良柏互换了生活,就连生辰都是对方的。一大家人除了她恐怕都不知道今日是她哥哥的生辰日。
她带了纸钱、一些果子和冷酒上了山,每年这个时候,她都是独自去烧纸,盼儿和悦儿在山下等她。
地势荒凉,那儿应该长了枯草了,陈良蓁到了的时候,路边和坟边的杂草已经清除了,边上坐着洪庭久。
陈良蓁一言不发,把酒和果子摆出来,洪庭久感慨,“都三年了啊,时间过得真快。”说完准备把那酒拿过来喝了,陈良蓁一把抢过来,“死人的酒你也喝啊。”
洪涛久长手一捞,抓过酒壶。“这酒我先喝,就当是我给将军赔罪了。”
一口清酒喝了下去,他背过身不停地咳嗽,呛得他眼泪都要下来了。在她印象里,洪庭久不是酒量差的人,但是他却像醉了一样,说话颠三倒四的。
“当年延州兵败,三万陈家军被围,不是末将不去救他,是杨宁修一天八道金符催我回去,八道金符啊”舍延州保丹州,洪庭久违抗上命带兵赶回了延州,但是延州已经没了,陈家军已经没了。
“等我赶回去的时候,……陈良柏已经战死了……他们都说我出卖旧主,被贬为文官小吏,那不过是我违抗了杨宁修的命令。不是我不去救他,是我去晚了,对不起,真的对不起。”他说话越说越小声,然后抽出了那把剑。
陈良蓁以为他酒喝多了,自己想不开,连忙按住他手腕,他却把剑插在坟前,他眼圈有一些红,看着陈良蓁道:“这把剑是将军赠给我的,人们说他是丢刀将军,”陈良柏外号就叫“丢到将军”。
不是因为陈良柏丢盔弃甲的意思,是陈良柏英勇善战,刀砍缺了或者砍断了,所以把刀丢了。
“他一生丢了十三把刀,第一把刀叫李错,是一个叫李错的人为了谋一个官职送给将军的,这把刀被砍断了。”
“第二把刀叫青刀,将军左肩膀上中了一箭,青刀用着不顺手,丢了。”
“第三把是重剑,叫余烬,将军肩膀上旧伤复发,拿不动了,丢了。”
“第四把剑叫止戈,将军和我喝酒,喝醉了,把佩剑送给我了,第二天肠子都悔青了。”说到这里他微微笑了笑。
“第五把剑叫薛清,是将军红粉知己薛清送的,将军用了过后,觉得没有男子气概,还给薛清了。”
“还有南烛、藏锋、降灾……残了、断了、送人了、太多了,我记不清了。这是他受了一身的伤,用了这么多的刀剑。那一次,在延州岛,他腹部受伤,伤口是我处理的。”
陈良蓁听到这里,她的瞳孔微微一震,他为她处理过伤口,那他就应该知道了自己的身份。他早就知道了,陈良蓁就是陈良柏,陈良柏就是陈良蓁。
陈良柏生下来体弱多病,剑都拿不起来,而替陈良柏上战场的是她陈良蓁,她哥哥一天都没上过战场。
为了掩盖身份,陈良柏一直在老家以她的身份生活着,瑞妈妈其实是陈良柏的乳母,悦儿也是陈良柏的大丫鬟,盼儿是后来的,她从来不知道陈良蓁的身份。
三年前,陈良蓁被敌将李越庆一剑穿胸,人们都道,陈良柏战死了。那一年陈良柏确实死了,在老家病死了。
陈良蓁被人救了下来,送回老家养伤。
洪庭久仰起脸,难过道:“他们说将军战死了,我知道将军没有死,我在死人堆里翻了三天三夜,把他翻了出来,他还有一口气,我找人给他治了伤……”
陈良蓁张嘴看着他,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一直以来,她以为是杨通全去死人堆里把她背了出来,没想到是洪庭久把她救了回来,然后交给了杨通全,杨通全再把她送回了老家养伤。
她从来都不知道,洪庭久带兵回去救了陈家军,他来晚了,救不了延州百姓,也救不了陈家军。他因为违抗军令也被贬了。
她也从来都不知道,是洪庭久去死人堆里把她找回来的。
洪庭久低下头,“还好你还活着,我心里也不那么难受,见了面你也不肯和我多说一句话,我知道你不肯原谅我。对不起。”
他深吸一口气,从地上站了起来,“我对不起将军的信任,这把剑还给你。”他没有指名道姓,陈良柏亦或是陈良蓁。
陈良蓁一把拉住他的手臂,她把剑从地上抽了出来,递给洪庭久,“拿着吧,我原谅你了。只是陈良柏已死,我得用陈良蓁的身份活下去。”
洪庭久怔怔地望着那把剑,她承认了自己的身份。
陈良蓁见他久久不肯拿回剑,“我后来也听说了,杨宁修急招你回去,他们想保丹州,丹州没了,他们就没法退守江南了。这想法原本没有错,你也没有错。”
洪庭久一把拿过剑,攥在手里,“那是他们都被吓破胆了,明明可以胜的,杨宁修是文官,却来督军。他屁都不懂,当今陛下还那么信任他,封他做了铁笔御史。他现在是内阁大臣,如日中天,却不知是陈家军三万骨血换来的。”
说到这里,洪庭久愤愤不平,“宫里那位老了,不中用了,重文轻武,遇到战事就胆小如鼠,巴不得割几块地出去求太平。杨宁修那个奸邪小人,偏安一隅,战争也好,不战争也好,他吃好喝好就行了,哪管别人的死活?”
“你这话和我说就行了,不能到外面去说。”陈良蓁劝慰他,这个男人曾经是自己的得力手下,是她的左膀右臂。如今她换回了自己的身份,什么都看开了。
皇帝陛下如何,杨宁修如何,跟她也没相干了。
洪涛久自嘲道:“我现在是什么身份?一个无关紧要的文官,文官!谁会听我说话?”洪庭久屈居人下,郁郁不得志,心中憋闷才到山上来吹冷风的。
他撩袍带着宝剑下了山,还向陈良蓁借了十两银子,过年了,他要给他老母送一些银子回去。
陈良蓁叮嘱他,“别拿钱去喝酒和狎妓了,这钱是给你老母亲的,不用你还。”
等洪庭久走了,她才蹲下来给陈良柏烧纸,他们都说陈良柏是被她克死的,她的八字却是陈良柏的,算她八字的那些道士从一开始就没算准,或许冥冥之中也算准了,天煞孤星,父母兄弟没了,自己一身伤,年纪也大了,那些流言也成真了。
他们以为这里只是陈良柏的衣冠冢,陈良柏死在延州,路途遥远,天气炎热,带不回陈良柏的遗体,只能埋骨他乡。他们不知道这里埋的就是真正的陈良柏,不是衣冠冢。
陈良蓁把纸钱点燃,洪庭久知道自己的身份,还一直帮着她隐瞒,陈良蓁把剩下的酒倒墓前,敬了山风和长兄。
大启国现在的老皇帝六岁的时候登基,太后辅政,等太后去世了,到了不惑之年的皇帝才拿到实权。所以他拿到实权以后的第一件事除了打压太后一族外,还明文规定女人不能做官参政,这个官包括了文官和武官。
这些瑞妈妈都知道,悦儿也知道。因为害怕事情泄露出去,原本在老家伺候的奴仆没几个,所以陈良柏以前在老宅院的时候,过得很清苦。院墙倒了,杂草长了,也没多余的人去打理。
洪庭久以前见了她,跟老鼠见了猫一样,会娶她才怪,估计发现了她的身份后暗地里不知道骂了多少回母夜叉。
“他和我闹着玩的。”她拉起悦儿的手搓了搓,“走吧,下山了。”
盼儿一边走,一边伸出舌头接雪花,她的腿短,虽然步子不停走,但是就是跟不上。
路边的火棘、蔷薇和灌木都被洪庭久拔了。云山雾罩,枯寂改颜,山色空蒙,盼儿跟在陈良蓁身边,陈良蓁把风领解下来给盼儿围上。
悦儿和盼儿挤着走,三人下了山,到了月波古镇,陈良蓁给悦儿和盼儿买了打卤面,还买了月波的豆腐脑,三人在街边吃了才觉得身上暖和一些。
马夫在月波镇等她们,山上湿滑,他没有跟着上山。月波镇旁边有条江,叫月波江,又叫“清井翁”,江水很缓,平静得像一面镜子,特别到了晚上,月光照到江面的时候,古井无波的江面像光华四射的大镜子。
所以小镇叫月波镇,江叫清井翁。
紧邻月波镇的清汤镇、清水镇、赵场和陈家沱都归郑智慧管,同属马湖部。与月波江不同的是,马湖江的水势很急,传说有龙虎潜于江,所以叫马湖江。
这里有山,有水。有平静无波的月波江,也有波光粼粼的马湖江,所以这一带的很多人水性很好,产鱼和藕。
陈良蓁买了藕粉和梅溪糕,三人上了马车,马车用牛皮纸封了,冷风没有灌进来了。
悦儿道:“其实小姐不用上山来的,天气这么冷,大公子也不会怪罪的。”
陈良蓁用了陈良柏的身份生活了那么久,有时间她都恍惚了,她上山去就是提醒自己陈良柏死了,她是陈良蓁。他们不记得陈良柏的生辰,她还记得。
回到家里,已经有点晚了,瑞妈妈让人烧水给陈良蓁泡脚,把屋子的炭火烧得更旺一些
瑞妈妈点头,“大房给你送了一套衣服,说是大夫人亲手缝制的。给陈良眉也送了。”
陈良蓁看了那雁足灯旁边就放着那套衣服,褥裙、上襦、腰封、蔽膝一应俱全。陈良蓁笑道:“这是大姑娘要出嫁了吗?送给我这么好看的衣服。”
瑞妈妈连忙呸呸几声,“你瞎说什么,你出嫁哪能穿这个,当然要比这个好几百倍才行。”
陈良蓁觉得自己腰太粗,不用试都知道,穿这个肯定要撑坏,想她当年十八岁使长枪,舞双刀,英姿飒爽,却鞑子八百里外,如今穿上这花裙子倒显得别扭,白白浪费了申氏的好衣服了。
陈良蓁出了门,陈良眉正在马车上等她,陈良眉穿着彩丝绫罗绸缎做的上襦,裙子是棕红色牡丹双燕绣,衣领和袖口缝有暗纹银丝。
这套衣服跟申氏送给陈良蓁那套一模一样,陈良眉穿起来很好看,陈良蓁觉得自己穿不出这么好看。
“三妹妹的衣服真好看,是大伯母送的吧?”
陈良眉的脸红了,她平时也穿过不少好看的衣服,宋姨娘又肯在她的穿着上花心思,每每都穿得很好看。
大伯母送的这套衣服很合她的身,做工精细,穿上就不舍得脱下来,她穿了这套衣服,感觉自己没有向着自己的姐姐,偷偷和那两房来往。
陈良蓁看出来陈良眉不好意思了,“大伯母也送了一套给,不过她做的时候是估摸我的尺寸,我穿不上,放柜子里了。”
陈良眉猜想,就算尺寸做准了,她也不一定会穿的。自己真的猪脑子,大房刚刚和陈良蓁闹了一场,她还眼巴巴的穿上大房送的衣服。
等两人到了书院,两人到了学堂上,陈良眉一下子就成了大家的焦点,好多女孩儿打量着陈良眉的衣裳。
她们小声议论,“这衣服真好看。”
“看样子很贵,像定做的一样。”
有一位大胆的女子过来,“这位姐姐,你好。我叫李青萝,我父亲是李员外。”她长得娇俏可爱,脸蛋圆圆的,脸上带着婴儿肥。
陈良眉连忙还礼,“李妹妹有礼了,我叫陈良眉。”
李青萝见陈良眉很有礼貌,顿时喜笑颜开了,“请问姐姐,你的这套衣裳是在哪儿做的?我也去定做一件。”
陈良眉不好意思道:“我这衣服是家里做的,并没有定做。”
李青萝顿时觉得惊奇,“家里做的都这么好看吗?这绣工太好了,颜色搭配得这么好看,花色也不错。”
好几个女孩儿都围着陈良眉的衣裳看,正说着话,郑宝珠来了,她竟然穿了一套和陈良眉一样的裙子。
大家面面相觑,就连陈良眉也是一脸愕然。大家仔细看,又发现了两人穿的两套裙子有一点区别,郑宝珠的裙子是拽地裙,她后面有一个小丫鬟帮她提着裙摆。
而陈良眉的裙子要短一些,花色图案也要大一些,很明显,就是一个人防制另外一个人的。
郑宝珠立马就黑了脸色,她的衣服是宝绣坊定做的,而宝绣坊就是她郑家的绣坊。
本来她今天穿这套裙子就是为了给这些贵女宣传一下自己的绣房出了新样式的新衣服了,没想到陈良眉穿着仿制的衣服在这儿大出风头。
简直不把她放在眼里,这不是明摆着说她宝绣坊的衣服不如一件自己在家里缝的吗?
她早就听说陈家是官宦人家,过年回来祭祖宗,没想到陈家如此厚颜无耻,抄她家衣裳的样式拿出来炫耀。
真是没品,什么官宦人家,简直不知所谓!
大家看着郑宝珠的脸色奇差,很快就明白了是怎么回事,刚才陈良眉说自己的衣服是家里做的,那不就是仿的郑宝珠的衣裳吗?
郑宝珠都是穿她家绣房的衣裳,陈良眉穿的自己绣的衣服。大家不作声,默默的退开,不再围着陈良眉,回到了自己的位置上。
陈良眉尴尬地愣在原地,郑宝珠冷着脸,她把那块方砚和毛笔啪地放桌子上。“凌儿,你把这东西拿出去丢了,丢得越远越好。”
这砚台和毛笔是陈良眉送给她的,这紫毫湖笔和端砚,这两样东西都要花不少钱,就被郑宝珠拿去丢了。
陈良眉事先不知道这裙子是宝绣坊的,大房算计了她和陈良蓁,就算她给郑宝珠说她事先不知情,但总归是陈家的人拿了她们宝绣坊的样式拿回自己做。
郑宝珠一样会生气,还会把气撒到她的头上,她是有理说不清了。
郑宝珠道:“有些人仗着有几分姿色东施效颦,连脸都不要了。唉,还功勋之后呢。显摆什么呢?”
郑宝珠就差指着陈良眉骂了。陈良眉不敢还嘴,她默默坐回自己的座位。
郑宝珠进门路过陈良蓁,她哼了一声,用力撞了一下陈良蓁,“让一下,呆木头!”
结果她没有把陈良蓁撞倒,把自己撞了一趔趄,原本准备拿陈良蓁撒气的郑宝珠更气了。
她张口骂道,“陈良猪,食糟糠,何事《诗》《书》?”
她骂陈良蓁是猪,学不好诗书,跑书院来凑热闹。陈良蓁没有出言反击,别人骂她的话,她向来听半句,丢半句。她自己坐下了。
郑宝珠骂完陈良蓁又瞪着陈良眉,“看什么看?黑脸虚尾的,穿了一身花皮当自己是人了?”她转头就骂陈良眉是狗。
陈家两姐妹都没幸免,被郑宝珠骂了一顿。学堂上其他人都不敢说话,也有人认为陈良眉和陈良蓁是自作自受。
今天陈家柔没有来,她好像知道要被骂,所以没有来。这衣服的样式和花色原本就是她和申氏在宝绣坊看到了。
她们看到了样板,故意做了两件样式差不多的衣裳送给陈良蓁和陈良眉,就是要让陈良蓁和陈良眉两个在学堂里待不下去。
陈良眉如坐针毡,巴不得早点离了学堂回家去,陈良蓁却双手拢衣袖里,坐那儿像呆木头一样。
下学以后,陈良眉和陈良蓁上了马车,陈良眉现在就想找一把剪刀出来,把这衣服绞了。
“我真是太蠢了,早就该知道她不安好心,都怪我平日里爱这些虚把式。”
陈良蓁安慰她,“反正还去十多天课堂就完事了,以后也不会和郑宝珠多接触。你不去学堂的话正合她们的意,到时找话说不尊祖母,偷懒耍滑。”陈良蓁把盼儿叫上马车挤着。
陈良眉不由骂道:“怎么不降一个雷劈死她们?”
陈良蓁的父亲故意改了她的生辰八字,让人误以为是克父克兄,制造她在老家修养,避免和父兄八字相冲的假象,然后让她替兄从军,这原本就算欺君之罪,按律当斩。
大启国现在的老皇帝六岁的时候登基,太后辅政,等太后去世了,到了不惑之年的皇帝才拿到实权。所以他拿到实权以后的第一件事除了打压太后一族外,还明文规定女人不能做官参政,这个官包括了文官和武官。
这些瑞妈妈都知道,悦儿也知道。因为害怕事情泄露出去,原本在老家伺候的奴仆没几个,所以陈良柏以前在老宅院的时候,过得很清苦。院墙倒了,杂草长了,也没多余的人去打理。
县丞大人郑智慧向陈良蓁提亲了,宋姨娘对陈良蓁的印象略有改观,陈良蓁那个年纪嫁给郑智慧当继室正合适。反正陈良蓁出嫁以后和陈良眉见面也少了,她也不约束陈良眉去找陈良蓁玩了,算是卖陈良蓁一个人情。
陈良眉觉得她的话不算好话,宋姨娘做了炝青蛤和抓炒对虾,一直等陈良眉回来吃,她还没吃饭,“别说了,吃饭吧。都凉了。”
陈良眉不好意思说自己在陈良蓁那儿吃过了,借口胃口不好,坐下来再吃了一些。
这里靠山吃山,靠水吃水。山货和河鲜比京城里种类多,也便宜很多。宋姨娘今天特地去街上买了河鲜。
“你姐嫁给郑智慧还算不错的,听说郑智慧还没娶小老婆,是一个正直的人。看来你姐日日去灵泉寺求姻缘还是有一点用处的,改明日你也去拜拜。”
陈良眉手一顿,拧着眉,“我不去。”
宋姨娘以为是上次陈良眉在山上遇见土匪了,所以不敢上山了。“没事,我去拜也一样。”
“这里什么都好,就是蛮夷多,没有京城安生太平。明日你去筵席上吃酒,不要和郑宝珠闹,不要把你大姐的婚事搞黄了。”
陈良眉张了张嘴,她有那个本事也行了。
第二日,陈良眉穿着家居常服,她姐姐是待嫁定亲小姐,她穿得太光鲜的话会抢她大姐姐的风头。
到了马车上,发现陈良蓁穿着也朴素,陈良眉不免皱眉。
“大姐姐,今日去郑家筵席说不定有郑家的亲戚,他们估计也会借着筵席的名头来看你呢?要不,咱们再回去补一些首饰。”
陈良蓁穿的宝蓝色棉袍,外面套了夹绒背心,头上戴着双头黛青玉笄,陈良眉看着她的穿戴也太素了。
陈良蓁却道:“没事的,都出门了,还回去作甚?”
陈良蓁今日带的悦儿出门,陈良眉觉得也不合适,带一个异族跟在身边,那个郑智慧是汉官,平日里也会镇压暴乱的蛮夷。
陈良眉觉得自己的头疼,好不容易定了一个亲,要是没有一个好形象就完了。
到了筵席的地方,没想到筵席的地方比想象中的要隆重,一个长长的流水席。
陈良蓁和陈良眉一到那里,就有丫鬟领着她们入座,今日是郑宝珠在招待女客,她看到陈良蓁和陈良眉来了,撇了撇嘴,让丫鬟端了水果和糕点摆在她们面前。
陈良眉小声道:“看见我们来了,招呼也不打一个。一股小家子气,此人就是小心眼,大姐姐以后可要小心一点。”
陈良蓁环视一圈看见郑智慧不在,好像去迎其他的宾客去了。
没多一会儿,洪庭久来了,郑宝珠上去和他打招呼,“我还以为你不来的呢?”
“郑大人的面子都不给,我不是要挨板子吗?”洪庭久选了一个不算靠前的位置,自己给自己倒了一杯茶。
这个流水席依泉搭建,边上有凉亭,席下面有小火炉,盛装果品的碗和盘子是荷花形状的,碗底有云纹。
流水席旁边有一个校练场,场院里的架子上摆在长刀、弓箭、红缨长枪……筵席和校练场隔着几副四连屏风。
陈良眉小心看了一下周围,看到洪庭久时,她微微一笑对着他打了一下招呼,洪庭久遥举酒杯算是回礼。
席上还坐着郑家的宗亲,他们交头接耳的,小声交谈,大多都在讨论陈良蓁的穿着和长相。
前几日郑智慧下聘礼的时候是敲敲打打、热热闹闹地把聘礼送上了门,很多人都知道了郑大人要娶陈良蓁了。
那些没见过陈良蓁的大都听见了那些传言,今日见到她本人真的是大大的满足了他们的好奇心,仔细看了一番,讨论了一番。
往日里那些已经见过陈良蓁的,也加入进来,一起讨论,评头论足。
“长相一般……勉强可以配智慧,我瞧了,她的屁股大,可以生儿子……”
“郑宝珠那么漂亮,要是和她继母站一起,一时半会分不清是继母还是丫鬟婆子……”
“她妹妹真漂亮……”
“郑大人年岁不小了,和陈小姐蛮配,也只能这样了。”
……
陈良蓁低着头拿着饼子吃着,拿着茶杯喝着温茶,挡着众人的目光。
没多一会儿,郑智慧来了,他毕恭毕敬的引了一队人进来,陈良蓁放下手里的茶杯,没想到走到第一个的居然是赵辰玄,他身边跟着金大人。
就连一直撑着下巴喝闷酒的洪庭久也不由坐直了腰杆,不再漫不经心地喝闷酒了。
陈良蓁没想到会再次见到赵辰玄,还以为他回京了。
赵辰玄见到陈良蓁微微一愣,他的脸色很快恢复了正常,他入座后郑宝珠亲自过去倒酒,她的玉笄上有红色的石榴石,耳珠也是梅花儿样式的。
她倒酒的时候把耳边的长鬓往上抚,露出自己的侧脸和雪白的脖颈。
赵辰玄并未抬头看她的脸,还以为是普通侍女前来倒酒,目光看到陈良蓁身边的陈良眉,他前世的妻子,熟悉又陌生。
她脸上稚气未脱,看起来很青涩,拘谨地坐在陈良蓁身边不敢动,她姐姐比她从容很多,一会儿拿糕点,一会儿拿甜酒。
陈良眉还不认识赵辰玄,她在陈良蓁耳朵边小声道:“这人身份有点尊贵,他戴的是玉腰带,三品大员以上才戴玉腰带,一般低阶官员就黄铁腰带子。”
陈良蓁点头,“今天我们是配角儿,我那继女又是倒酒又是递茶的,醉翁之意不在酒。”估计是准备攀附赵辰玄了。
陈良眉瞪她一眼,“你还没进门就喊她继女了?”
“嘿嘿,迟早的事。”陈良蓁想到赵辰玄有可能娶或者纳郑宝珠,赵辰玄会喊自己丈母娘就有点好笑。
陈良蓁左边坐的是陈良眉,右边坐的是郑家的一位女性长辈。
郑家那个年长女性偏着脑袋过来道:“我给你说吧,坐在上位的那可是顺安王府的世子。咱们宝珠可算有福气了。”
她看了看陈良蓁的穿着,“你今天这身装扮还算合理,要不然就抢了宝珠的风头了。你来筵席见到赵世子也算是沾了郑大人的光,平常可不能这样抛头露面。”
陈良蓁看她年纪略大,听着语气好像是郑家的人。“不知你怎么称呼?”
那个女人下巴一抬,“我是郑大人的三叔母,以后你叫我三叔母就行。郑大人的母亲早已过世,我们这些长辈当然要给你提点一下,教你一些规矩,免得给郑大人丢脸了。”
陈良蓁闷着头没有搭话,那个女人看到陈良蓁一副老实模样道:“嗯嗯,你这身板我瞧着不错,来年就可以给宝珠添一个弟弟。”
“等生了弟弟,你再养养身体,又可以生一个妹妹,三年抱俩。给郑家添丁添福,以后宝珠当了世子妃了,那就有享不尽的荣华富贵,你在家里享清福就行了。”
那个三叔母笑呵呵的,她伸出手指指了指陈良蓁,一副很看好她的样子,“你的福气在后头呢,郑大人看你好生养才跟你提的亲,你可要争点气。”
陈良蓁看了看陈良眉,陈良眉看了看陈良蓁,两人同时埋头喝茶去了。
三叔母给陈良蓁指点了一番,陈良蓁偶尔搭她一两句话。
流水席上的菜渐渐来了。松花小肚儿、晾肉、香肠儿、清蒸八宝猪、罐儿野鸡、卤什件儿、兔脯、银鱼、清蒸哈什蚂、黄心管儿、烀烂甲鱼、什锦套肠儿、熘鲜蘑、熘鱼肚……
菜品很多,陈良蓁顿时觉得这趟没有白来。余光瞟到赵辰玄那边,等他下筷了,也就可以动筷子了。
赵辰玄看到有郑智慧的亲戚也参加了,算是广泛意义上的家宴,所以男女同席。
他眼尾扫到末尾坐着的洪庭久,顿时目光就像定住了一样,这个男人他可太熟悉了。
前世里,洪庭久官至刑部侍郎,龙图阁学士。他扳倒了内阁大臣杨宁修,辅佐太子,逼迫皇帝退位,囚禁了他的父亲和母亲。逼他父亲写了《东宫懿德状》。
还囚禁了其他两位皇子,当时他的姨母梁贵妃诞下一女,不知所踪。他怀疑是洪庭久把小皇女带走了,导致梁贵妃被处罚,三皇子也就是他的表弟跟着失宠。
后来他的姨母得了失心疯,到死都没见着自己失踪的孩子。
这个男人为人心狠手辣,和他明争暗斗十多年,他差点都被他软禁在王府里不能出来。要不是他,他的头疼也不会那么频繁发作,三十多岁就英年早逝。
他前世里和洪庭久打过很多照面,大多数时候洪庭久的样子都是漫不经心的样子,不像现在这样正襟危坐。软弱的太子被他扶持上了位,成了洪庭久的傀儡。
郑智慧在他身边轻生介绍道:“此乃小女郑宝珠,年芳十五。那边是下官的家属,这边是乡贤和同僚。”
赵辰玄回神,他点了点头,他看见陈良蓁一直吃薄荷糕,他也伸手拿了一块尝了一下,味道还不错。
郑智慧见他吃东西了,脸上顿时一喜,连忙给旁边的郑宝珠使眼色,郑宝珠忙不迭抬起手腕把那碟薄荷糕摆赵辰玄面前来。
赵辰玄拿起筷子,众人也拿起了筷子,陈良蓁看到一只烤羊腿,这么大一只肯定用筷子夹不起来。
难道是用手撕?
她伸出手轻轻一掰扯,那羊腿就扯下来了,她一愣神的功夫,那瓷盘已经跟着流水流走了。
她拿着一只大羊腿,完全没看见那边洪庭久不停地跟她使眼色,示意她可以用面前的一柄小刀切羊肉吃,不要一整只腿拿走!
她这个行为显得粗俗又没什么见识,像没吃过肉一样争着抢肉吃。
那边洪庭久见陈良蓁没有看见他的暗示,埋头呼了一口气,单手扶着额头叹气。
陈良蓁拿着羊腿也不能放回去了,她尴尬对着陈良眉笑道:“要不三妹妹和我分着吃?”
陈良眉还处于震惊中,她眨了眨眼睛,想要点头,但是内心还是拒绝那么大一只羊腿。
“大……姐姐吃吧,冬至吃羊肉,这是食补的好东西,吃了身上热乎呢,呵呵……”
郑宝珠在那边鼻子都气歪了,乡下丫头,没什么见识。一只羊腿都要争抢,她在这里献了半天殷勤,赵世子都没注意到她。
陈良蓁搞这一出,赵世子的目光顿时被吸引了过去,郑家的脸都被她丢尽了!
自己在这里端茶倒水的,赵世子都没注意到自己,她倒是会给自己出风头。
郑智慧在旁边笑道:“那位是陈家的陈良蓁,刚刚和下官定了亲。”
赵辰玄怔住,她和郑智慧定亲了?
原来前世里她嫁给了郑智慧,前世他根本就没和郑智慧接触过,也不认识郑智慧。
所以,他的印象里没有她的结局,他连忙又抬头望向郑宝珠,郑智慧的女儿都这么大了?
赵辰玄脸上的诧异一闪而过,他转头看向陈良蓁,她已经拿小刀去切羊肉,开始独享她的羊腿了。
或许有人觉得她粗俗,就连赵辰玄初次见到她也觉得她也是如此,后来又怀疑她是装的,现在看来不过是她在乡下待久了,父母去世得早,性子比较率直罢了。
旁边郑家三叔母拿手杵陈良蓁的胳膊,“哎哎哎,别人还要吃的,你都拿自己碗里了,别人吃什么?一点规矩都没有。”
“不要吃那么多肉,还是要多吃菜。吃水果吧?吃石榴可以生儿子,石榴多子,这个寓意好,你可以多生几个孩子。”
郑家三叔母捡了好几瓣剥开的石榴放进陈良蓁的盘子里。
陈良蓁来吃席就是准备吃好的,难道就吃石榴?这石榴吃进去还得吐一半籽出来,满嘴的酸味,她并不喜欢吃石榴。
没多一会儿,洪庭久端起酒杯到了赵辰玄的跟前,“世子爷,在下是县中文书洪庭久。不知世子爷在清水镇有住所没有?”
洪庭久敬酒还没到赵辰玄身边,郑智慧立马站了起来,他一把扯住赵辰玄的胳膊。
他小声在洪庭久的耳朵边道:“你少在这里阿谀奉承,你安分一点,自然少不了你酒喝。你若不安分,我就让人把你赶出去。”
洪庭久本来是打算借敬酒的时候主动给赵辰玄介绍一下自己,这是他向上爬的机会。
郑智慧办的筵席,他也不好落了郑智慧的面子,悻悻地端着酒杯准备回到座位上。
他刚才敬酒的话赵辰玄和金大人都听见了,赵辰玄没有动,前世阴险的宿敌来敬酒,他本能地不想回应。
金大人见状立马打圆场,“世子身体不舒服,这酒我帮他喝了。”
“世子的住处是我安排的,不必麻烦洪大人了。”他和洪庭久喝了一杯。
洪庭久以前就和金大人认识,他知道是金大人帮他解了围。他想起自己刚才太笨了,完全可以找金大人牵线搭桥的。
洪庭久知道金大人也爱喝酒,他微微一笑,拿着酒杯一仰而尽,然后回了自己的位置。
刚才的小事很快就过去了,陈良眉把羊腿放旁边,拿着筷子吃别的菜。
郑家三叔母还有其他的人看得直摇头,自己碗里都还没吃完又去吃别的。还全都是吃的肉。
陈良蓁的想法没有那么多,那个羊腿那么大,她也吃不完,总不能参加筵席只吃一只羊腿吧?还是得尝尝其他的菜品。
陈良眉在旁边小声道:“大姐姐,你别光顾着吃,那边郑宝珠的眼珠子都要瞪出来了,要不给她敬一杯酒?也好和她打好关系?”
陈良蓁道:“以后我就是她的长辈了,哪有长辈跟小辈敬酒的?她若识趣,她跟我敬酒还差不多。”
陈良眉嗔怪道:“你还装上了?这不是怕她以后为难你吗?”
两姐妹正说着话,郑宝珠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错觉,她看见赵辰玄的目光总是若有若无地看向陈家两姐妹。
陈良蓁那个没见识的倒是没什么,陈良眉端庄大气,长得像出水芙蓉一般,世子肯定是瞧上她了!
她心里顿时不服气了,她家办筵席,竟然为那个小贱人做嫁衣,上次就是偷穿她家的衣服抢她风头。
这次还这样!一个做一些夸张的、粗俗的行为引起赵世子的注意。另外一个就端坐着,装端庄娴雅,她漂亮的妹妹自然就被注意到了。
真是好计谋,她非给这两姐妹一点教训!让她们自己出丑,丢了颜面,到时赵世子也不会瞧得上那个蹩脚货。
她端起酒杯到了陈良眉和陈良蓁的身前,“给两位姐姐敬酒,以后咱们都是一家人了,以前有得罪的地方还请见谅。”
她的声音不大不小,刚好在场的人都能听到。她温婉大方的样子很快就引起了那边赵辰玄的注意,陈良蓁和陈良眉拿起酒杯。
陈良眉暗想这人还是挺大度的,接下来她的话,很快就打消了她的念头。
“两位是将门之后,想比两位的骑射功夫一定有陈大将军和陈小将军的风范了。刚好宝珠也会一些骑射的功夫,不如我们比试一番,也好给大家助助兴。”
那边金大人抚了抚胡须,“想不到郑大人的千金还有这等本事,真是巾帼不让须眉。”
郑智慧连忙谦虚道:“野丫头平日里就爱这些,没有一个大家闺秀的样,让我给宠坏了。”
“以前养了一匹骡子马,她三岁的时候就非要爬上去,我就带着她坐上去玩,从小的时候她就爱上了这些,我这个当爹的自叹不如。”
说完他又哈哈笑道,自豪之情溢于言表。
金大人想不到郑宝珠这么厉害,“嗯,那良眉和良玉肯定不是她的对手了,宝珠可要手下留情啊。”
郑大人十分谦逊,“那不一定能赢呢,陈大小姐和陈三小姐和宝珠也在蟠龙书院学过骑射呢,要比试一下才能分得出输赢。”
赵辰玄也来了兴致,陈良蓁她们也去学过骑射吗?
那边郑大人道:“把那屏风移开,珠儿和陈大小姐和陈三小姐比试比试,哈哈,输赢不重要,就图一乐。这边筵席继续,大家边吃边看。”
陈良眉手足失措,她会什么骑射?她都不会握弓箭要怎么和郑宝珠比试?
她分明是想让自己当众出丑。
她拉住陈良蓁的胳膊,“大姐姐,怎么办?我不会射箭啊,我今天没惹她。”
这个郑宝珠太小肚鸡肠了,好久的事情,她要记恨这么久。
陈良蓁也不想和她比试,她想才艺展示还得拉别人作陪。
陈良蓁坐在还没动,那边洪庭久已经站了起来,“她们三人的骑射课都是我教的,也不知道她们私下练得怎么样了?正好我来当裁判。”
他笑吟吟的,“宝珠肯定不错的,课上得那么认真,就属你射得最好了。”
他到陈良蓁身边小声道:“老大,给个面子。”
陈良蓁还是没动,洪庭久继续小声道:“你要是上场的话,我欠你的银子就补给你,不赖你的了。”
在陈良蓁的印象里,洪庭久不是这么趋炎附势的人,他今天居然拍了郑宝珠的马屁。
洪庭久的那些小心思,陈良蓁都懂。
那个郑家三叔母也小声道:“就去走个过场,别扫了大家的兴,别丢人现眼就行。回头给郑大人撒娇,说你不会。今天主要是宝珠,郑大人还会夸你识大体,知进退。”
陈良蓁站了起来,陈良眉也不情不愿地站了起来。
郑宝珠嗤笑,“我还以为你们两个怕了的,在那边这么久都不敢过来。还自诩将门,是酱油门吗?”她声音不大,那边筵席的人听不到她嘲笑的话。
“你!”陈良眉看不惯她趾高气扬的样子,气得差点动手,陈良蓁连忙拉住她手腕。
郑宝珠下巴一扬,“放心,第一箭我会让你的。”
郑宝珠走过校场取出弓箭,手指在弓弦上摸了摸,今天是她扬眉吐气的时候了,要不先装一下柔弱?
第一箭就故意放水,一来显得她大方,二来男人都喜欢娇弱的女子,她就是要做一个既温柔又坚定的女子,赵世子肯定会喜欢的。
她拿过弓箭,“洪大人,你说怎么比嘛?你是裁判,你来定规则。”
洪庭久朗声道:“要不以十只箭为准,五十步的位置中圆木靶最多的获胜,当然相同箭数的话,命中红心越多的获胜。”
“不知世子爷有意见没有?”郑智慧问道。
赵辰玄摇头,“我没什么意见。”他知道陈良眉不会射箭,她约摸是要出丑了。看陈良蓁复杂的神色,似乎也不会。
“宝珠姑娘可是神射手,十支箭羽全中的话,陈家两位小姐下不来台怎么办?”赵辰玄说得很直接。
郑智慧笑道:“不会就不会,我们又不会怪罪。就图一乐,平常女子不会射箭不是很正常吗?”
那边郑宝珠拿起弓箭,手指拉开弦,对着陈良眉翻了一个白眼,然后手指松开,“咻”的一下,长箭飞出去并未中靶。
“哎呀,脱靶了!呜呜,讨厌!”她提起裙子跑上筵席边,对着郑智慧委屈巴巴的道:“爹,射箭太难了,都脱靶了,呜呜呜,那弓箭还那么重,我不想射了!”
她气呼呼地跺脚,娇憨的模样十分可爱。
陈良眉算是恶心到了,她小声道:“她刚才故意没中靶的。还去撒娇装可爱,我的天,我要受不了了。”
陈良蓁也小声道:“男人都喜欢这个式样的,你学着点。”
郑智慧瞪郑宝珠一眼,“这一箭不算,不可卖乖躲懒,拿出你的真本事。若平时没有认真学,我可要罚你的教习先生喝三杯酒了。”
她的亲戚鼓励她,“没事的,宝珠。没射中也没事,大家又不会笑话你。”
郑宝珠撇嘴,“好吧。”
她拿起箭重新回到场院里,对着陈良蓁和陈良眉道:“看好了,我这次不会放水了。”
因为郑智慧都说刚才那一箭不算了,这次重新计数,她拿起箭咬住嘴唇,“哎呀,这弓好重啊,我都拉不开。”
但是她拉开了,好像很费力的样子,好半天才拉开弓,咻的一下,那支箭离弦飞出,一下子射在靶上。
箭中了,郑宝珠高兴得手舞足蹈,她拿起弓提起裙子兴奋地跑筵席这边,“爹,我中了。那个弓那么重,女儿好不容易拉开,不过还好,中了!”
郑智慧呵呵笑道:“就你调皮,世子爷都笑话你呢,中一个箭就高兴成这样,快去吧,还有九支箭还没射呢。”
他语气是怪罪的样子,却笑意很甚。他的宗亲也议论纷纷的。
“宝珠好厉害!”
“宝珠手都没抖呢,很稳。”
“中了一箭已经很不错了。”
……
郑宝珠神采飞扬,自信地回到场院里拿起弓箭,对着陈良眉挑眉,“不要哭鼻子哦,再赢你一箭。”
陈良眉的手在袖子下面握紧了,那个嚣张的样子她气得一点都不想理她。也不想比试了,只想离开这里回家去。
郑宝珠拉开弓弦,箭头再次射在了靶子上,她对着那边的筵席微微一笑,提起裙子转了一圈。
她如法炮制,射了几支箭后,她甩了甩手,“哎呀,我的手好酸啊!要拉不动这弓了。”
那边郑智慧对着她喊道:“宝珠继续努力,你要是赢了,爹送你一匹骏马当彩头。”
陈良蓁看这父女互动,似乎等赵辰玄也下彩头,她回身看了赵辰玄一眼,刚好看见赵辰玄正看着她。
她不动声色收回目光,赵辰玄没有跟着下彩头。
郑宝珠小脸红扑扑的,她等了一小会儿,“好吧,爹你可要说话算数!”
她又拉开弓,把剩下的七支、八支、九支、十支箭都射在了靶上。
洪庭久高声道:“郑宝珠中十支箭,接下来该陈家小姐了,你们谁先来?”
郑宝珠把弓塞到陈良眉手里,“喏,看你的咯。我特地挑了一把最重的弓,你能不能射中靶子呢,三小姐?射不中也没关系,因为你根本也拉不开弓。嘿嘿。”
她狡黠一笑,提着裙摆走了。洪庭久摸了摸鼻子,“陈三小姐,你比不比?”
要是不比的话,岂不是让她太得意了?
陈良眉心里憋着一股劲,她拿起弓箭,把箭搭在弓上,洪庭久看得直摇头,姿势都不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