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狠心(2/2)

明明那人只是在她背后巨大的疤痕上轻吻,那股悸动却直直地透到了她心脏里面。

“已经取得了唐家小姐的信任。”陈遥平淡答道。

池云尽深深看了她一眼,没说什么,让陈遥先走一步。

他一动不动,独自坐在灯红酒绿的包间里,目光依旧凝在表上一跳一跳的指针。

默了许久,池云尽缓缓站起来,将一串钥匙勾在小尾指上。

语气有些欢快,又带着些少年人独有的骄矜:“时间到了呀。哥,我来接你了。”

池云尽手握汽车方向盘,脚底的油一踩到底。

又因为车前窗上突然有水花一朵接一朵地绽放,脚尖微微松开油门,视线在眼前的道路和来回摆动的雨刮器上交替。

雨每下大一分,他的脸色便愈冷一分。

——所有阻碍在他和他哥之间的,都该一扫而空。

通往市郊的蜿蜒道路上,车前的灯光飞逝而过,只留无形的尾气溶解于潮湿的空气中,路边被风压垮的柔荑很快又重新直起身板。

夜深人静,茵城与茵城的平凡的人们一样,昏昏欲睡。然而处于市郊的听雨阁廊内的灯笼却是通明的景象,隔着雨帘远远望去,尽是雾里看花的感觉。

往日静谧的建筑忽然多了好几分人气,不断有来者踏入门槛,按照主人的要求换好古式的着装,乍一看像是诸多儒士们的流觞曲水宴。

常言道:金玉其外,败絮其中。

揭开看似平和的表面,谁人又清楚其下又是怎样地一番脏污与腥血。

池晓洲说今天是唐铭昊生日,也是他进一步深入唐氏集团的千载难逢的机会。

一层大厅内,人们均面露喜色,礼貌矜持地与彼此交谈,屋外此起彼伏鸣啼不息的鹦鸟声作为宴会的背景音乐。

禽鸟只知山林之乐,不知游人之乐其乐,而游人亦不知主人之乐何乐。

“你笑什么?”

静得可以听到烛火燃烧滋啦声的更衣间里,突兀地出现一道清冷的声音。

池晓洲又穿回那件素雅的雪白衣袍。

其实说是同一件并不十分严谨,因为池晓洲注意到腰间处多了一个黑色的图案。

应当是后面绣上去的,针纹略显稚嫩,和白袍本身细腻入微的交错丝线没法比较。

披上外衣的时候,他默默地用指尖在其上摩挲,低眉思索了片刻,抬眼就看到唐铭昊脸上正凝着笑看他。

嘴角上扬至一个完美的弧度,像是在镜子前练习了一遍又一遍后的作品,让池晓洲分不清这笑容到底是面具,亦或是真心。

不过于他而言,知道了又有什么意义。

见唐铭昊保持原来的姿势没有应声,池晓洲也不追问,无所谓地继续整理身上的系带,顺道厘清自己的思绪。

首先将左边较长的带子绕身一周,再与较短的带子绑在一起——

这三年说短不短,说长又不长。唐铭昊并没有让他在集团露面,等于没有真正承认他的身份,这让他开展调查的行动受到了难以避免的阻碍。

后面的两年唐铭昊出国了,就更谈不上深入集团了。

接着将胸膛前的内侧的带子挽一圈,互相缠在一起——

所幸前面的一年里池晓洲多多少少还是查到了点东西:茵城唐氏原本是一个即将破败的商贾人家,可后来莫名其妙多了一大笔运转资金,便慢慢飞黄腾达,一举成为茵城首富。

唐铭昊在很小的时候就被父母以继承人的标准严格培养,说难听点,就像是把他当做不会疲惫没有情绪、只需要灌输知识与能力的机器人。

唐铭昊刚上高三时,唐家父母不幸出车祸双亡,于是他自然而然地成为集团的掌舵人。如今脚下的听雨阁,就是唐家的地盘之一。

最后拿起身侧的腰封,束在纤细的腰上——

单单池晓洲第一年偶尔过来的时候,就见证了好几桩黑色的交易。只是还不到被判死刑的地步,池晓洲只能按捺住继续蛰伏。

池晓洲脸上没有什么多余的表情,就那般沉默地看着镜子里的自己。平静的表面下是越来越严重的焦虑。

三年了,什么时候才能彻底离开这个地方,彻底摆脱面前之人,回到生活的正轨。

“今晚的你很好看。”

池晓洲奇怪地看了唐铭昊一眼,才后知后觉对方是在回答自己刚刚的问题,他微微笑道:“谢谢,我知道的。”

池晓洲一直都知道。

唐铭昊不在的这两年,他和池云尽每天都相枕而眠。

即便是现在这般境遇,池晓洲眼前依然能轻易地浮现出池云尽每晚睡前都专注地盯着自己看的画面。

爱人的表白此刻也宛若近在耳边。

“哥,你好好看。”

“哥,我可以再亲你一下吗?”

“哥,晚安。”

正想着,思绪猛地被手上的触感拉回。

池晓洲垂眸看了好一会,才看出唐铭昊正在把一条极细的红色丝线系到自己的无名指上,还打了个精致的结。

他不解道:“你在做什么?”

唐铭昊这回答得很快:“另一端在我手上。”

池晓洲的视线移到对方一只手的无名指处。可能是只剩一只手挽结的原因,对比起来显得有些粗糙。

还没等他再一次发问,就听唐铭昊缓缓地说:“这样,就好像我们一直牵着手。”

“我不在的时候,你会想我吗?”

话音刚落,唐铭昊就看出了池晓洲的犹豫,于是自顾自接着说:“没事,晓洲啊,我们后面还会有很多时间。”

是吗?池晓洲在心里问了一句,没有出声,之后目光久久地停留在手上的红结上。

细长的红丝线扭曲着垂在半空,更衣室内重新陷入一片寂静。

半晌之后,一缕金黄和一缕纯白从房间里走出,唐铭昊在前,池晓洲慢吞吞地用长袖捂着脖子跟在后。

两人之间隔着一米的距离,不是池晓洲不想再往后退,而是半隐在空中的丝线扯住了他,让他不得不靠近唐铭昊活动。

池晓洲承认他始终琢磨不透唐铭昊的心思,决定按兵不动,忍住不把它一剪子解决了。

毕竟在控制住他的功能上,细软的红丝线比上瘾的药物要温和多了。

穿过曲折的廊道和楼梯,池晓洲跟着唐铭昊来到一楼大厅内。

即便心底清楚在场的来宾都与唐铭昊有着密不可分的关系,大概率也都不是什么好人,但他还是被步入古装剧拍摄现场的即视感而震撼到了。

只见桌案上一盘盘精致的糕点罗列,姹紫嫣红的人穿梭于雕梁画栋之间,古乐环绕于淡淡的烟香中,昏黄的烛光为所有人镀上了一层金边。

朦胧中带着一些圣洁。

如果撇去这金碧辉煌的建筑、衣袂翩翩的服饰和别具一格的宴会均是唐铭昊的想法,池晓洲一定会由衷赞叹提出这些奇思妙想的人,打心底想跟对方交友。

可这世界上最不缺的,就是阴差阳错和无可奈何。

有个身着栗棕色长衫的男人瞥见唐铭昊,立刻变得喜笑颜开,走近前来寒暄。

唐铭昊看见来者,眼中闪过不耐烦的神色。接着他又回头瞧了眼池晓洲。

池晓洲原本正低头揉弄那个红色的线结,由于离得近,很轻易地就察觉到唐晓洲的视线。

他手上的动作顿了一下,没有抬头,问道:”怎么了?”

对方朝自己走近了几步,他听到唐铭昊的蕴着些愤怒的声音在头顶炸起:“你在做什么?”

莫名其妙。池晓洲想,皱了下眉头,实说实说:“太紧了,手指都充血了。”

闻言,唐铭昊将目光凝在因充血而红肿的无名指上,眼中闪过片刻嗜血的兴奋,看得池晓洲下意识后退几步。

他退到一半,突然感受到手指根处传来被细刃划开般的疼痛,又猛地止住脚步,一脸惊悚地看着紧紧拉住另一端的唐铭昊。

弯曲的丝线陡然崩直,池晓洲明白自己失去往后退的自由了。

这丝线看似柔弱,实则紧密细致、难以切断,强行挣脱的话,反倒要付出切断手指的代价。

唐铭昊用怜悯与心疼的语气道出最是疯狂的话语:“抱歉。走太远的话,你会受伤的。过来吧,不要离开我。”

说完话,唐铭昊静静地看着池晓洲一步一顿地走向他,脸上尽是亲切的笑容,仿佛因为看到自家叛逆的孩子终于变得懂事而欣慰。

“唐总,”栗棕色长衫靠近,对唐铭昊点了点头,随手拦了一名托着酒杯的应侍生,阿谀奉承道,“过去的一年承蒙您的照顾,这杯我敬您。”

随后男人拿了一杯酒,仰头一饮而尽。

池晓洲刚走过来,就看见唐铭昊也笑着接过酒,准备将其倒入喉中。

在他眼里,被酒精控制的唐铭昊与恶鬼的差别,就是一个在人间,一个在阴间。

往日不堪的记忆浮现,池晓洲嘴先脑子一步道:“别喝。”

突如其来的阻拦引得另外两人向他投来好奇的视线。

唐铭昊被喊得愣了一下,很快回过神,似乎也联想到了什么,暧昧地笑道:“怎么了?”

这是唐铭昊兴奋的前兆,池晓洲只觉额角狂跳,心中愤愤不安,脸上却只表现出担忧之色:“你不能喝太多酒。”

闻言,唐铭昊当着两人的面大笑起来,引得附近众人纷纷侧目。

男人也为池晓洲的唐突感到诧异,偏头望去,却被池晓洲的打扮惊艳到。

在场只有池晓洲一人被裹在白色调里,头发是银白的,衣衫是雪白的,就连衣服下的皮肤都白得隐约可见其上的青筋。

再加上清尘隽秀的容貌,男人几乎要以为是天仙真的下凡了。

男人沉浸在思绪中,一时忘了分寸,直愣愣地看向池晓洲,问道:“这位是?”

这一问,也道出了其余众人的疑惑与好奇。

看见男人直白的眼神,唐铭昊的神色略微冷下来,侧身半挡在池晓洲面前,继续笑道:“他呀,我的人。”

众人本想惊呼出声:这句话是他们理解的那个意思吗?唐家少爷什么时候喜欢上男人了?

但他们望着唐铭昊有些瘆人的微笑,面面相觑,决定闭口不言,在灾祸来临之前干脆地抽身离去。

枪打出头鸟。可怜男人才反应过来自己径直撞上枪口、踩到雷点了。

他连忙讪讪赔笑:“原来是这样,都怪我不长眼,二位站在一块很是般配。唐总,那我不继续打扰了哈哈。

唐铭昊目送男人狼狈逃走的背影,嗤笑一声,回头看向池晓洲,把手中的酒杯往前更递几寸。

杯中的酒水轻轻漾起波澜,摇晃杯子之人试探地问:“我刚刚那么说,你觉得怎么样?”

问的时候,目光忽然从池晓洲脸上流连至腰间处不起眼的黑色图案上。

像是有些忐忑的模样……

池晓洲怀疑自己看错了,缓缓眨了下眼,看到那个熟悉的从容的唐铭昊,才开口道:“嗯,还行。”

即便池晓洲已经习惯“唐铭昊的人”这个身份设定,但他知道自己永远不可能融入这群人。

绝对不能与恶鬼为伍——他时刻警醒自己。

整日熏陶于金钱与权利之中,就算是清心寡欲的佛门子弟也难免受到诱惑,走上享受人世极乐的不归路。

更何况是不曾有过信仰的池晓洲。

他心如明镜,不过是因为他时刻挂念的那个人,还在家里等着他。

池云尽交付所有的信任,守候允下约定的自己;等待来年春天,自己回去陪他过生日。

“哥,可以提前跟你讨个生日礼物吗?”池云尽丝毫不觉肩上疼痛,满心期待地问道。

池晓洲刚操纵纹身针把他弟的皮肤扎破,看着墨黑的颜料被带进肌肤深处,他用手指抚摸那串法文:

“ieuxvautairdanslesenfersedêtresansaourdansleparadis”宁愿在地狱相爱,也不愿无爱于天堂

池晓洲哪里会不满足他弟的请求:“明年春天啊,什么礼物?”

池云尽用眷恋坚定的眼神看着他:“一场婚礼。”

一场属于我们两个人的婚礼。

池晓洲能感受到他的脸颊、心脏如火烤般热烈,他应道:“好。”

酒杯被塞到手里,冰凉的触感强行拉回他的思绪。

他听到唐铭昊悠悠然说:“既然这般担心我,那你替我喝了,怎样?”

唐铭昊没有见过他醉酒的模样,此刻正面对他,眼中狡黠的光若隐若现。

池晓洲抿了抿嘴,仅仅迟疑了一瞬就接过酒杯,握住杯脚的指尖逐渐发白。

上辈子应酬之时,池晓洲频频以茶代酒,单凭诚恳、互惠互利的方案拿下各位客户。

——因为,他对自己的酒量有自知之明。

非常低,是难得一见的一杯倒。

一开始禁不住一位客户的强烈要求,池晓洲在不清楚自己酒量的情况下喝了整整一小杯。

他仿佛还能感受到凉凉的酒水滑过喉咙,却带来持久的烈火燎原。

感官停留在这一刻,之后他便什么都不记得了。

事后听刘姐说,他醉酒后疯疯癫癫,和客户搂搂抱抱称兄道弟,差点就直接站上桌子唱荷塘月色。池晓洲以抹去额头并不存在的汗作为回应。

池晓洲暗自在心里衡量了一下,比起别人发疯虐自己,还是自己发疯比较安全。

箭在弦上,不得不发。

池晓洲一手拿着空酒杯垂在身侧,另一只手没功夫继续遮住靠近锁骨的脖子处,而是反手捂嘴,强硬地压下喉管中滚烫沸腾的酒精。

有人顺着他的背在帮他舒缓奔涌全身的酒劲。

池晓洲迷迷糊糊地看着眼前的唐铭昊。

还有一些距离,怎么把手伸到他背后的?况且,姓唐的会这么好心吗?

那么是谁?

他晕乎乎地阖上迷离的眼,再睁开时甚至映出水光。

清澈的池水被顽童搅浑,池晓洲精疲力竭,却始终找不到眼前的焦距。

嗅觉还未完全麻痹,除了即将席卷整个鼻尖的乙醇味道,空气中还有另一个熟悉的气味。

很熟悉,熟悉到他不由自主地搭上那人的肩,企图凑得更近以便彻底沉浸其中。

如擂般的心跳骤然变得和缓、平息,他仰头,对一身黑衣的池云尽绽出毫无防备的笑,无声道:“你来了,未婚夫。”

池云尽单手扶住根本没法自己站稳的池晓洲。

暗涌的池水从池晓洲那儿汇入,在池云尽这儿掀起惊天骇浪。

池云尽眯了眯眼,目光凝在神志不清的池晓洲脸上。

罪魁祸首纵火之后立刻施施然离去,徒留他一人经受焚烧。

池云尽现在的心情可算不上好,于是旁人便成了宣泄的渠道。

他掩在半张面具后的眼睛盯着唐铭昊,犹如鹰隼锁住猎物。

没有被遮住的嘴角扬起一个无奈的笑,朝藏不住怒意的唐铭昊道:“唐总,你看到了,美人自己扑过来的。”

“既然如此,”池云尽说着,单手甩出随身携带、平时最爱把玩的小型军刀,割断了勒在池晓洲手指上的红线,“我就笑纳了。”

隐秘的联系顿时消失,所属之物被强盗夺走。

唐铭昊失神片刻,随即很快恢复,同样勾了勾嘴角,只是看着池晓洲手上的结被一点一点解开,笑得有些勉强。

“你是?”他眼中的锋芒毫不留情地刺向池云尽。

池云尽却无谓地理了理他哥微微松垮的衣襟,没有看唐铭昊,轻松化解道:“不重要,不过唐总要拦我的话,大可一试。”

此处不小的动静又引得他人注目,离得近的几人听到池云尽这话,唏嘘叹道:“这人什么来头,敢和唐家少爷叫板?”

见过许多类似的场面,唐铭昊冷静下来,看着池云尽假笑不语。

静默片刻,一名应侍生走来,躬身对唐铭昊说了什么才退走。

唐铭昊的神色比之方才多了几分肃然,伸手拦在兄弟两人离开的路上:“未经同意,就带人离开,好像不太好吧?”

“哦?唐总的意思是,他同意了我就能带他走?”池云尽的笑看起来愉悦极了。

别人不知道他哥醉后是什么样,他可清楚得很。虽然不太想让别人看到他哥那副可爱的模样,但唐铭昊咬定他俩不松口也不行。

池云尽戴着黑皮手套,轻轻地捏了捏怀中的池晓洲的脸颊,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声音说:“哥,醒醒,我们回家啦。”

酣眠突然被打断的感觉不好受,池晓洲的起床气登时上来,抬起原本埋在他弟肩上的头,转身倚着他弟环顾四周。

眼眶周围晕着一圈被酒精熏出来的浅红。池晓洲好不容易站稳、看清眼前的景象,就发现半只手臂拦在自己回家的路上。

他眯眼将视线聚焦在那只金黄色的袖子上。

金黄色,他两辈子最恐惧和厌恶的颜色。

“理智”二字于脑海中已经荡然无存,池晓洲不满地皱起眉头,一手挥开面前的阻碍。

众人再也憋不住惊呼出声。

池云尽笑得更加放肆了。

唐铭昊则因为第一次见到池晓洲出人意料的这一面而有些愣神,没过多久,眼底浮上几分惊喜,与更深的占有的欲望。

这一幕看得池云尽藏在手套中的指节捏得咯咯作响,带着残存的笑意,俯身至他哥脸侧。

这次他用了唐铭昊也能清晰听见的音量,咬着他哥的耳朵问:“你跟我走?还是跟他留在这?”

气息灼灼,与汹涨的酒精一起轰击池晓洲的濒临崩溃的思维。

万钧之重仅由一根发丝承受。

池晓洲勾唇,眼中似有万种风情:“跟你走啊——”

他余光瞥见唐铭昊的神色,更加得意地笑道:“说到底,我也只不过是想要更高的权力。”

得,都醉成这样了,还下意识在唐铭昊面前做戏。

池云尽自然以配合他哥为先,手搭上他哥的肩,黑色霸道地将惹眼的白色圈进自己的领地。

“唐总,你听到了,我能给他想要的东西,你呢?”说着池云尽就扛着他哥往外走,不理会唐铭昊的黑脸,亦不理会宾客们的纷纷议论。

私人更衣室内,池云尽把他哥抵在墙上,膝盖顶在他哥两腿之间,单手提起他哥两只手,闭眼吻在他哥脖子上,企图覆盖另一人留下的印记。

而后池云尽像是想到了什么,忽然放弃对那一处的强攻猛战。

空闲的一只手撩起他哥衣衫的襟口,他恶狠狠地咬在晶莹的锁骨上。

留下深刻的牙印后,才用舌头在瘀血的皮肤处缓缓打旋,仿佛在弥补自己的一时冲动,却并没有知错能改的意味。

池晓洲的手指在他弟的整齐衣装上抓起几道褶皱,发出的呜咽声断断续续,一概被房间的隔音层吸食殆尽。

长袖滑落,纤云飘飘,池晓洲被迫举在头顶的两截白皙的小臂露出。

因为被勒得太久而充血胀红的无名指,在一片白的衬托下尤为显眼。

池晓洲刚才在众人面前默不作声忍下剧痛,此刻被解开束缚后反倒觉得委屈,推拒开他弟后,把左手无名指伸到他弟面前。

“这里,痛。”他示意自己的指根处。

池云尽看着他哥的手,蓦地安静下来。

池晓洲没有注意到他弟脸上诡异的神色,自顾自地继续往前伸:“真的很痛,但只要你给我吹吹就好了。”

池云尽接过他哥的手,往其上吹了一会。

冰凉却温柔的风拂过伤处,稍稍缓解疼痛的感觉。这股风也径直掠过昏涨的脑袋,池晓洲终于能够抽出一丝力气,拽回逍遥至十万八千里外的理智。

他听见他弟问:“我能把这里烧了吗?”

池晓洲怀疑自己听错了。他以为在自己的三年的陪伴与关心下,池云尽早就把那点偏执和疯劲改掉了。

等等,池晓洲终于想到一个最关键的问题:他弟怎么会来这儿?

池云尽见他哥稍微清醒点了,停下吹气的动作,乖乖巧巧地叫了句哥。

池晓洲先是懵懵地应了一声,而后不解地问:“小尽,你怎么在这?你知道这是哪吗?我送你,赶紧回去。”

池云尽不答反问:“我是来接你的,你跟我一起回去吗?”

池晓洲想到了唐铭昊的宴会,顿时感到有些焦头烂额,敷衍道:“你先回去,我这还有点事。”

池云尽不答,从近在手边的柜中拿出一瓶酒。

是已经开封过的,酒杯口还有醇香幽幽浮动,散发到空气中,柔柔地摧毁池晓洲脑子里那根紧绷的弦。

“小尽……你做什么?怎么能动别人的……”

未尽之语再也没机会说出。

就在刚才的一刻,池晓洲亲眼看着池云尽不紧不慢地灌了一整口酒,而后吻上自己的唇。

甜滋滋的酒被渡过来。任凭池晓洲抵紧牙关,酒水依旧毫无阻碍地席卷舌根、浸润喉间。

这下好,好不容易回来的神志被新一轮的醇香挤走。

见他哥又回到怔愣的状态,池云尽才松开他哥,大拇指揉捏他哥泛着水光的唇:“哥,我们回家喽。”

池晓洲轻轻甩了甩头,努力瞪大眼,看着他弟将自己身上的古式衣装除尽。

虽是寒秋,可房间密闭,将凛风与月色一律拦在外面。

加上屋内自带暖气,池晓洲虽身体赤裸,却不觉冷瑟。

池云尽从柜子里随手取出一件黑色的衬衫,为他哥穿上。

尺码正好,仿佛本来就是为池晓洲量身定作、专门准备的。

纽扣从下往上被一颗一颗扣上,肩胛、腹肌、胸膛上暧昧的痕迹被一点一点隐去。

除了脖子上略显不同的红印,其他通通消匿于黑色衣物之下。

衣服穿好后,池云尽盯着那个红印,看了足足有一刻钟,而后低低说了一句:“啊,这里和留下它的人一样,都让人直犯恶心呢。”

不想却被晕晕沉沉的池晓洲听到了,他耷拉着脑袋,有些伤心地问:“恶心?谁?我吗?”

莫名熟悉的场景。

池云尽捧起他哥的脸,吻去他哥沾在眼角的泪,一遍又一遍耐心哄道:“不是你,永远都不会是你。”

三年的时间,很多事物趁人们不注意,在悄悄然发生变化:

比如,在茵城上空盘旋的不再是原来的老雁鸟,它们的子代接过责任,继续年复一年地翔于在迁徙的路上;

比如,小小的茵城里,有一道不明的势力崛起。像走在钢丝绳上那般游走于黑白两道之间,公家不敢动,私家不敢惹,与黑道上的唐家平分秋色、截然对立。

再比如,兄弟俩住着的楼栋里有个老人默默安息。子女没有赶来送终,她不吵也不闹,临走的时候还将二零六的屋子赠送给池晓洲和他弟。

梁阿嫲的葬礼上只有兄弟俩全程守着,楼栋里仅剩的几个租户分别过来站了一会,祭奠这位和蔼的包租人。

池晓洲不知道梁阿嫲会不会像他一样,死后重新回到生命中最遗憾的时候,抓住上天赐予的难能可贵的机会,拨开环绕着的浓厚的迷雾,去发现身边之人的真心,去找寻一开始那个所向披靡的自己。

但他想梁阿嫲或许没给自己留下遗憾。去她家叨扰时,池晓洲印象最深刻的一段话就是:

“晓洲啊,要相信自己的选择,很多时候其实没有那么复杂。”

“跟着心走,心会告诉你答案。剩下的,就交给上天吧。”

“世界上本来就没有什么遗憾不遗憾的,谁知道你当初选择了另一条路,路的尽头又是否会如你心意呢?”

是啊,他上辈子怎么可能有勇气,去赌那一线的生机。

是啊,他上学时路过巷子,看到被围在最里的唐铭昊,怎么可能装作什么都没看见而淡然离开。

是啊,在这个崩毁的家庭,他从来不后悔把自己所有的爱奉献给池云尽,从来不后悔在无数个雨夜拥住小小的、瑟瑟发抖的池云尽,吻住陪伴了他两辈子的那颗泪痣。

“池晓洲,你在想什么?”池云尽边问,边从后面掰过他哥绯云遍浮的脸。

池晓洲掀起眼皮,想要寻找眼前的焦距。

可等看清镜子中二人下体交合处正汩汩淌水的淫靡画面,他又猛地把眼闭上。

他已经无暇去思考自己这番掩耳盗铃的行为如何无用,又如何幼稚。

沉重的眼皮隔绝外界的一切光线,反倒让其余的感官愈加明显:他嗅到空气是咸腻的,听到近处传来的声音是像拍弄水渍的,感受到背后另一人的胸膛是硬的,体会到身体的肠道里是烫的……

更要命的是,方才看到的景象正在脑海中反反复复地上演。

——两人身上均是一丝不着,池云尽以小孩把尿式的姿势把他抱在怀中,提起来又迅速地坠下去……;有一根狰狞的长物在他身下,捅进去又缓缓地拿出来……

池晓洲出声,稀稀碎碎,连不成一句完整的话:“呜呜……不要……在这……去……去床上……啊!”

啪嗒,是什么水滴在被随意丢在地上的黑色衬衣上而发出的闷响,声音越来越密集,直到变成无间断的水流冲击声。

池云尽紧紧把他哥抱住,像是要揉进怀里,靠着他哥后背上的蝴蝶骨,面上平静无波,身下却是一股脑释放在他哥狭窄的甬道内。

月光,房内,镜前,两人,构成了池晓洲对这个夜晚的所有记忆。

在一片昏暗与混沌之中,池晓洲精确无比地反手抚上他弟脸上眼角的泪痣,语气虚浮,像是刚被打捞起来的溺水之人。

“池……云尽……你在害怕吗?”

其实问出来的那瞬间,他就知道答案了。

——是的,是害怕的。不然为什么吻他的唇能够颤成那样?

可今晚并没有打雷,池云尽在害怕什么呢?

池晓洲慢慢地张开眼睛,似耗尽了全身的力气,忽略镜子中依旧翕翕合合吞吞吐吐的穴口,和埋在他身体内但仍有一小截露在外面的那根东西。

闻言,池云尽享受着他哥的紧致与包裹,不舍得退出,于是坐在床垫上,就着下体联结在一起的状态,把他哥腾空翻了过来。

不顾他哥正大口喘息以缓解窒息感,池云尽径直啄住那瓣垂涎欲滴的下唇,把他哥的呜咽吞进喉里。

他“嗯”了一声,振动通过口腔传递到与之结合得密不透风的另一张口腔内。

池晓洲也没有心情调侃他弟“长这么大了还怕什么”,任由他弟的舌头在嘴里时而乱搅,时而顶住敏感的上颚,时而用力吮吸他的舌头,仿佛要将他仅剩的氧气全部掠夺走。

池晓洲突然仰起头,像被置于干涸之地的鱼,挣脱了他弟软舌的钳制,大幅度的动作也让蓄了很久的泪水瞬间夺眶而出。

如果这样能让他弟获得更多的安全感,那么,即使池晓洲心底清楚这无疑是饮鸩止渴的行为,他也心甘情愿,把能从自己身上剥下来的所有东西,都一一递上。

池晓洲深吸一口气后,咬紧牙关,将剩余的一丝力气全部集中到肛肠处。

随着他的眉峰变得愈加陡峻,肠道中原本绞紧的肌肉反倒在主人的刻意努力下,逐渐放松,仿佛饥渴难耐般撑大入口,迎合那根高高挺立的巨物。

浅浅的痛意被脊柱骨上滔天的刺激感覆盖,池晓洲的黑睫如同兴奋的蝴蝶一般,不停扑扇着翅膀。

恍惚间,池晓洲觉得有一只手的无名指上传来触碰到金属般的凉意。

池云尽正好放开了他那只手,于是他在即将失去意识之前把手举到眼前。

有个银白色的圆圈套在了他右手的无名指上,静静地落在指根处。

一左一右,一粉一银,一烫一凉,一痛一痒。

两个完全不同的人,将两个完全不同的圆圈,分别套在池晓洲左右手的无名指上。

他看到戒指上镶着一把断琴。

为什么是琴呢?又为什么碎成那般模样?

这个念头冒出来后,池晓洲透支体力后的疲惫终于如藤蔓般生出,无情地将他拽入一片漆黑之中。

等到池晓洲再次睁开眼,他崩溃地感受到散架般的整个身体,可由于醉酒,他对昨晚的记忆并不完整,只剩下一些零零碎碎的画面。

他现在还能依稀体会到穴口和甬道经受剧烈摩擦后的撕裂感,和被炙烤的感觉。

痛。头痛,肛口痛,还有胸前也痛。

他垂头一看,乳晕附近还隐隐约约残留着几个牙印。

他无力地扶额:过了一晚上,牙印还在,昨晚得做到什么程度?

然而他下意识往身侧一瞥时,却发现把他弄成这副样子的池云尽已经离开了。

伸手在被子里探了一下,连余温都快消散干净了:他弟是机器吗?那样疯狂地做完还不歇会,还继续连轴转。

池晓洲不清楚池云尽是否还在家中,想喊他弟的名字,却发现嗓子已经发不出声音。

他气急败坏,勉强用嘶哑的气音叫了两句:“池云尽,你这个畜牲!”

无人回应。

不仅把他的身体和嗓子都变成这样,还“提上裤子就走人!”

他闭眼又躺了一会,可头和其他部位的疼痛并没有缓解一丝一毫。

池晓洲懒懒散散地从床上坐起来,一头黑发乱糟糟的,有几根毛互相作弄高高翘起,他伸手欲打开衣柜门拿件衣服穿。

因为伸出的是右手,很轻易地便发现那个戒指。断琴辉映着日光,折射出破碎的彩色。

他沉思了一会,还是没想明白断琴的寓意,但想到了这样招摇地戴在手上,难免会引起唐铭昊的怀疑。

虽然不舍,但他依旧小心翼翼地从无名指上取下银戒,放在桌子上。

等他洗漱完一瘸一拐地回到房间,银戒上还留有未完全散尽的余温,再加上向暖阳借取了一点温热,池晓洲把它捧在手心里时,只觉捧着一个小小的、漂亮的热源。

手机在木桌上振动,发出让人难以忽视的响铃声。

池晓洲看清来电的人后,没有犹豫多久便接起了电话:“喂?”

对面的语气有一丝不易觉察的急躁:“你在哪?”

池晓洲想了想,实话实说:“自己家里。”

对方顿了一下,似乎想问些另外的事情,但还是咽下去了,话题眨眼间跳跃:“我现在来接你——”

池晓洲直觉对方还有话没说完,下意识问道:“什么?”

对方的语气染上几分愉悦和兴奋:“有个惊喜给你。”

池晓洲微微笑,淡淡的笑音隔着话筒传递到另一方,唐铭昊听到后略微屏住了呼吸。

“好,我准备一下。”说完,池晓洲摁断通话,笑容僵在脸上。

不能用正常人的思维去度量唐铭昊的行为,那么,池晓洲猜,这个惊喜大概率应该是一个他难以承受的惊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