崇仁坊,谢府。
月色掩映的回廊上,温姝行色匆匆。银蓝的月亮将她的影子映在地上,飘渺的一个,轻得没有一点重量。
莹莹烛火从内室流出,淌了一地。赵嬷嬷迎出来,看见温姝微微一怔。她瞧了眼温姝身后的天色,眼中讶然更甚。
“温娘子?”赵嬷嬷轻声嗫嚅,眼神落在温姝手上的食盒,“这暮鼓都快要敲过了,温娘子来此是为……”
温姝莞尔,将手里的食盒交给赵嬷嬷道:“前日听闻国公夫人身体抱恙,想着秋日寒凉,适宜温补,臣女府上恰好做了些滋阴温补的东西,想着送些过来,借花献佛。”
赵嬷嬷神色微怔,延请温姝入内。
温姝步子一顿,对赵嬷嬷道:“我倒把这茬给忘了,前些日子闲来无事,我给谢夫人缝了条冬天用的围脖,放在马车里忘了拿。”她一顿,转身对紧跟在侧的王府仆妇道:“劳烦王婶去取一下。”
合情合理的要求,那名被唤作王婶的仆妇却是一愣,她不悦地往谢夫人所在的里间扫了一眼,颇为不愿地道:“谢府颇大,老奴初来乍到怕是不太能找到路。”
“不碍事,”赵嬷嬷对身后的婢女招手,“你们领王婶过去。”
婢女应是,错身行出几步,才发现王婶并未跟上来。
王婶面露迟疑,觑了眼温姝,见她没有要帮忙搭腔的意思,只得硬着头皮道:“老奴不知娘子将那围脖究竟放在了何处,还得烦请娘子跟老奴去一趟。”
话落,气氛霎时尴尬起来。
赵嬷嬷虽不知王婶是专程被安排在温姝身边监视的人,但在谢府多年,她也不至于看不懂眼色。但这说到底是王府的家事,赵嬷嬷碍于身份不便参与。
她刚想说算了,可转身对上温姝的眼神,赵嬷嬷直觉不对,转头对那王婶斥到,“主子吩咐一句,奴才能顶叁句,王府管事若不会管教下人,我倒不介意代劳。”说完也不给王婶辩驳的机会,兀自领着温姝进了内间,让人将她拦在了外面。
僵持不过,王婶终于跟着谢府的婢女走了。温姝跟着赵嬷嬷入内,低声到了句谢。
早已听闻吵嚷的谢夫人也在这时行了出来,几日不见温姝,谢夫人正是高兴,却见温姝将手中食盒一放,径直就跪在了谢夫人面前。
“这……温娘子你……”谢夫人与赵嬷嬷面面相觑,只道:“你这是做什么?”
不等赵嬷嬷弯身扶她,温姝望向谢夫人,坦白道:“不敢瞒谢夫人,臣女此番前往确有要事告知,事关臣女和亲妹性命,还请无论如何帮我拖延时间,万不可让王婶起疑。”
此话一出,谢夫人和赵嬷嬷又是一愣,两人快速交换眼色,赵嬷嬷心领神会地带人守在了门外。
房门合上,偌大的内室安静下来,温姝望向眼前这个幼时便相熟的妇人,咬牙将王瑀利用温二娘威胁,要她打探谢景熙身世的事,告诉了谢夫人。
“喀!”
沉寂的室内乍起一声惊响,是谢夫人手上一软,摔了捧着的五蝶捧兽紫铜炉。
“夫人?”门外即刻响起赵嬷嬷的声音。片刻的功夫,谢夫人空茫的表情褪去,语气凛冽地对外面吩咐,“把外面的人都遣下去,无论如何,别让王府的人回来得太快。”
赵嬷嬷得令退下了,直至确认外面的人走远,谢夫人才低头盯着跪在身前的温姝,冷声质问:“所以你一开始的接近,就是带着如此的目的?”
温姝没有否认,双手置于身前,对谢夫人叩到,“我与妹妹身不由己,无枝可依,当时选择实为被逼无奈……”
“那现在呢?”谢夫人声音更冷,“现在你有了要挟我谢家的把柄,所以来跟我交底谈条件?”
温姝并不否认,只温声道:“事关家妹性命,臣女与夫人又多年未见,恕臣女不敢轻易相信夫人……”
谢夫人打断她,问:“那如今,你又为何觉得我会信你?”
温姝一怔,眼神随即便暗下去,“因为我爹……”她缓了半晌,复又道:“因为我爹生前,一直为受降城一事愧疚,我虽不知他于其中帮王瑀做过什么,但我知道自萧氏覆灭以来,我爹便从未开怀过。他至死都对此郁结,所以才一直没有告诉任何人谢寺卿的真实身份。”
“你说……什么?”谢夫人骇然,追问到,“你父亲见过顾淮?”
温姝点头道:“八年前,谢寺卿只身入京时,王仆射曾让家父确认过他的身份。”
那一天实则温姝也在,只是时隔久远,很多细节她已经记不清了,但她记得那一天是自受降城兵败以来,父亲从未有过的开怀。当时她不懂,只当是故人再见,父亲感慨。可如今再看,温姝才觉察出,那竟是合浦还珠的惊喜。
而父亲至死也没有将这个秘密告诉任何人,他的选择是什么,显而易见。
温姝不想屈服于王瑀,永远受他控制,更不愿背叛父亲遗志,与王瑀同流合污,从此为虎作伥。
谢夫人沉默着,内室里良久的没了动静。温姝心里没底,抬头只见对面端坐的妇人脸上,映出的几道烛火,飘飘摇摇,像她和妹妹未来的命运。
“夫人,”屋外传来指节敲击的“阔阔”声,赵嬷嬷压低了声音,“王婶已经行至内院的垂花门了。”
温姝心跳凝滞,拽紧裙摆的指节都泛起青白的颜色。
须臾,她终是听到对面的人开口道:“明日我会邀你和温二娘前往东市置办些冬天要用的衣料,届时我会安排人手带你们离开。”
“多谢夫人!”温姝松了口气,对谢夫人拜谢,却被她摆手制止了。
“我既答应帮你,你也得应我一事。”眼前妇人目光凛冽,补充道:“自此离开沣京,再也不要回来。若有食言,为保谢家和顾淮,温娘子莫怪老身会选择一劳永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