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晃着胳膊的动作慢了下来:“再后来,玉金姐怀上了一个孩子。”
“我至今不知道孩子的父亲是谁,祀柸知晓,却不愿意告诉我。”他停下脚步,伫立在原地。
“那个孩子”我心口一紧,若几年前倾城坊的规矩与现在无二,那个孩子大概率已不在了。
沫涩的话证实了我的猜想:“那时的祀柸可不像现在这样思虑周全,他一心想着向前坊主证明自己,二话不说就让大夫配了落胎药,找人掐着玉金姐的嘴强灌了进去。”
他抬头凝视着天空中的初弦月,几不可闻叹了口气:“玉金姐瞒了所有人想留下这个孩子,包括我。等被他人发现时,她已有四个月的身孕了。”
“四个月呀”他的声音中添了些哽咽,“再过六个月不、再过五个月就能看一看这个世界的孩子,硬生生化成一盆血水,真不知玉金姐当时的心有多痛。”
我看见一颗泪珠顺着他仰面的脸颊滴落下来,溅在地上激起一小片尘土。
那落泪的脸庞美得令人心碎,我便又意识到这还是那个心思细腻、谨终如始的沫涩。
他兀自盯着月亮默默流泪,倏忽有一只柔软的手触上他的面庞,替他揩去了热烫的眼泪。
他低头视来,却见我比他还要伤心黯然,萦绕在心头的悲凉往事逐渐被另一种情绪替代,好似丹砂温泉一般暖人心扉。
“不要哭。”我笨拙说道。
“噗。”沫涩破涕为笑,他轻轻拥住我,眼睫轻颤间眼眶中多余的泪水坠在我发上。
他的声音在我头顶传来,闷沉如空鼓:“玉金姐没了孩子,人也伤了根本,她起初很好,每日正常用膳,与我们交谈,除了脸上笑容少了些看不出有什么不对。”
“我那时没有意识到,一个刚刚失去孩子的母亲,怎么可能这么快振作起来?要是我能早一点发现,我能多去陪着她”他急促地喘息几下,片刻后缓下来,“要是我能再关心她一点她就不会死了。”
玉金死在寒冷肃杀的秋末。
她孤身一人设法逃出了倾城坊,一日后有人在泽兰江江边发现了她的绣花鞋。
她连尸身也未被打捞上来,只给沫涩留了封绝笔信,并将在坊中多年挣得的银钱悉数留给了他。
这件事给祀柸带来了不小的打击,他尚年轻,揣摩不清世人的心意,一时决断酿成大错,后悔不已。
我与沫涩并肩走回灯火璀璨的楼宇,他在说完玉金的事后一直落寞郁郁,在我多次偷看他之后终于抓住了我匆忙闪躲的眼神。
我认栽地又看了他两眼,悄声问道:“那你恨祀柸吗?”
走到楼梯,他特意向我伸手,与我一同上楼。
“最初是恨的,毕竟要不是他的命令,玉金姐也不会没了孩子。”他怅然看着楼梯上经年的木纹,“后来见得事和人多了,便也懂得各人有各人的身不由己。”
“哪里会有非黑即白的事情呢,你说对吗?”
他紧紧攥着我的手拾级而上,仍然浓郁缱绻的丁香气息在我的鼻尖飘荡。
我想,他已不需要我的回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