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前的人回头,目光落在她肩头的一片腥红,半晌才语气冷沉地道:“为人臣者份内之事,言谢大可不必,只求郡主往后少惹些麻烦,莫再轻易置自己于险境。”
放下身段的一句示好,竟换来对方冷言相向,刚想翻篇的旧怨又被拽回来,沉朝颜给他气得人都懵了。
麻烦?
所以这人既要嫌弃她,方才又别扭地不让她跟裴真走,末了还怪她给他惹了麻烦?真是见过恶人先告状都没见过他这么清新脱俗的倒打一耙!总不会是嫌她招惹来刺客了吧?
沉朝颜心中酸涩,面上却摆出副盛气凌人的架势,凛声道:“谢寺卿是今天才认识我?再说刺客的事……”
“刺客自有侍卫去应付。”谢景熙沉声打断她的话,复又缓声补充,“世子也自有别人去保护,犯不着郡主操上这份闲心。”
“我操闲心?!”沉朝颜简直觉得这人不可理喻,“方才若不是我将世子扑倒,你那支箭可就……”
“臣的事不必郡主废心,”谢景熙道:“若是臣出手有失伤了世子,后果自有微臣一力承担。”
“你承担?!”沉朝颜被他气得额角直跳,厉声反诘,“那可是新罗王世子!你当你自己是谁啊敢说这种大话?!”
话落,眼前之人怔了怔,方才凌厉的气势消弭下去,连眉峰的怒意都淡了。谢景熙就此收了话头,语气疏淡地道:“是,那可是新罗王世子,微臣蒲柳之姿,自是不能相提并论。”
明明是平静无波的一句,放在当下的情景,却让人听出了滔天的怒意。
沉朝颜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自己话中的不妥,可她一开始就已矮下身段示了软,如今哪有一退再退的道理?
而谢景熙也似不想再与她多说,留下方才那句话,兀自甩袖走了。两人负着气,互不搭理地遣人向李冕报了平安。
黄昏已至,出了刺客的事,骊山自是要全面封禁的,况且夜间行路困难,若是再有意外,随行几部谁都不好交差。于是商量之下,暂定将李冕一行人转至温泉行宫,加强周边守卫,等到次日一早再回沣京。
今日又是逃命又是生气,被甩了一身的泥点子,那个不知好歹的女人竟然还为了个劳什子世子弄伤自己,谢景熙越想越觉胸中憋闷,咬牙掬一捧温泉水洗了把脸,才勉强压下心中翻覆的怒气。
情绪冷却下来,谢景熙终于有了精力去理一理今日的这桩刺杀。
对方的计划很简单,先以凶兽分散众人的注意力,而后再由藏在暗处的弓箭手伺机刺杀。那这就是说明,他们从一开始进入林场的时候,就已经被对方的人盯上了。
今日陪同围猎的几部,除了礼部和鸿胪寺的几位四品以上官员,还有随行的北衙禁军和亲军卫。
但是前者不曾随行,不会知道几人所行路径,而后者都是朝廷从官宦世家里选出的二叁代,背后有家族大业要光耀,一荣俱荣一损俱损,不大可能去做这种风险极高会连累家族的事情。
况且围场之中,若非猎者要求,是不会进入野兽的。而能背着众人偷偷放入野兽的,不出意外的话,只有负责看守修缮围场的工部虞部司。
故而今日之事,难道要从工部查起?
可工部一直都是坚定的沉党,且暗杀从陈之仲到王翟,再到蒙赫和沉朝颜,其间涉及部寺,已占半数之多。若按之前的推论,王翟乃对方误杀,凶手的目标是蒙赫,加上已经身亡的陈之仲,和推出他接下来所要针对的王瑀……
实则自上一次蒙赫死于意外开始,谢景熙就察觉这几场谋杀并不是简单的巧合,而更像是一场与受降城有关的清算。
只是萧家除他之外,再无别人,而且凶手又究竟为何五次叁番对沉朝颜下手呢?
“谢寺卿。”
声音打断了思绪,谢景熙回头,看见李冕和霍起不请自来地褪了浴袍,穿着条犊鼻裤就进了他的温泉池。
谢景熙怔了一息,神情愕然。
李冕却笑着宽慰他道:“谢卿乃朝廷栋梁,自是受得起与朕共浴的殊荣,大可不必拘礼。”
“……”既是皇上赏赐,谢景熙不好拒绝,但思及沉朝颜的事,他当下便问李冕,“敢问皇上,郡主的行宫今夜可有额外安排侍卫?”
李冕点头,“当然安排了,朕把霍将军的禁军都调了一部分过去,谢寺卿就放心吧。”
谢景熙“嗯”了一声,仍不忘嘱咐,“今晚最好将郡主的寝殿封禁,除开伺候的有金和看诊的李署令,其余人等皆不许出入。”
“啊?……”李冕浇水的手一顿,恍然道:“是的是的,多亏谢寺卿思虑周到。”
言讫他转头看向霍起,吩咐道:“你去跟手下的禁军说说,等新罗世子一走,郡主的行宫就不许人再出入了。”
“哦,”霍头,起身要走,却被身后一道冰冷的声音唤住了。
谢景熙剑眉深蹙,眼神凛然地追问:“你是说……新罗世子现都还在郡主的寝殿?”
“啊,对啊。”霍起道:“世子感念郡主救命之恩,听闻郡主一回来,就亲自前往……”
“哗啦——”
水声四溅,谢景熙披水而出,地动山摇的架势,险些把池里的两人都掀翻了。
李冕和霍起愣了半晌,直到视野里那件月白色外氅行远,两人才反应过来,他似乎是往沉朝颜的寝殿去了。
李冕错愕地捅了捅霍起,问他,“谢寺卿这么生气,阿姐会不会出事啊?”
霍起张着嘴,半晌只没头没尾地回了句,“好大。”
“……”李冕无语,还是诚实应到,“确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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