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如逸缓缓拉起衣袖,那日在刘家花肆受过的伤,已然结痂。
自己动手并不难,难的是借刀杀人,还要全身而退,甚至成为受害心惊之人,让元轼对她时时同情,处处怜惜。
从前,她不懂隐藏心思,喜怒哀乐全往脸上摆。
重活一世才知,自己那张微微蹙眉,盈盈蓄泪,便楚楚可怜的面容,是多么有用,竟能骗得旁人毫无所知。
曾得功是她送给元轼的头一份大礼,将来,只会更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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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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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雪下了一夜,直到次日晨起才堪堪放晴。
梁王府的守门小厮提溜了把苕帚,打着哈欠出了西角门,准备清扫门前的积雪。
一阵急促的马蹄疾奔声来,他的哈欠被吓了回去,嘴里骂了句娘,扭头一看,手中的苕帚忽地落在地上。
昭信校尉张焦一身苍烟褐的武夫短打,脸上被寒风吹得通红,脑袋上更是光溜溜的,连条军中人常戴的将巾也没有,似乎半点不觉得冷。
他忙低头哈腰,心想张焦这几日也没说要上门啊:“问、问张校尉安!校尉怎么来了?”
张焦虎着脸跳下马,把缰绳甩给他:“我要是再不来,只怕连校尉也做不成了!”
见角门开着,他头也不回地往里走。
“张校尉!张校尉留步!小人还没通禀……”
“起开!”
张焦“啪”地甩过去一巴掌,那小厮“哎呦”一声,捂了脸摔到一旁。
进了门,张焦只管穿廊走巷,不消多时,便熟门熟路地进了内院。
一名小厮正端着元轼的洗脸水,从房中出来,瞧见他吓了一跳:“张校尉?!”
张焦清了清嗓:“王爷起了不曾?”
小厮忙急道:“张校尉怎能不经同传,就擅自进了王府内院!”
“废话真多!”
张焦上前一步,健硕的右臂一挥,登时把那小厮推得一个趔趄,铜盆里的水泼了一地。
“王爷!王爷起了不曾!下官有要事求见王爷!”
屋内的元轼正在更衣,听见张焦的声音,眉头微蹙,飞快穿戴齐整,命服侍的侍女开了房门。
院内呵气成冰。
见张焦又一次不请自来,元轼心下暗恼,忍了气道:“张校尉今日缘何来此?”
张焦面色忧虑,三两步奔上前来:“下官昨日傍晚从京郊回来时,才知道曾郎中死了!王爷难道不急?!”
元轼绕过他,迈了几步,走到院中石凳边,掸雪坐下:“本王为何要急。”
“王爷难道不觉得奇怪么?”张焦跟了过来。“曾郎中向来是个惜命的,怎会因为和王家断了亲,就做出什么含愧自尽的事?这里面定有什么蹊跷!”
元轼目光凛冽,盯着院中一截被厚雪压断的枯枝:“那依你看,有何蹊跷?”
张焦嘴皮飞动,语速也快了:“这还用说嘛,肯定是王家背后捣鬼!使了什么下三滥的手段,逼得曾郎中不得不自尽!”
他越说越燥,本就通红的脸似乎马上就要冒烟:“不就是一个外室么!京中哪个做官的不纳妾?难道一天天的就守着一个婆娘过活?他们王家大房老爷,自己要做鳏夫,就不许女婿纳妾,天下哪有这样不讲理的岳丈!”
“张校尉慎言。”元轼语气肃然,目光却略略松动。“王家长房老爷王同敞,如今可是都察院的左都御史,堂堂正二品的官,连本王见了,都得礼让三分。若他上书参你一本,你这正六品的昭信校尉,只怕要做不下去。”
张焦讪讪道:“下官这不是在王爷府中,说些私话么……”
“不管在何处,同谁说话,都要慎之又慎。你的脾气本就急躁,被人激一句,连君臣父子都忘了。若不时刻警醒着,将来酿成大错,本王也是难保。”
张焦低了头,心下虽说不服,可一想到今日是有求而来,不得不忍住气,认了几句错。
这些翻来覆去的话,元轼早就听厌了,挥手止住道:“你今日不请自来,到底为了什么。”
“王爷,曾郎中死了,下官的年尾考核怎生是好?”
张焦出身寒微,虽说会些两个字,但毕竟没读过几部书。他仗着一身武艺,挣得武举的功名,这才从军做了校尉。从前年尾考核、军中点将,但凡需要笔头上的功夫,都是曾得功帮忙。
眼下执笔人突然自尽,他自然慌得像只无头苍蝇。
元轼却一派淡然:“这不还有十日么,你总得给本王一些时间,替你好好物色个得力之人上来。”
“王爷,只有十日了啊!”张焦忧心忡忡,只差给他跪下。“下官脑子本就转得慢,那军务兵策又杂又多,不费上五六日去记,到时候那些将军们问起来,只怕下官一句也答不出,岂不是耽误了王爷的大事!”
元轼缓缓吐出一口气,眼底闪过几丝烦厌。
拉拢张焦,本不是自己所愿,实在是当年几科的武举人,不是世家子,就是连字都不识一个的莽夫。
只有这张焦还算通些礼数,虽说性子急躁,但他心思简单,颇好掌控。
本想着,自己收他过来,好好调教一番,耳濡目染曾得功所写的兵策,就算费些时日,多半也能撑出个大将军的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