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余昀的天真妄为不同, 余府主院,余大人与正君彻夜难眠。自儿女们相继长大,余大人便极少与正君同房, 多是去那更年轻的小侍处歇息, 仅在正经的大日子里过来看看正君。今儿是花朝节, 余正君早先便料到妻主会过来,便也提前按照她的喜好将屋内捯饬了一番。可此刻, 屋内熏香宜人, 影影绰绰的烛火映着美人榻,二人却完全没了兴致。“妻主, 您真要帮昀儿入宫”余正君见余大人端茶沉思许久, 终是忍不住开口。人大抵便是如此奇怪, 分明几个时辰之前,余正君的心还是软的, 只觉得若能让儿子如愿,不拘多少银子、多少人情,便是舍了这张老脸不要,他也定要助昀儿入宫。可等妻主真的松了口, 他反倒生出惶惶之感,越想越觉得不妥当。“便是他的肚皮当真极为争气, 入宫了又怎能讨到一个好”这端庄娴雅的正君食指绕着自己的发丝, 避开妻主的目光,有些艰难地说出后宅男子的阴私。“昀儿入宫时想必位份不会太高,生个儿子倒也罢,若他一举得女,怎会有抚养孩子的资格那可是大皇女啊,谁不想要呢”“高位侍君们要么得陛下青眼, 要么有一个强势的母家。若是自己生育艰难,抱个孩子养在膝下,和亲生的也没什么区别了,总归都是陛下的孩子,也是一个盼头。”“昀儿作为生父,若旁人心狠些,想成为大皇女唯一的父亲便是咱们保住了他的命,眼睁睁看着亲生的女儿唤别人爹,他心底又怎能好受”余正君有些语无伦次,他不愿让妻主听见这些后宅腌臜,可那是皇宫啊,只会比寻常女子的后院斗得更狠若是再不说,他只怕妻主真的纵着昀儿入宫了一想到自己娇宠着的小儿子会被人百般算计,他便觉得心都要碎了。余大人定定地看着自己的正君,只道“可若不应了他,只怕他今晚便会心死。”“况且身为人臣,的确该为陛下分忧、该为岚朝分忧。国不可一日无君,储君亦是。”“至于昀儿,他已及笄。既拦不住他,身为母亲,我便会尽最大的力保住他的命,旁的,便只能听天由命了。”余正君怔怔的看着那身着朱色朝服的女子,恍惚间竟似回到及笄那年,隔着屏风偷瞧到的那温雅女子,那时红了脸,此刻却红了眼。他蓦的上前,锤在她胸口,眼泪齐齐落下“余大人你好狠的心啊”“是,你是人臣,你是忠心耿耿的余大人,我呢我身为从二品光禄大夫嫡子,我心底不念着岚朝,不盼着陛下好吗可那是我的儿子啊我唯一的儿子”余正君挣开腕间余大人的手,恨恨道“原是这天下的女子都一个模样若能回到15年前,昀儿出生后我就该掐死他,也省的来这世道走一遭”余大人便只低低叹息,纵着他闹,只应她知道,绝望而无力的挣扎正是苑郎已认了命。挣扎到最后,余大人将人抱在怀里,拍着他的背,凑在耳畔低低安抚。“我余家虽小,却也不会任人随意欺凌,况且还有岳母在呢,从二品官员的外孙,又有谁敢惹昀儿既是心机浅了几分,咱们便为他备些聪慧的下人,况且也未必会一举得女不是”最后,余大人盯着他的眼“苑郎,我也是昀儿的母亲,又怎不盼着他好”余正君侧眸避开,渐渐止了泪,望着那织锦地毯不知在想些什么。残存着泪痕的脸上,眼神逐渐坚定。乾清宫。卯时未至,这座深宫之中最为华贵的宫殿早已苏醒。侧殿内,女帝张开双臂,由着宫侍小心穿上凤袍,许是醒得早了些尤带困倦,无人敢直视的眼眸里,显出几分漫不经心。“他呢”这话并不好答。当朝女帝不好男色,鲜少连着宠幸同一位侍君,下人们便也难以揣测主子心意。放在往日,宫侍会从昨日侍寝的侍君、一直盛宠不衰的林侧君,以及君后之间猜一位。可今日这问题却是再简单不过了。宫侍恭敬垂眸,手上动作不停,轻巧道“那位还睡着呢。”这不是个好消息,那么回话时的语气便需斟酌,省的惹了陛下不快。女帝似是随口一问,宫侍暗自思忖,对那陌生男子在陛下心底的重量猜了又猜。待到踏出宫门前,那穿着凤袍、威仪无匹的女人却顿住脚步。冕旒轻晃,眉眼情绪难辨,黎明时暗沉的天光尽数退居凤袍之下,便是那朱色宫墙都被夺走几分颜色。宫侍们跪了一地,那天下之主侧身吩咐,“切勿扰了他的清净,若有违背,自去慎刑司领罚。”轻轻浅浅的一声吩咐,却足见那人在她心底的分量。待那玉辇走了颇远一段距离,乾清宫内方才有了声响。宫侍们彼此对视一眼,再度忙了起来,却听主殿传来一阵刺耳的声音,随即是一声惊呼。“主子”女帝昨夜歇在偏殿,她用惯了的一等宫侍们也纷纷候在殿外,主殿只拨了几个二等宫侍守着。因着新主子在陛下心底的地位,几人昨晚连瞌睡都没敢打一个,生怕错过了一句吩咐、一点蹙眉。可刚才不过回身行礼,听陛下吩咐的功夫,转眼那主子竟直接从床上下来了宫侍惊得手中的面盆都落了地,又不知如何称呼,便只能讷讷地吐出主子二字。男人着一身亵衣,腰间的剑伤极为深刻,显然大大阻碍了他的动作。那绷带因着翻身落地的动作迅速渗出血迹,星星点点的红色极为醒目,直接刺醒了呆滞的宫侍。“主子,您先歇着呀”匆忙上前将人拦住,却根本不敢碰到对方,年轻的小宫侍急得要哭了“您伤得这般重,怎么经得起折腾”殿外的宫侍们也纷纷赶到,跟着跪了一地。偏那男子似有隐疾,对身旁的动静充耳不闻、视而不见,只自顾地踉跄着,那致命的伤似乎一点疼痛都未曾留下。他身形不稳,行走间毫无章法,既非口渴,也不理那宫侍手中小厨房新出炉的糕饼。全然看不出意图。宫侍们不明所以,便只守着那宫殿门口,不让人出去。余下的则匆忙去各宫找能主事的主子。人既然醒了,御医是一定要请的;君后素来性子和善且这位主子的身份总归,以后多半也要待在后宫,将君后请来并无不妥。最后,乾清宫的总管犹豫了几秒,又派了最有眼力见的下人去金銮殿跑一趟。扰了朝政固然不妥,可从前也未曾有男子在乾清宫的正殿歇下况且并非侍寝后的同眠,而是独占了整张凤床。
总归消息带去了,是否回来便看陛下自个儿的。总管想到这,又看向那殿内的男子,渐渐琢磨出了几分门道这祖宗冷着个脸,竟专往那些个犄角旮旯钻紫檀榻衣柜侧后方的隐蔽处,面盆架与墙壁的夹角,屏风后的桌案乃至那凤床底下而每每找到一处地方,若有宫侍跟着喊上几句、凑上前想要将其扶起,那主子便又冷着脸出来,无视众人,重新换个地方藏起。总管思忖,莫非这人为陛下挡下一剑,疼痛难忍,乃至心生恐惧从此畏于见人总归御医来了才能知晓。再看那蜷在凤床下的男子,她便拦住身旁的宫侍,不让他们开口。果不其然,不曾听见外面的动静,那男子便也不再出来了。而此刻,乾清宫内早已不复先前整洁。总管苦中作乐地想,如此也罢,总归主子的伤口不会继续崩开,也省了陛下责罚。待宫侍们将倒下的桌案、面盆架一一扶起,又将地面的水渍擦去后,总管便招手示意众人退下。如此一番,这乾清宫方才再度安静下来。乾清宫外,宫侍们时刻警惕。殿内,那凤床下的男子望着宫殿门口,俊美的脸上浓眉斜飞入鬓,双眸异常专注,似在思索着如何突围。不像在宫中,倒像在囚牢。卯时一刻。宫道上薄雾渐散,辛言忱抬头望去,暗沉的天光下远处的坤宁宫安静矗立,单是那悬着的匾额上的三个字,便尽显恢弘沉稳。延珍宫与坤宁宫离得不远,辛言忱又一贯谨慎,后面几次请安都来得颇早,对君后更是从来不失恭敬。渐渐地,他与坤宁宫的宫侍们也都熟稔几分。这种熟悉与之前的张公公又是不同,并非多个心腹,多双眼睛和耳朵,仅仅是个面子情。辛言忱也从未想过在坤宁宫内安插钉子,不过是与人为善、随手为之罢了。踏在宫道上,远远地一道身影自坤宁宫内走出,乃坤宁宫八位一等宫侍之一,云绡。不同于云绸的傲气,云绡与谁都处得来,一般并不负责贴身伺候君后。几次遇见,也都是他打发粗使下人,或与其余侍君传话。辛言忱似有所觉,他放缓了几分脚步,果然见那云绡快步走来,与他行了一礼后盈盈笑道。“辛贵人安。”“传君后大人口谕,今早不必请安,还请辛贵人回吧。”许是对辛言忱有几分亲近,云绡又苦着脸道“奴才得快些把这消息传到其他宫殿,若是累得各宫主子们白白跑一趟,君后大人必定饶不了奴才。”“也就是知道辛贵人您素来性情和善,奴才才敢多嘴几句躲个懒。”辛言忱自是安抚一二,说些不疼不痒的话,之后,云绡便又匆匆朝着远处走去。暗沉的宫道上,那道略显纤弱的碧色身影渐渐消失于雾气深处。主仆二人这才不紧不慢地朝着延珍宫走去,才走几步,秋鱼便忍不住道“主子,早知道咱们晚些来便是了。”二月的天仍旧寒凉,早起实在是不小的折腾,若是在君后面前刷些脸面也就罢了,今日竟连人都未曾见到。都站在宫外了,不说喝杯茶,便连逐客,都只派一个宫侍过来。这未免太过瞧不起人。乾清宫的事极为隐秘,秋鱼以为君后躲懒不愿早起,这才免了请安。说到底,秋鱼心底里便不赞同这讨好君后的行为。在他看来,攥住陛下的心才最要紧,便是君后对主子再满意,难道还会将陛下推到主子身边不成谁会嫌陛下的恩宠多呢君后也不过是仗着家世,才得以霸占陛下每月初一与十五那两日罢了。若是曾经,在内务府毫无根基的秋鱼不会胆大至此,竟瞧不起这一国之后。可跟着主子来了几次坤宁宫,瞧见各宫主子们争吵、争宠,君后却从不多加干涉,他便也存了几分轻视。瞧那戚君后呢,家世再好,没有太上皇的宠爱,没有儿女傍身,而今整个宫中有谁瞧得起都只记得一个福太贵君罢了。辛言忱静静望着远处。影影绰绰间,那桂殿兰宫风华难掩。这是人间极富贵的地方,他却不期然地想起了辛府,想起4岁那年初至府城、踏入高门时的忐忑,想起初见后爹时心底的怯懦。徐玉修。那也是极端庄、极稳重的正君。可也是从徐玉修身上,辛言忱知晓了后院的男子能有多狠,又能仗着正君这个身份做到何种程度。正君这两个字,本身就带着一种权威。小侍要看正君的脸色,庶子庶女要规规矩矩地唤一声“父亲”,乃至整个岚朝同样维护着这种权威。宫中的侍君们被那一至九品的位份迷了眼,妄图撬动那坤宁宫的砖头。可说到底,便是从一品皇贵君,也永远在君后之下。说到底,无论哪一朝代,哪一任女帝,这坤宁宫的宫墙都永远屹立。便是如今这位盛家君后脾性颇好,不比徐玉修癫狂,辛言忱也断不能忘了自己的身份。“早些晚些,又有什么要紧总归是要起来的。”最后,辛言忱只是这般笑着回答。回宫时,路过一条长廊,辛言忱隐约瞥见一道身影。那人脚步极快,只粗略望见一个侧脸,便被雕花木栏掩住了身形。尚未想起是谁,秋鱼已经快速道“是原美人身旁的清泉”合华宫与延珍宫相距不远,刚搬来时,冬鱼曾说原美人喜好抚琴作画,想来宫中书籍不少。也曾提议过去合华宫拜访。只后来二人没什么交集,便也一直未曾前去。辛言忱对原美人的印象不多,却很深刻。这位从二品太女少傅之孙,也算是陛下的恩师之孙。他先天体弱,在选秀结束后的第一天侍寝里,就直接截了思美人的胡,让陛下守了几个时辰。后来撑着病体来请安,泪水涟涟,更是直接将那日理万机的陛下招来了坤宁宫。虽说之后几日这原美人安静下来,辛言忱却一直记得那日。年轻的女帝匆匆自殿外赶来,周身裹挟着霜寒,她微沉着脸,站在离那病弱美人几步的距离外,说,序青,你该知道自己的身子。而今,裘荀生侍寝后位份连晋三级,整个皇宫无人不晓他圣宠之眷,其余侍君皆暂避其锋芒。可在辛言忱心中,他对于宠侍的认知,最开始却仅仅源于那“序青”二字。序青,序青。无奈而纵容,深情却又似无情的一声序青。,网址 最新最快无防盗免费找书加书可加qq群95286855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