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祈在沙发上实在坐不住,想开门去敲对门时却发现门怎么也拉不开,拿出手机却不知道要打给谁,跟江颂的联系一开始就是他突然的出现,他这一离开,所有的一切联系都被无情的刀刃切段。
他无声低骂了一句,神经质一般站在原地死死盯着有点生锈的门。
长久的站立带来的肌肉酸痛让他思绪一下子回到了十年前,冷暗的泛着霉味的禁闭室。
肥头大耳的脸忽远忽近,在记忆里模糊扭曲。
不容拒绝的冒犯的手,体温透过衣物传来带来的却是无尽的恶寒。反抗的声音被捂住,但无尽的力气却突然从体内升起。
“啊!你这个狗崽子!敢咬老子!”恶魔一般的声音被甩在后面。
跑,跑远点!离开这!小小的身躯撞开门,一刻不敢多停。
他下意识地寻觅平时最依赖的大人,却发现他们的面孔变得那样扭曲陌生。
你在说什么,梁副院长才刚刚调来,怎么会做这样的事情呢!小孩不可以骗人!
你怎么又撒谎!去罚站!今晚不许吃饭!
撒谎成性的坏小孩,所有人都站在对面指责他。
逃跑和反抗,都在稚嫩下瓦解,侵犯却如树苗茁壮成长为一棵参天大树,在回忆里留下大片无法避开的阴影。
……
许祈不知道自己站着浸在回忆里多久,如坠冰窖,冷得他手脚发麻。
房间在这一刻变得如此空旷寂静,连鬼都能接受的他无端害怕起来。他跌坐在地,腿软得站不起来,只狼狈地往墙边靠,想给自己找一个依靠。
挪动的过程那样漫长,他被地板冰得颤抖不止,几乎看不清周遭事物。
短短十几秒像过了一个世纪,终点却不是冰冷坚硬的墙,他被搂入了一个微凉的熟悉怀抱。
“……江颂。”一开口才发现声音已经抖得不成样,他愣愣地看着已经半透明还勉力维持人形的魂。
“我在,”江颂应了声,觉得全身都灼似的疼,被传回来时差点全身散开,却发现跌坐在地的人,急忙强撑着身体去抱。
他尽了全力把人彻底搂进怀里直到再无间隙,低声哄道,“别怕,别怕,我在这。”
“江颂…江颂…”许祈痴痴看着他,泪已经蓄满整个眼眶,他甚至等不及江颂回应就吻了上去,用力得像在撕咬。
江颂回应着他的吻,安抚的手没有停下来,一下下抚着他的后背,无尽的柔情。
缠绵的吻在泪水滑落那一下,江颂尝到了无尽的苦涩和悲伤。
江颂微微拉开距离,轻轻捏住许祈的后颈,手抚过他因为激烈亲吻而泛红的唇,给人擦了泪,柔声问,“我在,怎么了?”
许祈抓着他胸前的衣襟用力到手指发白也不敢放开,“你…你不能不要我!”他被绝望包围,整个人散发出濒死的绝望,“我不愿意的,但是他力气好大,所有人都怪我,为什么怪我……”
江颂把人从冰凉的地上抱起来放回卧室的床上,顾及情绪不再多问,一下一下低声哄着人入睡。
许祈像抓住救命稻草一样死死抓着他的袖口,哪怕已经睡着力气还是大得没法忽视。
江颂抱着他一起躺下了,另一只空着的手尝试画纸鹤还是没能送出去,想到房里的阵法和刚刚阎王给他留的信息,他目光沉了沉,像是想起了什么很久远的回忆,又低头看了看怀里的人,仇恨与冷漠化作万千柔情,他轻轻地吐出一口气。
———
许祈夜里做了很多噩梦,童年被刻意遗忘的记忆又像碎掉的玻璃一样扎过来,留下许许多多细碎的伤口,血口凝了又破开,细密的疼。
那双丑陋的手变得那样大,就像从来没有离开,穿透过记忆又一次死死抓住他。
江颂一直没睡守着人,看见许祈眉头紧皱一头冷汗的样子就猜了个大概,但是他现在太虚弱根本没法入梦,苦恼地把人又往怀里搂了搂安抚地拍着。
这样下去不行,他看着许祈的睡颜想了想,念了个诀印在许祈眉心,看人沉沉睡去才慢慢起身。
凌决的凡体肉身是受不住地府的阴气,阎王没给他真带回去,到了阴阳交接把人狠狠摔在地上,浑身暴戾已掩不住。
凌决狼狈地躺倒在地吐了口血。阴阳交接处最是动乱,无尽的不愿轮回的鬼魂在这游荡,千万年来的吞并与纷争孕育出了煞气很重的厉鬼,尽管这样,阎王也无鬼敢近,更何况一个浑身怒火的阎王。
一人一鬼之间被这些黑压压的鬼魂围成一圈。
哪怕周遭全是死状各异的鬼魂,凌决仍神色不变,抬头看到阎王笔直地站在原地冷冷看着他,衣袂纷飞,发丝飘扬,露出那张他日夜思念的脸,混不吝地笑了,“终于找到你了。”
此刻那张冷厉俊美的脸因为怒火蔓延,倒是有一番风情。
阎王没有讲话,极凶的咒阵开始成型,围起眼前这个人类,周围的鬼魂被逼退了十多步,一时鬼啸更甚。
凌决眯眼看着那些阵型走势,神色沉下来不复刚刚的轻松惬意,“我找了你这么久,你现在,是要杀了我?”
阎王至始至终未置一语,只死死盯着他念咒,掩在衣袂下的手已有些颤抖,表面仍是冷情冷意的样子。
凌决撑着身体站起来,一点点朝他走近,那股刚刚他带给江颂的灼痛这会成倍地还给了他,他几乎站不住。
阎王仍然冷冷看着他,口中不停,艳红的唇轻启晃人眼。
凌决深深地看了阎王一眼,无奈地摇摇头,样子像看见家中捣蛋的小猫,他随手掐了符纸以血为笔开始作符,风更大了,掀起沙尘,周遭的鬼魂闻到血味愈加躁动,但又惧于阎罗只敢在周围徘徊吟啸。
红色的影开始吞噬刚刚阎王即将画好的大阵,阎王暗道不好,刚想换咒已经来不及。
震破天的爆炸声已经炸起,来不及躲避的鬼魂被撕裂成碎片,尖锐杂乱鬼啸在这一刻侵袭,凌决一改刚刚虚弱的样子猛地朝阎王扑去,满意地欣赏到这张刚刚一直完美无瑕的冰冷脸庞终于出现裂痕。
惊天动地的爆炸声让凌决耳鸣到几乎要失去方向,但他还是朝计算了千万次的方向准确无误地扑了过去。
炸开的一瞬间带来的震感到底是凡体不能完好承受,他感受到背部的血肉在绽开,刺痛和沙土都在混乱中迅速弥漫,还有想趁乱上来的厉鬼。
凌决咬着牙掐了决将他们罩住,隔绝一切喧嚣干扰,不顾阎王的反抗将他狠狠搂进怀里,在让人晕眩的耳鸣中抬起血迹斑斑的手掐着他的下巴狠狠吻上去。
世界颠倒着,他在亲吻他的爱人。
第二天是周一,许祈没能起来,所幸他一直以来都以拼命工作无敌社畜着称,管理也很人性,请假很顺利。
许祈洗漱好进厨房时,江颂还弯着腰对着面前是不知道什么时候变出来的小秤,表情认真得像是在搞科研,手里拿着勺,动作一丝不苟,旁边还立了个手机支架放着许祈的手机,屏幕里是家常鸡蛋面的教程,详细到各个食材的用量。
许祈抱着手臂靠在门框上,耳边是水沸翻滚的声音,他看着江颂这个大高个弯腰到有点滑稽的样子,莫名觉得他还挺可爱的。
“你醒啦!”江颂抖着勺子加盐看着电子板上的克数到了才扭过脑袋来打招呼。
许祈笑了笑,伸出一只手,巴掌上一个缩小版的江颂跳了出来,是一只小纸人,扒着许祈的手指往四周看着,活泼好动。
看见江颂一蹬许祈的手掌就飞起来了,看这架势是要往锅里飞,被江颂眼疾手快抓住,黄色的纸人一瞬间融入他的体内消失了。
许祈头顶问号走过来,“小纸人呢?”
“啊?”江颂摸了摸刚刚纸人融进去的地方,矮身把毛茸茸的大脑袋凑到许祈面前搂着人的腰往怀里带,“那个纸人是我呀!我现在在这呢!你想我了吗?”
许祈被他逗得没有脾气,轻轻点了点头,笑着摸了把他的头,想下手煮面被江颂忙推着出了厨房,丢下一句“保证好吃”就把万年不关的厨房门关了。
许祈抱着江颂刚刚给他倒的水默默挪到餐桌旁坐下。
厨房是玻璃质的推拉门,隐隐能看见江颂忙碌的身影。
天朗气清,当初选这套房子的优越性在这一会淋漓尽致地展现出来了,暖暖的阳光透过窗子照进来洒在身上,在微凉的初秋带来满足的暖意。
许祈抱着杯子在桌旁放空了一下,又想起什么似的,去把窗帘拉上了开了大灯。
江颂端着面出来的时候看见被拉上的窗帘差点捂着心口大喊,但还是没去逗许祈,期期艾艾看着人把面都消灭了吃好了得到了肯定的答复才开始大喊。
“你好爱我!”江颂站起来就要去亲许祈。
许祈刚吃饱还没来得及擦嘴,忙躲开去抽纸,江颂不死心要贴上来,许祈被他弄到痒痒肉笑着直躲。
“不许躲我嘛!”江颂抱着人重重亲下去,又在脸颊两边重重亲了一下。
许祈笑得说不出话,江颂继续逗他。
在这个秋高气爽的日子里昨天的阴霾和不安都被微凉的秋风吹走。
一人一鬼窝在客厅的地毯开了投影仪看电影,许祈才看了个开头人都没认齐就开始头一点点犯饭后困,窝在江颂凉凉的怀里舒服得紧。结果刚准备沉沉睡去就感觉身后的江颂把他抱起来放在沙发上准备离开,许祈挣扎着起来拉住他的袖口,“你要去哪?”
江颂被他这不安的样子搞得心软,蹲下身亲了亲他,“我要去工作,今天周一呀,鬼也是要工作的。”语气有点怨怼。
“你真有工作啊?”刚刚强行醒过来的许祈还有点脑袋发懵。
“对呀,”江颂一听他这么说就有点骄傲起来,“我是有编制的哟,大家都说有编制的鬼很稳定,是很吃香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