竹篱左右,砌石花栏。
谢景熙行至廊下,远远便瞧见院子里一片浓淡疏密的朝顏花。
他忽而忆起闲时翻看过的百草录,此花喜光、喜湿、不耐寒;性苦寒,藏微毒。
不知怎的,心里生出点异样,谢景熙居然掀了掀唇角。
家僕将人领到外间便退下了,不多时,沉朝顏被有金搀着,从里间行了出来。
时值七月,暑热依旧难耐,再加上伤处要热敷和施药,沉朝顏便只穿了件齐胸儒裙,外罩一层轻薄的云纱大袖披衫。
这么一来,白皙肌肤上那几道深深浅浅的淤痕,便几乎没有任何遮掩。
谢景熙虽为人淡漠,但也是谢家严谨家风下教导出来的,当下情景,自然不能过于直白地细看。
他匆匆一瞥,便移开了目光。
沉朝顏行至绣墩上坐下,姿态倒也不显得弱柳扶风,期间谢景熙听到她喘了两声,不太像是装的。
握着漆盒的手暗自收紧,谢景熙终于听到那个冷淡的声音。
她无甚情绪地唤了他一句,“谢寺卿。”
他这才回神,清嗓回礼,“臣见过郡主。”
沉朝顏哂了一声,语气不屑,也没让有金看座,斜身往茶案上一靠,问:“若是我没记错的话,谢寺卿公务繁忙,说一句日理万机也不为过,今日怎得有空过来?来看我笑话?”
“自然不是。”谢景熙态度恭谨,早知道此番前来会被她刁难,便也坦然。
他从袖子里摸出那个漆木盒,双手呈上,补充道:“臣是来送还郡主玉簪的。”
“哦?”沉朝顏不领情,反问:“所以是裴侍卫抽不开身,还是找不到沉府的路,一只玉簪,竟要劳烦谢寺卿亲自走一趟?”
谢景熙神情淡然,“玉簪乃女子私物,假别的男子之手送还,不妥当。”
沉朝顏沉默须臾,眼神示意有金收下玉簪,又淡声吩咐了一句,“看茶吧。”
“誒!”有金将斟好的茶盏奉给沉朝顏,又转身要去给谢景熙倒。
然不等他婉拒,两人只听一声嘶痛,接着便是茶盏翻倒的声音。
茶水溅出来,氳湿了地上的緙丝秀毯。沉朝顏抱肩缩在坐榻一隅,像是痛得很了。
有金吓得连忙放了手中茶具,倾身上前查看。
一片慌乱之中,谢景熙看见沉朝顏那张过分苍白的侧脸。
她看起来,似乎真的是,很疼……
“郡主别怕,有金这就去把大夫叫来。”有金手忙脚乱地跑了,甚至连房门都忘了掩上。
屋里的兵荒马乱一止,周遭即刻安静下来。
许是因着之前热闹的比对,这时的静,便无端显出几分凝滞。
谢景熙看了看桌上空置的茶盏和榻上依旧抱着肩的人,惻隐之心到底是动了几分。
他行过去,沉默地拿起另一个空盏,斟好热茶递到了沉朝顏手边。
面前的人怔了怔,而后缓慢地转头过来。
午后的阳光透过茜纱窗落在她的眉眼,在卷翘的睫毛上镀下一圈金晕。
谢景熙看见她眼尾的一抹兴然,一闪即逝,但足以让向来明察秋毫的他洞悉出些许端倪。
而也是在这短短一刹,沉朝顏似是同样觉察出他眼神的变化,下一刻,一只凉而滑的手,就紧紧扣住了谢景熙的手腕。
手里的茶水漾了漾,泼洒出滚烫的一片,从谢景熙的虎口滑落,留下一路的红痕。
既然狐狸尾巴都露了出来,沉朝顏自是没打算再装下去。
她眉眼弯弯地看向谢景熙,用食指抹下脸上敷的珍珠粉,全都蹭在了他那只端着茶盏的手背上。
白晃晃的一道,泛着莹亮,在濡湿的皮肤上晕染开,带着点旖旎。
分明是剑拔弩张的一刻,谢景熙却被她这不知是有心还是无意的一撩,勾得心跳微滞。
他垂眸看着自己手背上那一道白,冷声问:“郡主大费周章地装病,难道就是为了引臣过来,勾引微臣?”
面前的人一愣,继而笑得更开,就差捧腹道:“世人都说女子多情,脑子里都是些风花雪月,可我今日才觉察,这话简直是偏见。”
谢景熙蹙眉,神情变得不耐起来。
没等他再问,沉朝顏就着两人这拉手的姿势更近了一分,小声且得意地在他耳边问:“谢寺卿还记得昨晚,我同你说过的话么?立场这种事,玄妙之处便在于,有时候别人怎么认为,反倒比你自己怎么想的要更加重要。”
“你什么意思?”谢景熙的声音沉下来,挥手想甩开沉朝顏的桎梏。
然而她就像是早有预料,一只手将他扣得死紧。谢景熙这一动作非但没将人甩开,反倒一个使力将人从榻上扯了起来。
“呀!!!”
耳边传来女子的惊呼。
腿上倏然一重,怀里便多出一个温热的女体。
而手里的那杯热茶早已拿不住,连带着青釉的茶盏都松了,落在地上,骨碌碌滚出老远。
“哎呀!!!”越来越多的声音从屋外集结而来。
谢景熙不用回头都知道刚才发生了什么。
门外,有金慌慌张张地跑过来,匆匆将刚才“忘记”掩上的门窗都关了,而后才颇为歉意对着那些官家夫人和小姐道:“奴婢不知郡主已有贵客探访,还、还请诸位,换个日子再来探病。”
胸腔里有什么东西着了火,谢景熙罕见地觉得太阳穴都跟着烧了起来。
这女人大动干戈地筹谋了这一出,原来是在这儿等着他。
他几乎要将牙都咬碎,一时竟也无话可说。
而沉朝顏却在这时拍拍裙裳站起来,淡淡地道了句,“行了,本郡主乏了,今日的探病就到这里。”
“哦,对了!”她不忘提醒,“反正见都见过了,谢寺卿不如出去打个招呼,都是朝里同僚的家眷,她们回去说起来也好唔……”
话没说完,沉朝顏又被猛地扯回了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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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寺卿:緋闻!绝对的緋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