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瑞言的入学文件正式下来,报道时间为十月下旬。
也就是还有不到一个月的时间。
他已经告诉了很多人,学校也有一些被提前招走的学生,所以这并不是什么稀罕的事。容蘅知晓以后,帮他简单收拾了行李,放在二楼的一间客房里。
一切都在按部就班的进行着。
在这最后不到一个月的时间里,许瑞言还需要经历一次期中模考,这关系到收归档案的成绩,对以后的录取有决定性因素。
——当然,在蒋肃仪的视角,的确是这样。
但对于已经尘埃落定的许瑞言来说,准备一场不会影响结果的考试,实在令他有些心不在焉。
某个早起的上午,许瑞言还在困倦中叼着牙刷,不明白自己为什么被这么早叫起来。
他吐掉漱口水,擦擦眼睛进到房间,就见蒋肃仪把一沓习题置在桌上,说:“去做了。”
许瑞言茫然地张了张嘴,随即露出不怎么情愿的表情。
那是远超过平时作业量的题,光试卷就有好几张,许瑞言闷哼一声倒在床上,试图装睡逃避做题。
“许瑞言,听话。”
蒋肃仪放下手中的笔,接触桌面发出敲击的声音。
在提高成绩面前,任何的耍赖都没有用,许瑞言只好起身推了张椅子,乖乖坐到蒋肃仪旁边,耷拉着脑袋动起笔来。
“眼睛。”旁边的人淡声提醒。
许瑞言缓缓直起腰杆,将眼和书本距离拉到一尺。
房间静的落针可闻,大概持续了两个小时,许瑞言的专注力终于消耗殆尽,他甩着发酸的手腕,“啪”地放下笔。
也在写题的蒋肃仪循声转头,许瑞言把下巴枕在了他的肩膀上。
“我能不能不写了。”
“我真的不想写嘛。”
秋日晨光熹微,许瑞言清透的瞳孔泛着琥珀光泽,似乎还嫌枕着下巴不够放松,又伸来一对胳膊缠住他。
“你放过我吧,做完学校布置的,还要写你的这些。”许瑞言越来越小声地抱怨道,“实在太多了哥哥。”
许瑞言很少会叫这个,配合少年的清透音质,听起来有点撒娇。
“……”蒋肃仪无声地抿了抿唇,将许瑞言的手臂弄下来,随后又将其中一张试卷撤掉了。
“把剩下的写了。”
许瑞言看看试卷,又转过来看着他,一副“难道不能再减少了吗”的表情,得到的是手里被塞回一支笔,下巴垫着的肩膀被撤走。
他撇撇嘴,心思回到试卷上。
题是从一整张试卷上勾画下来的,只有蓝色打勾的要做,一共五张,实际要做只有40道。一张的题量。
不必看也知道,打勾的每一道都是他经常会错的题目。
被蒋肃仪摁着改错题其实是家常便饭,他很少意识到自己的成绩进步来源于这些强行灌输的知识;意识到的时候,已经不会再做错了。
翻阅试卷,看着那些蓝笔划过的勾,许瑞言忽然有些说不出话来。
虽然只有40道,但是得先筛过他的本子、练习册、试卷,辨别哪些只是因为他粗心,哪些又是真的不会写。
这种喂饭式帮助,使他的成绩稳步提升,同时也节约出很多时间,不必把过多的心思放在学习上。
在这一刻,他才恍然想到,蒋肃仪一直在做这些费力不讨好、且琐碎的事。
因为他总是不情愿接受着这些。
略微失神,笔尖戳出了一团黑渍,许瑞言不受控制地偏移了眼神。
蒋肃仪并没有发现那道明显的注视,俊美的侧脸微微低着。
笔尖沙沙作响,蒋肃仪在撤掉的那张试卷上写着解题步骤,密密麻麻的笔迹倾泻流出。
许瑞言转过头,比以往都要认真地写了起来,很快完成了剩下的题目。
检查完试卷,蒋肃仪感到很意外。
几乎挑不出错,因此讲解也没有了必要。蒋肃仪放下那套试卷,对上许瑞言乖巧的眼神。
“游戏手柄在电脑下面的抽屉里,”说完,蒋肃仪继续晃动笔杆,“去拿吧。”
许瑞言眼中闪烁着复杂情绪。
“不想玩游戏,我想……骑车。”
最近,缠绵的雨季终于消停,天气变得晴朗多风,他们晚上偶尔会骑上车,去河堤边兜风,附近治安很好,而且郊区地广人稀,一到傍晚就很清静了。
蒋肃仪低头嗯了一声,感觉衣服被扯了扯。
“你傍晚陪我去吧,我们去河边,”像是做出了某种重大决定,许瑞言咬了咬嘴唇,“我……有话对你说。”
蒋肃仪头也没抬地拿过一边的手机,调出转账界面:“你想买什么?”接着把目光转过来,似乎在等他说一个数字。
他主动问钱花,蒋肃仪是不会不给的。而一旦许瑞言问零用钱,那就是真的很想要了。许瑞言望着蒋肃仪那下意识的动作,垂下眼眸。
“……不想买啥,就跟你去骑车。”
许瑞言听见自己小声说道。
然而,约好的骑车到底没能去成。
因为林赦忽然来家里做客了。
七点,所有人都聚齐了,甚至在外的蒋邵成也赶到家中,这次会面显得格外正式。
既然要陪伴客人,蒋肃仪自然无法再赴傍晚的约。
“小林刚从泰南回来吧,刚下飞机?”
“对叔叔,一下飞机我就过来了,行李还在外面呢。”
“那这顿饭就算给你洗尘了,别太客气,把这里当成自己的家。”
林赦套着修身剪裁的时装,面容精致,谈吐自如,许瑞言跟容蘅坐在一边,尽力让自己成为餐桌上的陪衬。
这是顿与许瑞言无关的饭,林赦也没有要理他的意思。最初的寒暄问好后,林赦的注意力就放在了如何应对长辈上。
许瑞言想,这其实是很理所当然的。直到他发现,林赦的眼神足足有七次投到旁边的蒋肃仪那里,他不受控制地产生了抵触情绪。
桌上交谈甚欢,凳子蓦然曳出一声响。
许瑞言有些突兀地站了起来。
许瑞言低着头,声音很闷:“叔叔,我吃饱了,我去楼上了。”
他尽力让自己看起来像吃饱了,蒋邵成也是这样认为的。
“去吧瑞瑞。”
“抱歉,各位。”许瑞言鞠了个躬,随后转身走向楼梯。
交谈仍在继续,许瑞言的离去没有令任何人情绪掀起波澜。
除了蒋肃仪。
他几乎想要站起来,冲那道上楼的身影跟过去了,但半秒后,他克制住了这个本能的动作,因为旁边有位不容怠慢的客人。
准确来说,是蒋邵成不容许他怠慢。
蒋肃仪慢慢的挪回腿,依旧和其他人一样用餐,偶尔应和几声,但耳朵随时在注意着楼梯的响动。
只是一次普通的宴请,到了收尾的时候,林赦放下餐具,笑道:“谢谢叔叔的款待,容哥做的菜真的很好吃,我在泰南很久都没吃过这样的菜了。”
“喜欢以后可以常来。”
“肃仪,送小林回市区。”蒋邵成目光平移,落到一旁的年轻alpha身上,本来起身往外走的林赦停住了动作。
蒋肃仪皱了皱眉,随即只好也站起来。
走到庭院,蒋肃仪接过林赦的箱子,林赦却没有放手,而是冲他一笑。
“你一直不肯赴约,只好来你家做客了,不介意吧?”
蒋肃仪唇线一直冷冷的抿着,视线似乎在看别的地方,显得有些心不在焉,听到他提问,才稍微回神,面无表情地说:“不介意。”
林赦放开箱子,毫不在乎alpha公事公办的态度,“路上你该不会提前下车吧?”
“不会。”
向栅门走去,行李滚轮发出汩汩响声,蒋肃仪再无和他交谈的意愿。
一个转身的瞬间,年轻alpha不再面无表情,担忧地朝某处望去一眼。
一道身影立在三楼窗台后,先是手攥着窗帘,尔后垂了垂眼眸,盯着两人离去的背影良久。
手松开,窗帘被抓成皱巴巴的腌菜,许瑞言挪回书桌前,久久无法将刚才那一幕清出脑海。
腺体在突突的跳动、发热,令人苦恼的排斥感怎样也消除不掉。
他不喜欢林赦。
……一点都不喜欢。
蒋肃仪回来时天已经很黑了。
他有些气喘地跑过小径,抬头发现三楼没有亮灯。
登上顶楼露台的时候,风有点大,他一眼望见栽花的平台上坐着个人。
最近那里的爬藤枯了,容蘅清理过,光秃秃的栏杆看起来不是很牢固。
许瑞言听到动静,缓缓抬头,随后想站起身,被拦腰给抱了下来。
他们站的位置刚好在风口,蒋肃仪浸汗的额发被吹扬开来,牛仔外套上沾着一股非常淡的风信子气味。
真的非常之淡,大概要用力的闻才能闻到。许瑞言咬着嘴唇,有些呆愣地用力在空气中嗅了几下,猛然抱了过去。
“……你是我的。”许瑞言小声说。
蒋肃仪愣了愣,很快恢复原来的表情,轻拍他的背。
“走,去骑车。”
许瑞言一怔,“现在?……都十点了。”
“你不是想去?”
“嗯。”许瑞言没料到他会这样反问,一时又有些呆。“想去。”
“走吧。”
蒋肃仪碰碰他的脸,接着用那只手拉着他,朝楼下走去。
夜很深了,单车响着铃音划出别墅,许瑞言仍然延续着刚才那样黏糊的状态,用手拽着蒋肃仪的外套,坐在后座上。
外套被抓得很皱,许瑞言脸贴在他背上,像只黏人的小动物。
骑过某个商圈的时候,停下等红绿灯,蒋肃仪顺势握了握扣在腰间的手,俊美的面孔展露出不同以往的柔和。
单车重新启动,蒋肃仪向后扶了扶许瑞言的肩膀,才将手搭到龙头上。
驶离街道,昏黄的路灯把影子拉的很长,车轮吱吱作响,河道就在前面。
“有话要对我说?”蒋肃仪忽然问道。
后头一时没了声响,数秒之后,许瑞言松开了紧攥的手。
“没,”许瑞言顿了顿,“没有了。”
贴在后背的重量一轻,蒋肃仪怔愣片刻,眼神光黯了黯。
“不是想买东西,”风送来许瑞言低低的解释声,“也不是什么重要的事,所以忽然一下忘记了。”
“……”蒋肃仪缓缓抓了下刹车,“哦。”
很快到了河边,车停在河岸的围栏前。
几盏路灯照映着通往浅滩的阶梯,向下望去,许瑞言正坐在靠近浅滩的位置上,慢慢舔着一支冰淇淋雪糕。
草莓味的雪糕,混合着浓郁的奶油,是自动贩卖机里最贵的种类。
他不说话,蒋肃仪也不知道要说什么,只好买了吃的给他,然后坐在旁边,保持沉默。
考虑到之前发生的事情,许瑞言很有可能是在生气,蒋肃仪长腿支着,手垂在上面,时不时就要偏头看看许瑞言的表情。
等到许瑞言吃完雪糕,站起来的时候,蒋肃仪也站了起来。
“要回去了?”蒋肃仪犹豫着开口道。
许瑞言幽幽转头,并没有回答这句话。
蒋肃仪抿抿嘴唇,气氛归于沉默。下一秒,许瑞言居然扯过他的外套,像小兽一样咬了上来。
几乎是在乱顶,呼吸也很急,朝着蒋肃仪嘴唇又吸又咬,似在发泄憋屈的怒火。
好在蒋肃仪并未挣扎,加上夜风徐徐吹拂,许瑞言最开始的激烈啃咬消弱,变成湿润地舔,把舌头抵了进去。
蒋肃仪没有丝毫抵抗,配合地加深这个吻。
在深入口腔后,许瑞言又变得富有攻击性,蒋肃仪本来就突然被扑没怎么站稳,许瑞言越亲越往前压,他只能背靠栏杆撑了一下。
许瑞言又往前顶了两次,碰碰被那他舔到湿软的唇瓣,这才慢腾腾松开对方。
“你好……热情。”蒋肃仪向一侧偏了偏头。
许瑞言再次扑来,连带着他的胳膊一块抱紧了。
蒋肃仪扇了两下眼睫,静静地让他抱了一会儿。
半晌,许瑞言从怀抱离开,扭身要走,蒋肃仪抓住他的手,搓了搓那几根手指。
蒋肃仪:“好凉。”
“……”许瑞言看看他,又低下头。想把手拽回来,但没成功。
蒋肃仪将他的腰往前一揽,随后用两手托起他脸颊,在唇珠上印了一下。许瑞言“唔”了一声,就听见蒋肃仪认真道:
“明天我再带你来,不会食言。”
隔天上午,许瑞言本来待在房间,先是听见天花板有东西砸落,而后想到刚刚蒋肃仪被蒋邵成叫去谈话,就在楼上书房里。
他立刻跑上四楼,但书房门忽然开了,他下意识躲进双分式楼梯下藏了藏。
紧接就见蒋邵成从门后走出,面色铁青。
惊愕地眨眨眼,许瑞言不由庆幸刚没直接敲门,等人走了,赶忙跑进书房。
蒋肃仪其实没什么事,就是左脸挨了一巴掌,疼过几秒也就好了。
可是许瑞言上来就捧着他的脸,一脸心疼坏了的表情:“都肿了……你干啥了?下次听听叔叔话行不行!”
蒋肃仪想说没事的嘴立刻默默闭上了。
被许瑞言当病号似的带回房间,乖乖坐好,许瑞言小题大做地拿来工具给他冰敷。
毛巾裹着冰块在肿胀处点着,蒋肃仪轻轻嘶了一声,许瑞言的力道立刻放轻了。
两个人就这么在床边一坐一站,许瑞言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也不想过问,表情比被打的人还痛苦。
蒋肃仪盯着他的脸看,然后慢慢的抚了两下他的腰。
蒋肃仪:“题写完了吗?”
这冷不丁的一句,直接问得许瑞言牙痒痒:“没写……我不想写了,这时候你还问这个。”
蒋肃仪咳了一下,淡淡道:“那就不写了,题可能对你来说确实有些难。至于那些超纲的内容,之后有空我再教你。”
许瑞言眼帘一垂,继续轻轻敷着冰块。
面对着对自己即将离开一无所知的蒋肃仪,许瑞言越来越感到心虚和愧疚。
感觉肿稍微消了,他转身把桌面收拾干净,被蒋肃仪站起来从后面抱住了。
“你这样担心我,我好高兴。”alpha话语直白,居然还在他脸颊边孩子气地啄了两下。
许瑞言心头再一次的天人交战,这些天,他有好几次差点就要对蒋肃仪说实话了——
可是,他不敢。
无论如何他都不会放弃这次机会,这是肯定的。行李已经全部收拾好了,飞机在十天后起飞,做好瞒着蒋肃仪一走了之的准备,只要事后解释清楚就行了。那时候即使蒋肃仪再反对,也不可能漂洋过海的来抓他。
虽然他很不想承认,这么做的一部分原因,是他不想直面和蒋肃仪的冲突。
他怕自己会心软反悔。
在这最后几天里,他想尽力对蒋肃仪好一点儿。
许瑞言忽然走到书桌前,坐了下来,摊开上面的作业和笔记,认认真真开始写。
那架势把蒋肃仪看愣了,走过来问他:“怎么了?”
“我认真学习,你高兴吗?”许瑞言坐在椅子上,头也没抬地说。
蒋肃仪不置可否,“用不用我陪一起?”
“不用,”许瑞言说,“你做了这么多笔记,……我再学不会那也太笨蛋了。”
“我以为你不是很想写。”蒋肃仪笑笑,转身倒了杯果汁过来,手动托了托许瑞言下巴,“头抬高一点。”
10月26日,去祈林报道进入倒计时两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