解围
若问谁是近日来燕京甚或魏国风头最劲的人物?答案非关夫人莫属。她先是剖了弟妹肚腹,惹来一片讨伐,随后藉助一篇祭文成功扭转言论。如今这篇文章被玄光大师收藏在一年一度的《玄光文集》上,被众多文坛巨擘誉为祭文之绝调,哀思之华章,直把她的才华捧到天上去。
而目下,她堂堂一品诰命,竟被安排在三品淑人中,且占据了最差的一个位置,莫说跪上九九八十一天,怕只一天腿脚就会被废。方才还颇有怨念的低阶命妇们现在总算是心理平衡了,因为有人比她们更倒霉;殿内的一二品夫人也走出来看热闹,脸上满是嘲讽与嫉恨之色。
仲氏原本还在想女儿会被安排在何处,听见吵闹声连忙走过来查看,当场就火冒三丈,「这位世妇,您是不是弄错了?我女儿乃一品诰命,原该与我跪在一处的。」
关素衣见母亲来了非但没鬆口气,反而更提起心,唯恐连累她。
「有没有弄错,难道你还能比我更清楚?正所谓夫荣妻贵,夫人从夫品级,这位置原本就是按照你们夫主的品级来排。然关夫人虽是一品,赵家大老爷却是庶人,她这诰命能与其他诰命一样?将她排在此处,而非四品恭人跪坐的湖边,你们就该感谢我高抬贵手了。」该世妇面容秀丽清淡,眉宇间却暗藏戾气,可见今日誓要把人弄残不可。
夫人从夫品级,这话的确没错,仲氏有些洩气,却还是央求道,「那也不能正对着瓦槽下方跪啊,别人淋着小雨,偏我女儿淋着大雨,地面又破损至此,不出两个时辰她就得病倒。烦请世妇将她往旁边挪一挪成吗?」
仲氏察觉到女儿似要说话,连忙牢牢握住她手腕,又不着痕迹地摇头,暗示她切莫与女官起衝突。今日是先太后祭礼,谁也不能闹出乱子。
该世妇轻蔑地笑了,「您说得可真轻巧,张口就让我挪位置,须知您这儿挪动一个,下面所有命妇都得挪,劳动的可是几百号人物。您哪儿来这么大脸面?要不我将您二位带去谒见太后,让她老人家亲自与你们谈?」
听说要去拜见太后,却只为了换座位,仲氏不免有些犹豫,关素衣却明白去了更讨不了好,太后若随便发作一个「大不敬」的罪名,立地就能将她们母女二人处置了。
权势……直至此时她才明白叶蓁为何要不择手段地往上爬,因为权势果然是个好东西,有了它,想杀死一个人只需张嘴即可。
当她被满心屈辱折磨时,旁边却有人说起了风凉话,「不就是跪一跪吗?大傢伙谁不是如此?怎就独你女儿这般娇贵?你看看那些四品恭人,有的跪在湖边吹冷风,稍微一挪就该下水了。你女儿剖……」腹的时候可刚强的很呢!余下的话,这位一品命妇没敢往下说。现在「剖腹取子」四字已经成了禁语,谁挂在嘴上谁就是嫌自己命长。
「是啊,在雨里跪坐的人那么多,人家不都生受了吗?」越来越多的人开口劝解,眼里却闪烁着幸灾乐祸的光芒。
那世妇见关家母女无话了,这才趾高气昂地道,「还要去见太后吗?不见就老实跪下吧!」
关素衣腰桿绷得笔直,膝盖无论如何也弯不下去,当她隐隐以为自己今日要付出腿骨尽碎的代价时,身后却传来一道熟悉的嗓音,「朕替夫人与你谈,如何?」
「陛下!」四周接连响起抽气声,然后便伏倒一片,山呼万岁。那世妇吓得双股战战,冷汗如瀑,立刻跪地磕头。她万没料到本该在后殿焚香沐浴的陛下竟会忽然出现在此处。然而他既来了,必会为关夫人张目。
只需一日,待关夫人晕倒后她就会遣人将她送去太医院,然后报予太后,以「至孝至诚」为由记她一大功,赏赐些珠宝再遣返归家,也算是打一棒子给一颗甜枣,谅她本人也无话可说。一日功夫毁她一双腿脚,她既得了至孝至诚的讚誉,哪里还敢嚷嚷出来,坏了自己名声?
前前后后都料理妥当,却没防住神出鬼没的陛下。他怎会忽然跑来命妇齐聚的侧殿?莫非有人送信不成?该世妇还在胡思乱想,却听皇上淡淡开口,「拉下去打死!」竟连一句废话都不愿与她多说。
立刻就有两名侍卫走上来捉人。殿内殿外的命妇早已吓傻了,有几个胆小怕事的虽没发出哭声,却涕泗横流,形容狼狈,再不復之前的光鲜亮丽。
唯独关素衣泰然自若地上前一步,行礼道,「陛下,今日乃先太后祭礼,不宜见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