遇伏
卢弥焉一听到“师尊”二字,不由得发似人揪,肉如钩搭,抬起腿来,就要走向“佑巽”。
一条手臂忽然拦在他的跟前,卢弥焉身形一顿,却是宗裕骐挺身而出。
卢弥焉一怔,从侧后方看去,只见宗裕骐神清骨秀,语气坚定道:“弥焉不会再回魔道了。”
宁琨大奇,透过佑巽的嘴说道:“小师弟,你昏头了,天火魔会得了焱阵图,称雄三界指日可待,你放着师尊不敬不拜,却去追随穷途末路的正道,岂不是自讨苦吃——”忽然看见卢弥焉脖子里套着的缚仙索,不由恍然怒道:“原来如此!死蚯蚓,你再不济也是修者,焉能为凡人所制?师尊白教养你了,就该趁早闸了你吃肉!”
宗裕骐叱道:“泼魔,灯台不照自,你这德行才是砧上之肉。”
卢弥焉躲在他的背后,见“佑巽”被钉在树上,确实肖似海民所晒的鱼干。
“佑巽”气得哇哇大叫,反手去拔峨眉刺。那峨眉刺洞穿了他的左肩,深深钉入树干,还有数寸手柄留在外面。“佑巽”全身扭动,震得大树连连摇晃,扑簌簌落下潇潇树叶。
宗裕骐向枕流问道:“怎生逼他离开佑巽天尊的肉身才好?”
枕流翻手祭出了玉露瓶,说道:“先试我的法宝。”
太翊将长剑竖在背后,说道:“不成。我料魔道已打散东山主的魂魄,你这玉露瓶纵有去除百病、起死回生之效,也是药不对症。即令逼退了魔头,佑巽也只剩下了一具皮囊。”
枕流喝道:“行与不行,总要一试!”
宗裕骐心软
曹不破摇头叹道:“小师弟,你说你是不是烂泥扶不上墙?师尊难得对你委以重任,命你和大师姐去无色山夺焱阵图。大师姐这份功劳,本来也有你的一份啊。你却恁不中用,自己失陷于无色山。天火魔会躲藏了四百年,一朝得到焱阵图,总算能扬眉吐气。接下来,就是要令焱阵图为我所用。这件大事,师尊就给我们办了。”
卢弥焉低声道:“师尊要驾驭焱阵图……莫不是依仗消魂灯和落魄盏?”
金老怪说道:“呦,你还记得鬼母老祖宗的法宝呢。你这脑瓜子不是摆设啊。”
曹不破说道:“师尊把落魄盏交给我三人,命我们到处收集魂魄,越多越好,他老人家方能重燃消魂灯。明日群仙荟聚菡萏湖,个个都是道行高明之士,那就是光天化日下的一堆肥肉,我们岂有不拾之理?”
宗裕骐听得疑惑,伏在卢弥焉的胸口,低声道:“难道群仙就会任人宰割,乖乖把魂魄送入那什么落魄盏?”
卢弥焉捏了宗裕骐的腰间一下,意示他不要说话,惹人注目。他说道:“你们擒住了佑巽,就是为了搅乱明天的群仙会?”
金老怪得意道:“佑巽从无色山祭拜班昊下来,正好中了我们的陷阱。我们杀了他的随从,擒住他本人。三人合力,用如意咒把他炼成了傀儡,把这麒麟的魂魄先收入落魄盏。”
韩宛铮曾先后用如意咒对付宗裕骐和班遥,但宗裕骐有清气护体,而班遥根基稳固,韩宛铮当时仓促之下,来不及慢慢炮制,只能作罢。
佑巽的修为远非班、宗二人所能及,三魔却能将他炼为傀儡,一者是这回时间从容;二者是魔道以多欺寡,三个对付一个;三者是天火魔会门人各有所长,宁琨在如意咒上的造诣远高于韩宛铮,所以一举奏效。
曹不破皱眉道:“十二师兄操纵佑巽,在降神幡画上消魂落魄血符,本拟明日升起降神幡,将血符法力遍传菡萏湖,群仙人人都逃不过魂飞魄散的下场,我们只等着把落魄盏塞得满满当当——可是这一招已被识破,眼下只能另寻别法。”
金老怪忽道:“你现在是正道的人质,你可以混入他们的营地啊。不如你想个法子罢。”
卢弥焉瑟缩道:“这么要紧的事,还得是三位师兄主持。我办不好的。”
金老怪抬脚狠踢了一下卢弥焉的头,说道:“你偷懒是不是?”
卢弥焉脑袋一歪,眼冒金星。
曹不破哎了一声,说道:“小师弟被人套了这晦气东西,已经够心烦的了。我们做师兄的,怎能不为你做主?”他伸手抓住宗裕骐的后心,将他拖离了卢弥焉的怀抱。
卢弥焉轻轻啊了一声,眼睁睁望着曹不破把宗裕骐往地下一顿。
曹不破说道:“你还没运用过如意咒罢?刚好拿这凡人练手。他做了你的傀儡,自然就得为你除去缚仙索了。”
卢弥焉摇摇晃晃爬起身来,低声道:“金乌二太子有清气护体,如意咒不起作用。”
金老怪骂道:“鬼话连篇。你没试过,怎知不管用?”
卢弥焉说道:“大师姐已试过了。”
曹不破与金老怪对视一眼,都想:“大师姐倒没提过此事。她连一个凡人都对付不了,大约颇以为耻,故而隐瞒不提。”
金老怪翻掌幻出一物,说道:“如意咒对他不起作用,落魄盏总能见效罢?我就不信这凡人能抵挡鬼母老祖宗的法宝。你把消魂落魄血符画在他的泥丸宫上,我们把他的魂魄逼入落魄盏,让你痛痛快快出一口恶气。”
宗裕骐动弹不得,只有眼珠子还能转动。他竭力转动目光,去看那落魄盏是什么样式。
只见金老怪手中托着一只旧得发黑的青铜盏,约莫有茶壶大小,遍体覆盖着密密麻麻的古怪花纹。想到鬼母魔王曾以此盏,强夺无数苍生魂灵,就为给她的消魂灯收集燃料,不禁又胆寒,又憎恶。
卢弥焉低头不去看落魄盏,说道:“消魂落魄血符太难了,我画不来。”?金老怪骂道:“臭小子,本门高明功法,你是一样都学不会啊。你就指着你那破珠子混一辈子?”走上前去,劈头盖脸对卢弥焉拳打脚踢,拳拳到肉,砰砰作响。
卢弥焉就如一袋棉花,只顾跌跌撞撞,闪避后退。
曹不破盯着卢弥焉看了一会儿,忽道:“你不想杀他,是不是?”
金老怪手脚一顿,瞪着眼睛道:“什么?你竟然胳膊肘往外拐,偏袒这欺辱你之人?你犯贱骨头了?”
卢弥焉忽然双膝一软,跪了下来,说道:“两位师兄,他这凡人魂魄没有半分修为,落魄盏多他一个不多,少他一个不少。你们就饶他走路罢,费这个力气作甚?”?曹不破讥笑道:“小师弟果然心软了。”
金老怪凶神恶煞道:“你今日不杀了他,我就杀了你!”周身蓦然放出团团黑气,一只狰狞虎头在黑气中若隐若现。
卢弥焉浑身一颤,仍然跪着不动。
金老怪将手一指,那巨大黑虎就踏着黑气奔来,重重一掌拍在卢弥焉头顶。
卢弥焉痛呼一声,倒在地上。那黑虎对着他耳朵连声咆哮,连宗裕骐都被虎啸声震得耳朵发聋。卢弥焉仍是伏在地下,不肯动手。
金老怪说道:“你真的连一个凡人都不敢杀?”
那黑虎把卢弥焉当做猎物似的,不断翻转踢打,任意玩弄。
宗裕骐心下不忍,喊道:“弥焉,你过来杀了我!”
那黑虎抬爪踏住卢弥焉的后心。卢弥焉浑身一震,抬头看向宗裕骐。
宗裕骐对他笑了笑,说道:“你动手罢,我不怪你,我只怪魔道逼人为虐。”
卢弥焉迟疑道:“可我……我不想……”
宗裕骐说道:“我的剑就在地上,你捡起来刺死我罢——世上谁人不死?我宁可是你杀了我,也不要死在这两个丑八怪手里。”
金老怪说道:“你说谁丑八怪?”
宗裕骐说道:“天火魔会一面镜子都找不出来?若是我天天对着你们这幅尊容,我早就把眼珠子挖出来了!”
金老怪怒道:“你这杀头的小白脸懂什么美丑?”
那黑虎发狠冲来,抬爪就往宗裕骐脸上一抓。宗裕骐脸颊就破开了三道血淋淋的口子,鲜血披离,落到了衣襟上。
金老怪笑道:“好看吗?可要给你找面镜子?哈哈!”
宗裕骐不愿在敌人面前示弱,紧咬牙关,忍耐不响。
金老怪转头说道:“死蚯蚓还不动手?”
卢弥焉神色挣扎,犹犹豫豫捡起了逍遥剑。宗裕骐闭目等死。
可等了片刻,卢弥焉还是没有动手。
金老怪不耐烦道:“你还磨蹭什么呢?”
卢弥焉反而退后了一步,说道:“我……我……”
曹不破说道:“好,你要是不敢,师兄替你杀死他。”抬手就向宗裕骐咽喉扼去。
卢弥焉大惊失色,忙道:“不要——”
就在他大喊“不要”的同时,那边的宁琨也大喊一声:“不好!”
曹、金都吃了一惊,再顾不上炮制宗裕骐,双双奔到宁琨跟前,说道:“怎么了?”
宁琨大汗淋漓,翻白的双眼恢复正常,气喘吁吁道:“该死的金眼雕……那死鸟指引枕流和武德破开土层,截住了我的傀儡……枕流绑住了傀儡,他们正在回来的路上。”
曹不破说道:“那我们赶紧撤!”金老怪说道:“我们躲在这里,他们未必知道啊。”曹不破说道:“金眼雕连土遁都能破,何况发觉这个山窟窿不对劲?快走,快走。”
卢弥焉趁机抢上前去,把逍遥剑插回宗裕骐腰间的剑鞘,运指如飞,解开了宗裕骐的穴道。
宗裕骐脚下一软,向前扑倒。
卢弥焉把他抱入怀中,急道:“我拦着他们,你快跑。”
宗裕骐抓住卢弥焉的衣襟,说道:“你也知道我走不快的,除非你带我一起走。”
金老怪说道:“你都落入我们手掌心了,还想勾搭小师弟逃跑?”
一阵狂风黑气喷涌而来,那黑虎怒吼着扑向卢、宗二人。
卢弥焉又怒又怕,神情阴鸷执拗,一言不发,把宗裕骐的头抱在怀里,转身背对着黑虎,已将生死置之度外。
正当那黑虎凌空扑下之时,忽然两道金光当头射入山洞,金光灿烂,亮得人睁不开眼来。那黑虎反身扑地,对着那金光愤怒狂吼。
宁琨气急道:“晚了!金眼雕找到我们了。”他方才操控傀儡对付太翊、枕流,已是筋疲力尽。曹不破和金老怪再不废话,一左一右搀起他来,就要逃走。
忽然一声巨响,头顶豁朗朗破开一个大洞,一道白影从天而降,赫然落在金色光柱之中。却是太翊仗剑而来,冷声道:“阴沟老鼠都躲在这里。”向宗、卢看了一眼,说道:“没事罢?”
宗裕骐一看见太翊,紧绷的身体骤然发软。卢弥焉将他搂得更紧,以免他跌倒。宗裕骐苦笑道:“现下没事了。”
曹不破知道有金眼雕在,土遁也是无用,眼前只有拼死一战。他将宁琨挨着洞壁放下,两手掐诀,身体忽然暴涨有三丈八尺之巨,便如一座小山也似。
他一开口,众人耳中都嗡嗡作响。他俯视着太翊,说道:“武德真君,当年那场大战可成就了你一人的声名。都说你是三界挑拨
枕流双手交叉胸前,银光一闪,祭出乾坤峨眉刺,似笑非笑道:“你还养着这病猫呢?”
金老怪说道:“死鸭子嘴硬!”口中一声呼哨,黑风涌动袭来,枕流就陷入了狂风之中,视野昏蒙。
那黑虎隐匿在黑风之中,瞻之在前,忽焉在后,忽而一爪挠向枕流面门,忽而张口咬他咽喉,一击不成便即潜去,诡异莫测,防不胜防。
枕流神情泰然自若,一双峨眉刺在身周翻腾来去,耐心过了数招,他已看明这黑风恶虎阵的关节所在。
他一对碧绿双眸精光闪闪,双刺分指左右,腾身翩然而起,如同春水送落花般曼妙闲雅,将那团团黑风冲开了一个大洞。
风洞正是那黑虎隐匿所在。那黑虎躲闪不及,一声怒吼,猛向枕流扑来。
枕流的头颈从左到右摆了过去,一头红发秀丽闪烁,身形随之斜斜飞起,在空中轻轻巧巧一个转折,就来到黑虎背后。
黑虎扑了个空,摔趴在地。枕流足尖一点,如一团绿云降落,不偏不倚倒骑在虎背上。他右刺一划,在虎背上拉开一道口子,左刺再一挑,就抽出了虎筋。
所谓龙怕揭鳞,虎怕抽筋。黑虎长声哀嚎,倒毙气绝,化为一地黑血。浓郁黑气随即消散。
枕流跃下虎背,轻盈落地,峨眉刺上染着点点黑血,还未滴落,就已嘶嘶蒸发。
金老怪大怒,浑身肌肉虬结肿胀,脑门青筋毕露,叫道:“你敢坏我功法!”
枕流微微一笑,说道:“你还有什么看家本事,都使出来罢。”
金老怪暴跳如雷道:“贼厮鸟欺人太甚!”挥舞双拳,猱身扑上。
枕流看敌人肉掌相博,他也不用兵刃。左手反持一对峨眉刺,空出右掌,从容不迫翻了个圈儿。
金老怪右拳先到,端的有开碑裂石之千斤力量,不料枕流就这么一翻手掌,使出四两拨千斤的法门,金老怪那雄浑力量就被消解于无形之中。
金老怪惊怒交集,左拳跟着砸向枕流面门。
枕流眼中碧光一闪,微笑道:“躺下罢。”右掌摇动,不紧不慢拿住了金老怪的拳头,连消带打,往前一送。
金老怪这一拳的霸道劲力都反击在他自己身上,哇的吐出一口黑血,轰然摔倒在地。
宗裕骐大为振奋,鼓掌叫道:“好啊!”他拼命鼓掌,卢弥焉搂他不住,只好松开手臂,紧贴在他身后。
宗裕骐又提醒枕流道:“落魄盏就在这丑八怪身上。”
枕流说道:“喔?”对金老怪道:“乌云子很信任你啊,把落魄盏都交给你了。”
方才三魔欲走之时,金老怪已用障眼法藏起了落魄盏。枕流见他赤露上身,并无口袋,便以食中二指捻住拇指,翘起余下二指,宛若凤头之形,往金老怪眉心一点,口念法诀,指尖彩光闪烁。
金老怪只觉眉心要被鸟喙破开一个血洞,只疼得哇哇大叫,剧痛之下,再也藏匿不得,只听砰咚一声,他怀中幻出一物,赫然是落魄盏。
枕流收起凤头诀,用峨眉刺挑起了落魄盏,叹道:“多少年没见这东西了,还是一样讨厌。”
金老怪发急道:“这是鬼母老祖宗的遗物,你敢拿去,我师尊定叫你死无葬身——”
枕流微笑道:“妖邪凶器,焉能留存?”将落魄盏底朝天,俯身往金老怪头上一罩。他真气到处,落魄盏的边缘犹如利刃,把金老怪齐脖断首。
枕流继续往下摁,掌心彩光大盛,落魄盏就轰然爆裂,化作一团漆黑恶气,从他雪白的指缝间迅速飞散。
枕流收手起身。金老怪的无头尸体还躺在原地,头颅已被恶气焚化,地下只留下一圈黑色痕迹,宛然是他头颅的形状。
枕流回头看向宗裕骐,不料宗裕骐这次并未喝彩,而是目瞪口呆看着别处。
枕流顺着他的目光看了过去,不由得瞳孔一缩,咬牙道:“武德,你干得好啊——”
——原来太翊与曹不破过了数招,发觉这魔头周身坚硬,刀枪难入,可他攻防之时,总是有意无意护着左胁,太翊料他练功的罩门就在此处。
太翊飞身踏上曹不破的头顶,举剑刺向他天灵盖。曹不破举右掌去拍太翊,太翊倒身急坠,抬剑就刺他后腰。
曹不破身形巨大,动作就略嫌迟缓,他来不及撤回头顶的右掌,只得反过左掌去抓太翊,把左胁暴露出来。
太翊喝道:“着!”长剑脱手飞出,在半空中又迅速折回,如一道冷电直逼曹不破的左胁。
曹不破大惊,断水剑刺中他的左胁下方三寸之处,果然这里就是罩门,比他身体别处柔软百倍不止。长剑直刺入肉,破了他的岩石之身。
刹那间以罩门为核心,蛛网般的裂痕迅速爬满了曹不破全身。他周身巨石崩落,碎石乱弹,落地就化作一团山青色邪气。
太翊杀了曹不破,右手一伸,断水剑飞回掌心,便走向宁琨。
宁琨见太翊气势汹汹而来,自知不敌,又有挑拨离间正道之心,便道:“武德真君,贫道武功在本门都排不上数,你有本事就与降神山东山主斗一斗。”言毕双眼翻白,双手高举过顶。
坐在旁边的“佑巽”睁开眼睛,大吼一声。
——枕流截住佑巽之后,原是封住了他的穴道,再扯了几条树藤将他捆缚起来。此刻宁琨倾尽毕生修为,操纵佑巽逆转气血,化为麒麟原身,先挣断树藤,再冲开穴道。
太翊提剑削向宁琨的脖颈。那麒麟佑巽就从斜刺里飞来拦阻,风声飒然。
太翊见麒麟双目翻白,当下更不手软,俯身钻到麒麟腹部,左手一举,便如利刃般直插入麒麟腹部,说道:“停下罢!”
岂料麒麟飞扑之势迅猛无双,虽然腹部被扣住,犹自向前飞了数丈。太翊的左掌就从麒麟腹部直直切了过去。麒麟一头撞上了对面山壁,腹部赫然破开一个大洞,血肉脏器哗啦啦落了一地。
宁琨闷哼一声,眼角和鼻孔俱流出鲜血,十指如枯枝般扭曲挣动。
麒麟转过身来,丝毫不觉疼痛愤怒,再次扑向太翊。
太翊长剑滚来,冷电横掠,干脆利落将麒麟斩作几截,血气弥漫开来。
傀儡被毁,宁琨的眼珠子翻了回来,七窍流血不止,浑身虚脱,再无办分力气。
太翊提剑从血雾中走来。宁琨阴恻恻狞笑道:“好个武德真君,你杀自己人也不手软。你毁了麒麟的肉身,降神山岂能与你干休?”
太翊懒得与他废话,提剑一划,就割下了宁琨的头颅,掉在地上,骨碌碌滚落开去。
枕流方才为金老怪的黑风所迷眼,没怎么留意太翊那边的动静。宗裕骐看枕流这边的战况看得全神贯注,待得麒麟现身,他吃了一惊,一副心神就转到了太翊这边。眼见太翊连下杀手,宗裕骐看得是目瞪口呆。
枕流见佑巽原身惨遭破腹碎身之祸,说什么都复原不了,不由得悲怒万分。他脚步沉重走了过去。宗裕骐也紧紧跟上。
卢弥焉则走到金老怪跟前,低头凝视着那无头尸体。他阴郁的双眼深邃无底,忽然对尸体唾了一口,抬足把金老怪的尸首踢到旁边泥坑里,再不多看一眼。
几头金眼雕在山洞上空盘旋,看见麒麟陨落,金眼雕们哀鸣而去。
枕流神情沉重,单膝跪在佑巽遗骨之侧,久久凝目不语。
宗裕骐立在枕流的身边,心里也很难受。他与佑巽并无深交,只是心伤好人惨死。天火魔会夺走了焱阵图,又接连戕害无色派和降神山门人。正道只除去了乌云子三个弟子,毁掉了鬼母魔王一件法宝,扣住了一个卢弥焉。算来,还是魔道大占上风。
太翊甩落了断水剑上的鲜血,将长剑插回背后剑鞘,说道:“佑巽已成为魔道的傀儡,丧失魂魄,忘却本性。你勉强留存他这副肉身,也救不了他的。不必纠结不放。”
枕流神色平静如常,碧绿双目只是望着佑巽。可他一对翡翠耳坠子在轻轻摇晃,山洞无风,可见是他身体正在发抖。
宗裕骐也知太翊说得甚对,但枕流与佑巽同门义重,太翊这么刺耳的话,无异于给他伤口撒盐。
宗裕骐想说些报仇雪恨的话,又觉得太过空洞,便俯下身子,伸手搭住枕流的肩膀,轻轻捏了一捏,以示安慰。
枕流反手拍了拍宗裕骐的手背,抬起头来,语气平静道:“太翊,你长远硬气着,不要行错一步。”
太翊淡淡道:“我但有一分不是,教主就先容不得我。”
宗裕骐眉毛一皱,走到太翊的跟前。
太翊盯着他道:“你的脸还在流血。”
宗裕骐说道:“不管它,也没有多疼。”压低声音道:“武德真君,人家同门遭此横祸,心中正是万分伤惨悲痛,人同此心。你嘴头子却似刀剑一般,只顾往人心口乱戳,何苦来的?你……”他想说,你在无色山上,言语还不似这般锋锐啊。但见太翊冷峻的面容,他又说不出口,好像他还对无色山的旧事念念不忘似的……
太翊不语,抱起手臂,食指不住敲打衣袖,节奏略显烦躁。
宗裕骐察颜辨貌,忽道:“是不是今天出了这些祸事,你没能加以阻止,心里也很懊恼?”
太翊向他看了一眼,说道:“你又知道我想什么了?”
宗裕骐点头道:“原来你心头也正冒火呢,怪道如此。那魔头调佑巽来对付你,不就是要离间拱极教与降神山么?你还是同枕流说几句软话罢。不然你俩为此结仇,正中魔道下怀。”
枕流脱下外袍,勉强盖住了佑巽的部分躯体,起身道:“二太子,有你这份心,我也不会记仇的。让我来治你的脸,好么?”说着祭出玉露瓶来,瓶中白光射向宗裕骐的脸颊,那虎爪伤痕立即愈合,肌肤恢复如初。
宗裕骐面露微笑,说道:“多谢你啦。”
卢弥焉这时慢慢走过来,宗裕骐就拉起卢弥焉的手,对枕流道:“弥焉为了保护我,方才受了很大折磨。我能不能求你也为他疗伤?”
枕流答应道:“二太子吩咐就是,何须一个求字?”转向卢弥焉道:“卢公子,多谢你了。”
卢弥焉说道:“奇怪,我救的是他,谢我的怎么是你?他又不是你儿子。”
枕流温言道:“二太子是降神山的贵客,你护他周全,我自然承情。”
卢弥焉嘴角一撇,低声道:“真不见外。”
宗裕骐摇了摇卢弥焉的手,嗔道:“人家一片好心,你道一声谢不好吗?”卢弥焉只当没听见。
枕流温言道:“不必言谢。”玉露瓶瓶口转向卢弥焉,白光笼罩卢弥焉的全身,将他一身伤痛尽数疗愈。
衷情
宗裕骐挽着卢弥焉的胳膊,赞道:“枕流,你这件法宝实是神奇无双,救死扶伤,最有功德了。”
枕流笑了笑,收起玉露瓶,问道:“二太子,你二人如何为魔道所擒?”
宗裕骐难为情道:“我们……走着走着就掉坑里了。”接着把来由简略说了一遍。
太翊、枕流听见宗裕骐转述魔道言语,说魔道预备利用傀儡佑巽,在降神幡画消魂落魄血符,明日加害与会诸仙。两人深觉忧患。
枕流叹息道:“幸得今日就识破了魔道诡计,不然群仙遭难,我降神山就成了三界的罪人。”
太翊说道:“乌云子未必只派了他们三个,这两日须得加紧防范,群仙会正期不能再出半分差池。”
枕流淡淡道:“降神山自会尽东道之责。”
卢弥焉忽道:“我倒觉得不必费劲。落魄盏已毁,师尊一时也想不出别的辙了。”
宗裕骐问道:“弥焉,这落魄盏到底有什么用处?”
卢弥焉顿了一顿,费神思索措辞。
枕流接过话头道:“我上回正要跟你说,只是被人打了岔。”
太翊抱臂不语,看向别处。
枕流续道:“昔年鬼母魔王横空出世,起初只是在凡间行走,仙界并未留心,及至鬼母修为大涨,创立了天火魔会,不分仙凡,为祸三界,仙界才发觉这魔头已成大患。
“消魂灯乃是鬼母的本命灯,人在灯在,人亡灯灭。鬼母魔王肆无忌惮残害众生,搜集魂魄,填入消魂灯,助涨灯中焰火,也就是喂养她自己的三昧真火。
“那消魂灯确实厉害。从蛇虫雀鸟、猪马牛羊,再到凡人神仙、龙凤瑞兽,万物魂魄皆能入灯,助鬼母练功修行。当然,万物的灵性法力大有差别,魂魄所含的力量也大相径庭。譬如对消魂灯而言,一百个凡人魂魄还敌不过一个修士。
“鬼母所收集的魂魄越众,她的力量也就越强。可是消魂灯很快变得极其庞大笨重,不便于鬼母行走四方。鬼母就把消魂灯安置在一个隐秘所在,另外炼了一件法宝‘落魄盏’。她在外收集魂魄,暂贮于落魄盏,不时带回巢穴,喂养灯火,如此就省力得多。
“鬼母死后,我猜是乌云子带走了消魂灯和落魄盏。今日一见,果然不错。”
宗裕骐说道:“今日只是毁去了落魄盏,想来那消魂灯还好端端的。只是没了落魄盏,今后乌云子就得搬出消魂灯来现收现烧,这就麻烦吃力得紧了?”
枕流说道:“二太子一点就通。而且,消魂灯从此就必须暴露于外,极易为正道寻而灭之,乌云子不会不顾虑这一节。”
宗裕骐说道:“可鬼母已经死了啊,天火魔会为什么还要重燃消魂灯?莫非是要复活鬼母?”
太翊说道:“绝无可能。鬼母已被碧霄娘娘打得魂飞魄散,她的魂魄又为八百火龙所吸收,你中有我,我中有你,胶固缠结,无法分解。我料得乌云子设法重燃消魂灯,是打算借助这件鬼母遗物来驾驭焱阵图。否则他得到了焱阵图,却不能随心开合运用,等于白拿。”
枕流问道:“卢公子,消魂灯真的能驾驭焱阵图吗?”
卢弥焉冷冷道:“二位无所不知,无所不晓,话都给你们说了,我还有什么好说的?”
宗裕骐听他口气,太翊所料应当没错。
太翊冷声道:“二太子是好性子,别人可不是。你再阴阳怪气,以后也就不用说话了。”卢弥焉不语。
宗裕骐给大伙儿鼓劲道:“然则乌云子还没有重燃消魂灯,他就绝不会启用焱阵图,这是好消息。我们须得抢先灭了天火魔会,时机最是紧要。”
枕流说道:“二太子所言甚是。待得乌云子炼好了消魂灯,焱阵图果真为他所用,天下就无人能制住他了。明日群仙会,我也会对众道友阐述利害。”
只听洞外人声渐近,金眼雕带来了降神山门人。当下枕流收齐了佑巽的残骸,卢弥焉托住了宗裕骐的胳膊,四人飞离山洞。
降神山门人看见佑巽惨死,哀声大起,嚎啕涕零。回到营地,枕流命人搭起草篷停灵。佑巽陨落的噩耗不胫而走,降神山门下人人头缠白巾,哭声不绝。已经到达菡萏湖的各路仙人,皆来拜祭致哀。
太翊也来上了香。降神山门人都已听说,是武德真君坏了佑巽的肉身。虽然众妖心知肚明,佑巽被魔道炼成傀儡,就算肉身保留完全,大罗神仙也救不回他,所谓“上天入地恢复元神”云云,不过是一厢情愿的异想天开,可是众妖悲愤之下,难免迁怒于武德真君。太翊上香之后,就自行走开了。
降神山的东山门人皆为走兽,自古都是从麒麟族中遴选能者,担任山主;西山则是飞禽,山主出自凤凰一族。
佑巽生前不曾指定过新山主的人选。枕流就说,东山主之位事关降神山存亡荣衰,宜当返回降神山,请麒麟族中元老徐徐图之。古话说请神容易送神难,宁可暂时空着这位置,也不要急切抓人塞责。
东山现下是群龙无首,也就依了枕流之言。
天色已晚,宗裕骐拉着卢弥焉进了草篷,为佑巽上了三柱清香。枕流忙着应酬各路吊客,百忙之中对宗裕骐道:“二太子今夜暂请安歇,明日正会再议大事。”
宗裕骐说道:“哀情伤身,你可不要太操劳了。”
枕流微笑道:“多谢挂怀。”
宗、卢回到自己的帐篷休整。小妖戴孝送上了饭菜,照例是满桌鱼虾。
宗裕骐心下过意不去,说道:“贵山有丧事,我跟着吃素罢。”小妖就含泪添置了一席素斋。宗裕骐温言道:“你自去你同伴处,不用来照拂我们了。”小妖感激告退。
卢弥焉可不顾什么红白喜事。他食量大,风卷残云吃完了自己的饭菜,又把宗裕骐那桌鱼虾也拿来吃了。
宗裕骐看他吃得全情投入,不由得一笑。
吃完了饭,卢弥焉站起身来,伸了个懒腰,走到床边盘腿坐下。
宗裕骐也跟了过来,俯下身子,伸臂迎面抱住了卢弥焉,把他的脑袋搂在怀里,右手轻轻抚摸他的头颈。
卢弥焉一愕,埋头在宗裕骐柔软的怀抱里,闻到他身上的气息,不由得浑身僵硬,不知所措道:“怎么?”
宗裕骐放开了他的脑袋,两手搭着他的肩膀。两人额头对着额头,宗裕骐笑吟吟道:“弥焉,班老仙师没有看错你,你本性果然很善良,只要离开魔道,你就变好了。”
卢弥焉望着他清澈的眼眸,迷惑道:“我什么时候变好了?”
宗裕骐笑道:“我们晚杏
卢弥焉“喔”了一声。
宗裕骐搓了一会儿他的手指,说道:“我听从班老仙师的遗嘱,不仅因为他是长辈,还因为我觉得他说得很对。导人向善是好事,为何不做呢?我瞧见你变好了,我自己也很开心呀。”
卢弥焉低头看着两个人交握的手。
宗裕骐忽然闭上眼睛,喃喃念起缚仙索的口诀。他修为太浅,凝神念了数遍,卢弥焉才觉脖中一空,接着左手金光一闪,缚仙索挪到了他的左腕上,便如一只金手镯。
宗裕骐睁眼微笑道:“戴在手上,比套着脖子要舒服些罢?你平时用袖子掩住了,别人看不见,也没那么丢脸。”
卢弥焉晃了晃左手,那缚仙索松荡荡挂在他的腕间摇晃。卢弥焉点点头,低声道:“是舒服多了。”
宗裕骐笑了笑,侧身躺在他的榻上,一只手撑着头,好奇道:“北溟海是什么样的?我从没见过海。”
卢弥焉的眼神落在虚空中,缓缓道:“北溟海的海水灰蒙蒙的,好像永远都望不到边。海底有很多好玩的地方,还有很多好吃的,每一天都自由自在……”
说到这里,他出了一会儿神,低声道:“我加入天火魔会之后,终日守在总坛,鲜少能入海游玩。”
宗裕骐问道:“天火魔会的总坛在什么地方?明天咱们告诉真君、枕流他们,群仙合力杀过去,端了乌云子的老巢,释放你双亲族人,助你们夺回家园。”
卢弥焉微一迟疑,说道:“我若是跟你说了,师尊就知道是我泄露了秘密。”
宗裕骐抬腿碰了碰他的腿,说道:“那么就当是我严刑拷打了你,你抵不住酷刑才招的,一切罪责都在我身上。”
卢弥焉说道:“师尊把总坛建在北溟海底秘境,进出都得通过海眼。北溟海的海眼忽隐忽现,行踪无定。里面的人出来容易,外面的人要进去,难于登天。”
宗裕骐惊讶道:“这么厉害呢?”顿了一顿,“乌云子这份功力智谋,若是能用在正道上该多好。”
两人说了一会儿子话,卢弥焉困劲上来,打了个哈欠。
宗裕骐说道:“你累了是不是?那我们休息罢,我不闹你说话了。”
卢弥焉一边打着瞌睡,一边点了点头。
两人便即漱洗,吹烛安寝。宗裕骐怕卢弥焉累着,也不要他梳头了,自己打了条大辫子了事。
大帐里漆黑一片。卢弥焉不一会儿就睡着了,发出匀停的呼吸声。
宗裕骐却睁着眼睛睡不着,朦朦胧胧听见远处的停灵草篷飘来一阵洞箫哀乐,想是枕流等要为佑巽彻夜守灵。
那萧声呜呜咽咽,如泣如诉,便似黄昏秋雨淅淅沥沥,说不出的凄怨哀伤。
宗裕骐听在耳中,不觉又怅惘,又寂寞。他实难入眠,便披衣起身。
卢弥焉睡在他对面的榻上,梦中听到动静,迷迷糊糊“唔?”了一声,眼睛还睁不开,作势要跟着起身。
宗裕骐忙过去摁住他的被角,说道:“你睡罢,我自去走走。”
卢弥焉倒回了床上,瓮声瓮气叮嘱道:“你别掉坑里了……”
宗裕骐好笑道:“天在上,地在下,要是踩到了坑,我也只好往下掉了。”
卢弥焉沉沉睡了过去。
宗裕骐出了帐篷,天高云淡,星河高挂,远远看见停灵草篷外,点着一排白灯笼,冷冷清清的萧声更加分明。宗裕骐对着草篷的方向拜了一拜,便转身向别处走去。
今天来到菡萏湖的群仙,夜里大都在降神山营地或湖边木棚歇息。也有些不愿与人为伍的高士散仙,自行在附近觅地默坐。
菡萏湖边布防严谨,到处是夜巡的降神山群妖,火把幢幢,犹如白昼。
宗裕骐离开了营地,在山林中信步游走。不觉走到几株杏花树下,春杏娇艳粉嫩,微带露水,迷蒙夜色中更觉妩媚动人。
宗裕骐走到花树下,嗅闻着清甜香气。
风吹发梢,遍体清寒,花瓣疏疏落落飘零而下,落在他的头上、肩上。可他伸手去接,却偏偏接不到了。难以言喻的孤单之情油然而生,他不禁幽幽叹了一口气。
忽然背后有个清冷声音道:“叹什么气?”
宗裕骐吓得大叫一声,往前冲出两步,才敢回头。
却见太翊白衣飘飘,正凝眸瞧着他。
宗裕骐惊魂初定,捂着胸口道:“仙长,你吓得我心都停了。”
太翊抬手拨开了一根低垂的花枝,缓步走到杏花树间,说道:“半夜不睡觉,独个儿瞎闯乱走,生怕撞不到敌人?白天的苦头还没吃够么?”
宗裕骐说道:“你又为什么不休息?”顿了顿,“你在监视我?”
太翊说道:“我在四处巡查,防范魔道奸细。”
宗裕骐说道:“枕流已安排了降神山门人夜巡布防。你越俎代庖,叫降神山子弟撞见了,没得又生是非。你今晚还是养精蓄锐罢,明天才是正会呢。”
太翊不置可否,抬头看着杏花满树,婆娑花枝间透出漫天星子。他冷峻峭拔的身形,在花阴下如披薄雾,飘逸出尘。
宗裕骐向太翊看了一会儿,试探着凑了过来,轻轻拉住了太翊的手。
太翊低头看了他一眼。
宗裕骐展颜一笑,五指扣住了太翊的指缝,说道:“你过来。”他拉着他走到一块岩石前,双双坐下。
宗裕骐微笑道:“你陪我坐在这里。”
太翊没有言语,搁下断水剑,抬头看向远处。
林间宁静,虫鸣唧唧,露水清凉。远处草丛中微有几点蓝茵茵的磷火,忽明忽暗。
宗裕骐心跳奇快,慢慢将身子挨近了太翊。太翊并未起身离去。宗裕骐心中一宽,索性就把他的胳膊抱在怀里,跟他肩并肩、腿并腿,还把头搁在他的肩上。
太翊忽道:“你还当在鸳鸯宝镜里吗?”
宗裕骐抬头看向他,笑问道:“你也忘不掉镜子里的事,对吗?”
两人目光相会,太翊眼神沉定,一瞬不瞬望着宗裕骐。
宗裕骐的喉咙滚动了一下,凑上去吻住了太翊的薄唇。
他觉他唇瓣微凉,似乎无爱无欲,与“情”之一字毫无干系,但不知何故,这却让他更加心迷意乱,不舍得放开……
宗裕骐双手交叉搂住了太翊的头颈,贴着他的嘴唇挨挨擦擦,低声道:“你要是嫌我亵渎了你,就一剑戳死我罢。反正你杀我,跟踩死蚂蚁一样简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