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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1]
一手支着头,一手扣在桌子边缘,贾诩伏在桌面上低低地喘气。锐痛是从脑颅里敲出来的,比这更痛苦的,是记忆的丢失和重组。
隐约忆起他手腕上被铐了抹柏色珠环,可是稍触碰到形状,又接上一阵疼痛。
天顶暗了一块光,手背上爬了人形阴影。小小的脑袋,呲了几根毛发,是广陵王还未来得及梳理的发顶。
毛发的影子呲在了他心里,痒得恼人,贾诩扯出一旁的笔,猛地往二楼丢。那个人影像水波一般晃荡着,伏回阳光的阴影里。
他又伏低了脸,扣在桌上的手背爆出青筋,喘出的气愈来愈热。
还不能睡,模模糊糊地,他想着。广陵王该走了,要把帛画捡起来,拼回去……贾诩挣扎着站起来,还未走到门口,就听哆哆两声,是屋外传来的敲门声。
想也没想地,他从桌上抄过墨砚扔到门上,哐当一声巨响,吵了一耳朵的声音停了。门外的人该是被他赶走了。贾诩抬手推了下门,门开了道缝,热度排山倒海地往上烧,头是低矮地掉了下去,他随着静下去的声音一齐倒了。
夕照的光金融融地泼洒了天地,广陵王赶着匆匆的阳光的脚步,步入了麓宅。此时牌匾上的阳光已经淡了,隐约有墨迹流下——又要变字了。
重台累榭般的几重结界裹着麓宅,层层叠叠的阵纹交织,连空气都要挤出屋舍。她在沉闷的空气中,听到了一点异动。
木匣子里发出响动,锁在里面的白炽灯激烈地往外撞。广陵王皱了皱眉,抬手加固了匣子。习惯性地挑眼扫视麓宅,她结结实实地吃了个惊吓。
悬在树枝上的帛画忽然丢了清晰的图案,烟霞落日峻峭悬岩全被浸到墨汁里,黛黑将图画涂成混乱的未知。或完整或残缺的帛画,一张张都像被墨水洇了彻底,连废墟里没被拣出来的也漆黑地瘫在废墟里。
第一反应是贾诩搞了鬼,然而目光和倒在地面的身影撞了个正着。广陵王心跳漏了一拍:“贾诩?”
他是趴伏地倒在地上,脸歪到一旁,拐杖摔出几米远。这个鬼连蹲下的动作都不愿意给别人看,更不用谈这样难堪的姿势。
谁在她不在的时候做什么?!
身边气息陡然凛冽,广陵王五指拧出囹圄的模样,磅礴灵力漾出,扫过整个村落。
没有异常。
绷着身子,深吸了几口气,广陵王疾奔到贾诩身旁,手还没伸到他身上,就触到了一捧捧的热度。
还活着,好像是烧得昏过去了。心先安定了下,接着又吊到了嗓子眼。
贾诩不是鬼不是聻,也不算人,平常的病灶掉到他身上,也没有寻常办法。
“贾诩。”
接连低唤了几声,都没有叫醒这个鬼,她的心越来越沉。抬起贾诩的胳膊,环住腰身,广陵王半抱起这个鬼,拖到树下。鬼的脑袋沉重地滚到她肩头,呼吸扑到她耳垂上,像炙热的火翅扇过。
当务之急是先吊住他的命,可是……
该渡精气还是该灌药?两个都可以还是两个都不可以?手心渐渐发了汗,濡在贾诩的胳膊上,人的体液和鬼的体温黏糊糊地涂在一起。
手指挪动到鬼的身上,目光发颤。定了定神,广陵王意识到是自己的手指在抖。她的手一向和医生一样稳……
检查了遍贾诩的身体状况,她缓慢地直起身,目书运符,拿起传来的药,第一遍没拿稳,第二遍才放到手心。
一手扣到贾诩的下颌上,她用了劲,两指伸进口腔中,上下齿微微地被分开,药被推进口腔,然而黏在舌面吞落不下。
她又往里伸了手指推,热烘烘的气涌上来,药没有推进去,手指先被这捧温度烫得轰出去了。
绣衣楼的主人惯常杀鬼戮聻,照顾病人或病鬼这块实属欠缺。
“你稍微咽一下,吞下去。”
当然是没有回应的,昏迷的鬼的两齿压在她手指上,卡出了浅淡的小方印子。
浅云色的药丸,檎丹色的软舌……广陵王记起来父母喂幼小的孩子,都是先灌了药到自己口中,再渡到孩子嘴里。鬼的唇珠温软,掯在指背上,低低的柔软的温度。手心好像生了汗。
也许她是记错了,错将母鸟喂养雏鸟的行为安在了人身上。记忆里究竟是人类喂养的景象还是鸟类哺育的景象,她也不清楚了。
热度渐渐升高,是他们靠得越来越近。低下去低下去,突然又直起身板,往嘴里灌了口水,一低头,广陵王拥住了鬼的薄唇。
轻嘴薄舌的鬼,亲起来倒没有那么尖刻。薄薄的两片唇被她含住了,口齿突然生了津,舌从口内探出,舔开齐整的齿列。
舌头比一般人要长,广陵王想道。艳鬼精致的五官在眼前放大,长睫像一面小扇沉重地阖在面上,亲过去的时候,鼻梁顶到了她的鼻子,所以稍微偏了些头,五官也就移了位,小扇般的睫毛滴溜溜转了个圈。
舌尖推着那片药丸往里走,水液渡了去,她探访了一圈口腔,药丸早就落进去了。
没有借口再靠近了,可是……她略微离开了他的嘴唇,又转了个角度,更靠近了。背上渐渐生汗,是被呼出来的热气蒸熟了。
鬼的舌头薄而软,还带了烧热的微烫,她卷过去时,直觉是吃住了一块刚出炉的软糕。
热度勾勾缠缠,卷了又卷,吮了又吮,贾诩的双唇被她亲肿了,分开时,还勾了丝银线。她有些餍足地喟叹了,同时又觉得荒唐,心跳在膨胀的热气间飘来荡去。
低了头用手指描摹艳鬼的高眉长鬓,指尖淌到唇珠,广陵王在他耳垂、颈侧、唇间都映了吻。
她只是想亲贾诩,不需要找借口了。
[22]
从昏迷里醒来,神智是有些混沌的。一睁眼,是奇异的覆了薄膜的天顶,密密丛丛的叶子在惠风中摇晃。
手指先碰到的是一团温暖的物体,手臂再挪动,身体下是柔软的触感,贾诩惊了下,神智猛地被勾回身体,他挣了挣身体,没动静。
“醒了?”身边是很沙哑的女声,广陵王的声音。
贾诩听到她清了清嗓子,利落的起身后,广陵王的脸映在他眼帘里。她搭了手在他的额头上,靠得极近,呼吸都要依偎在一起。
奇怪的距离。
贾诩抬起手,要挥开广陵王。太虚弱了,手臂才抬起就软垂到一边。嗓子倒是可以出声,他道:“离我远点。”
微妙的凝滞后,广陵王的脸退开了,她的声音少许远了些:“没有退烧啊。”
没有动身的力气,他偏了点头去看。近处是几件从没有见到过的家具装饰,稍远一点挂着一排衣物,一望便知是女性的笔触,他赶忙瞥开视线。
转了点头,身侧是纯白的被褥。他只在幻境里的人家中见到过这种家具。应该是叫,床?
视线再上抬,蓝茵茵的天穹纹有枝叶茂密的树巅,叶的罅隙间坠下斑驳光影,原来是白天。
他是被广陵王搬到床上了?
耳边滴一声,广陵王的声音又响起:“378°,比之前要低。你感觉怎么样?”
一双手扶着他坐起,贾诩陷进绵软的被絮里。唇上递来一杯水,水里飘着古怪气息。他避开了杯沿,望向广陵王,忽然嗤笑:“我真是觉得好奇,诩不过一个低贱的鬼,有什么能值得绣衣楼主人三番五次亲自前来?就因为杀了条连人都不一定是的贱命吗?还是说,你想从我这里拿到什么。”
凑在他唇上的杯子离开了,广陵王挑了眉,厚重如鸦翅的睫毛掀上眼皮,眼眶底下的乌青就亮在天光下。
先是打量了会贾诩,随后她冷笑了下:“张嘴。”
比话语更快的是动作,一只手掐上他的下颌,五指用力撬开他的口腔。非常熟练的举动。广陵王抬手灌下那杯药,一低头,咬住了他的嘴唇。
温热的肉体覆上他的身躯,贾诩陡然睁大了眼睛。虚弱的身体推不开人,药的清苦混了磅礴生命力从口腔进入喉咙,温和地落入胃中。软舌在他口腔舔过了一圈,他才反应过来,两齿用力下压,广陵王早已退开。
“因为你身上有我要的东西,因为你杀了人我要调查出来到底是谁,因为你总是不配合,在这里既不死又不活,散发鬼气污染村落,我不得不加班照顾你。还要什么答案,你说,我现在都告诉你。”广陵王一甩手,擦掉嘴角的津液。
嘭地一声往床边小柜放了药杯,广陵王不客气地扯过床上的被褥,直接在他身旁躺倒。闭上眼前,她冷笑道:“醒来第一句话就说这些,你满意了?”
一切发生地太快,他才刚张开口,话都来不及骂出,均匀清浅的呼吸声就响起了——广陵王已经睡着了。
茫茫然地闭上了嘴,贾诩坐在床头整理起思绪。从昏迷到清醒,中间一脉已经整理清晰,然而……究竟为什么广陵王会在这里。
“因为你身上有我要的东西,因为你杀了人我要调查出来到底是谁,因为你总是不配合,在这里既不死又不活,散发鬼气污染村落,我不得不加班照顾你。”
显而易见的气话伴了耳边轻浅的呼吸,贾诩偏过头就看到广陵王闭着眼,眼周淤了青黑——之前从未见到。他伸了手到广陵王的脖颈上,虚软的手没有气力,仅仅只是搭着。广陵王没有醒。
动了动手掌,借力往下压,然而口腔里忽然涌上之前古怪的气息,还有……广陵王的味道。非他所有的精气在五脏六腑安居,温温地散着热意,和落尽胃里的暖意拥在一起。指尖多了热意,也不是自己的。他掐住广陵王的脖颈,要把借来的热度掐死。
他该讨厌这个人的,他该掐死这个人的。
脖子上的手指松松紧紧,广陵王眼角的青黑也躲躲闪闪,在视线里忽来闪去。
他还是收回了手。
那人连呼吸频率都没变,长发随意地摊在枕上,柔顺光滑,没有呲出来的毛躁。
手指尖越来越热,几乎是要发汗的征兆,贾诩不看了,把目光低到床褥间,他才惊觉自己的直裾袍不见了,白色的里衣裸露在外。
这些天,他在广陵王面前就穿成这样?
倏地一下,鬼钻进了被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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