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骑士诺亚骑在马上,一只手握着缰绳,另一只手则放在剑上,本能地握着。
阳光炽热,晒得他一身银甲闪闪发光,勾勒出矫健有力的身躯。骑士星目剑眉,年轻俊朗的面容泌出一层细汗,在阳光下闪着细碎的光。于是,他轻轻呼出一口气,然后抬手抹了抹,一颗汗珠顺着发梢落下,隐入盔甲的缝隙间。
诺亚今年二十岁,是圣殿骑士之一。他从小就被选拔进入圣殿,成为圣子的守护骑士。
这是一份神圣的工作——圣子身份尊贵,是神在人间的使者。作为守护骑士,诺亚必须贴身保护对方,确保圣子万无一失。除了圣子,没有人可以命令他。因为这个缘故,他在圣殿的地位也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这次,圣殿在沙漠里发现了一处古代遗迹,圣子接到任务,被派到这里考察遗迹。于是诺亚也被派了出来,负责贴身保护圣子。
圣子身份尊贵,同行的自然不只诺亚一个人,还有众多高阶神官和一支圣殿军团随同。
一行人浩浩荡荡,走了大半个月,终于找到了遗迹的入口。于是,圣子命全军停止脚步,原地休整两天,之后再进入遗迹。
这是非常明智的判断。古代遗迹大多设有魔法陷阱,有些遗迹里面还有强大的魔物,非常危险。军团走了半个月,早就累得不行了,不如好好休整一下,再进入遗迹。
诺亚翻身下马,从马身上解下水袋,仰头便喝了起来。晶莹的水珠从他嘴角流下,随着吞咽的动作,一枚喉结上下滚动,性感十足,叫人不禁看呆了眼。
一个骑士飞奔而来,正想传令,却被这一幕迷住了眼睛。军营里都是些五大三粗的男人,像诺亚这样高大挺拔、英俊过人的是少数。他看了好一会儿,才结结巴巴地说:“诺亚大人,圣子……圣子大人找您。”
听见这话,诺亚不禁抿了抿唇。他把水袋递给骑士,提着剑,转头就走进了圣子的营帐。
作为守护骑士,诺亚本应贴身保护圣子,但他现在不仅孤身一人,就连落脚的营帐都离得很远。一般来说,只有被上司冷落的下属才会这样,但诺亚不同:他是自愿的。
他掀开营帐,一股淡淡的香气扑面而来,这是教廷特供香料——迷迭香的味道,据说这种香味能驱魔。教廷的神职人员都佩戴着这种香料做成的护符,用以驱赶邪祟。
圣子的营帐空间很大,中间放着一张黑檀木书桌,四周摆着几个书架。一道纤细的人影站在书架梯子上,然后转过身,朝诺亚微笑:“你来了。”
也不是第一次见到这张脸了,可每当对方眉眼弯弯,温柔地微笑起来,诺亚就觉得,心脏仿佛被看不见的小手揪住,令他无法呼吸——因为对方实在太美了。
圣子萨麦尔是个非常美丽的人,一头羊绒般的白金色长发披散在脑后,珍珠和宝石串成的魔法头冠覆在上面,在阳光下闪着璀璨的光。
圣子有一双浅紫色的眼睛,令人想起晨光下的紫罗兰花,轻盈剔透,又脆弱易碎,让人不由自主想靠近他,呵护他,把他小心翼翼地捧在手心里。
诺亚连忙弯腰行礼:“萨麦尔大人。”
“诺亚,我不是说过,见到我不用行礼吗?也别叫我大人,太生分了。”
圣子萨麦尔和骑士诺亚青梅竹马,一起吃饭,一起学习,十五岁前还睡在一张床上。从小到大,两个人都像连体婴一样亲密无间。萨麦尔将他视作自己的半身,用对待圣子的规格对待他,给他最稀有的魔法防具和卷轴,还时不时赐下各种祝福,护佑他的身体。
守护骑士原本只是高级一点的侍从,是圣子的锋刃,也是圣子的盾牌和替身,但萨麦尔把诺亚抬到了不属于他的位置,竭尽所能对他好,可以说得上是宠溺了。
所以,渐渐地,外面流言四起,有人说,圣子之所以对他这么好,是因为两人之间存在着某种不正当的关系;圣子萨麦尔温柔美貌,而骑士诺亚年轻英俊,还没有结婚,两个人整天形影不离,当然连晚上也……
这种话实在太过恶毒。要知道,教廷信奉世间唯一的真神,他们认为,男性和女性之间的结合是圣洁的,是被真神祝福的婚姻;而同性之间的爱则邪恶污秽,不被神所接受的。
只有被恶魔蛊惑的人才会违背真神,爱上同性。所以,一旦发现这种人,教廷就会将对方绑上火刑架,活活烧死。
上个星期就烧死了两个这样的人,直到今天,烧焦的尸体还在铁笼子里挂着,以儆效尤。如果圣子和诺亚被教廷认定有同性倾向,后果可想而知。
诺亚不在意这些污蔑,但绝不能让圣子被流言玷污。于是,他有意无意疏远对方,同时开始物色合适的对象结婚。
他今年已经二十岁了,在这个时代,这个年纪还没结婚,确实有点迟了。
“我……在下不敢。”诺亚拘谨地说。
“……”
萨麦尔叹了口气,转过身,伸手在高高的书架上翻找:“最近,都城的主教送了我一本魔法书,好像放在书架上了,但我怎么也找不到,诺亚,你能帮帮我吗?”
圣子纤细的身躯被雪白的教袍包裹,腰间系着一条镶满宝石的红色腰带。他踮起脚,拼命伸手往书架上探,教袍下露出一截雪白的脚踝。诺亚看得心惊胆战,连忙说道:“大人,太危险了,还是让在下去找吧……”
“不用,我就快找到了……啊!”
圣子突然惊叫一声,身体一歪,就掉了下来。诺亚吓了一跳,连忙伸手去接,两人一起摔到了地上。
关键时刻,诺亚下意识将圣子护在怀里,帮对方做人肉盾牌缓冲。幸好,地上铺了一层厚厚的地毯,两人都没有大碍,滚了两圈就停下来了。
“萨麦尔大人,您没事吧?”诺亚连忙问。
阳光落在两人身上,照亮了圣子白银一样的长发。对方头上的珍珠头冠歪斜,两串珍珠坠了下来,在耳边轻轻摇晃;圣子鸽羽般的睫毛轻轻垂下,紫色的眼睛水汽氤氲,眉头紧皱,像一头纯洁无瑕的羔羊,柔弱地趴在诺亚怀里,看着就让人心疼。
诺亚的心脏瞬间被揪紧了,他连忙问道:“您是不是受伤了?对不起,在下太无能了……”
他将圣子扶起,坐在一边。萨麦尔不说话,只是默默撩起教袍下摆,露出雪白的小腿。珍珠一样莹润光滑的膝盖上赫然出现一片破口,此时正渗出丝丝鲜血。
诺亚感到一阵窒息,语无伦次道:“对不起,萨麦尔大人,在下……在下没有注意到……对不起,对不起,让您受伤了……”
“没事的,诺亚,别慌,”圣子一脸平静,柔声说道,“只是一点擦伤,不碍事。抽屉里有药膏和纱布,去拿过来吧。”
诺亚心里乱糟糟的,立刻走过去拿药膏,一时之间根本没想到,圣子会魔法,完全可以在一瞬间用魔法把伤口治好。
况且,圣子的身躯受到真神的祝福,又覆盖着各种防御魔法,刀剑根本伤害不了,又怎么会被区区的地板磨破皮呢?
圣子萨麦尔看着他慌乱的背影,悄悄勾起唇,露出一个淡淡的笑。
圣子萨麦尔之所以是圣子,则是因为他传奇般的出身。
二十年前,萨麦尔行走在湖面上。那时的他还不是圣子,只是个不到一岁的孩童,头上盘旋着神圣的白鸟,走过的水面违反常理地燃烧。萨麦尔银发披肩,神情冷淡,脚下如履平地,脸上完全没有孩童的懵懂和无知,只有坚定和淡然,如同天神降临人间。周围的人无一不被他威严的气质折服,不由跪了下去,心甘情愿地拜倒在萨麦尔脚下。
教廷得知后,立刻派人将萨麦尔接了回来,奉为圣子。至此,圣子萨麦尔诞生了。
六年后,圣子六岁了,按照惯例,教廷开始为圣子选拔守护骑士。
所谓守护骑士,其实就是圣子的心腹侍从,负责相伴左右,保护圣子的安危。和国王的御前侍卫一样,这个职位权力极大,而且还没有什么危险。因此,守护骑士一般都由贵族担任。说是选拔,其实人选早就内定了。
时至今日,诺亚仍然记得很清楚,选拔骑士的那天,广场上挤满了看热闹的人,一边是穿着粗麻布衣的平民,一边是衣着奢华的贵族。一圈金甲铁卫站在阳光下,像一条堤坝,将平民和贵族隔开。
圈子里,几个贵族小孩站成一排,装模作样地挥舞铁剑。诺亚费力抬起头,看见一团小不点坐在高台上,居高临下地俯瞰众人。他知道,那应该就是圣子萨麦尔了。
距离太远,诺亚看不清对方的脸,只能看见对方银白的长发在阳光下闪闪发光,像山顶的积雪一样。
诺亚从没见过这种颜色的长发,看起来很像百岁老人的银发,可是却更美丽,更神圣,仿佛白银浇筑的神像。于是,他忍不住踮起脚,想多看几眼。
恰好在这时候,圣子突然抬起头,对上了他的目光。
诺亚心头一震,仿佛被烙铁烫到一样,连忙低下了头。他也不知道为什么要低头,也许是震惊,也许是恐惧——恐惧这种一辈子都见不上一面的大人物。
但他很快又反应过来,心想,隔着这么远,这么多人,圣子怎么可能看见他呢。
于是,他像一只田鼠,悄悄从洞里抬起头,看向圣子的方向。
太远了,他看不见圣子的脸,只看见一个衣着华丽的中年男人俯身在圣子耳边,似乎正在说什么。接着,台下有人沉声说道:“圣子大人,请挑选您的守护骑士。”
骚动的人群很快安静下来,大家都想知道,哪位贵族会被年幼的圣子选中。
诺亚也紧张起来,因为这种事不多见,上一次选拔守护骑士还是在五十年前,可以说,这是常人一辈子只能见到一次的仪式。
众目睽睽之下,圣子抬起手,指向人群。但却不是贵族,而是诺亚所在的方向。
众人哗然,刚刚在圣子耳边说过话的中年男人满脸震惊,然后低声说道:“萨麦尔大人,是不是搞错了?您的守护骑士在下面啊……”
圣子看都没看中年男人一眼,仍然指着诺亚的方向。中年男人急了,又说道:“请您不要捣乱——”
“我要他,”圣子打断他的话,一字一句、冷冰冰地重复道,“你没听到我说的话吗?我、要、他。”
圣子面无表情,眼睛眨也不眨,语气却无比坚定,像高高在上的帝王,一举一动间都透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味道。
众人纷纷露出惊讶的表情,然后是窃窃私语,贵族们的脸色一下子变得难看起来,平民们则踮起脚尖,左顾右盼,等不及要看大人物的好戏了。
过了一会儿,人群自动在诺亚面前分开,两名金甲骑士走到他面前,低头扫了他一眼,眼里满是嫌恶——这也正常,因为这时候的他连平民都不是,只是个衣衫褴褛的乞丐。
诺亚从小父母双亡,家中一贫如洗,也没有任何亲人朋友,迫于无奈,他只能去街上乞讨。这天正好是他六岁生日,但他还没讨到钱,连晚饭都吃不上。
骑士提起他的衣领,像拎什么脏东西一样把他拎到圣子面前,然后一把丢下,嫌弃地擦了擦手,站到一旁。
一瞬间,无数道目光落在诺亚身上,尖锐而冰冷,像在看一个垃圾。诺亚下意识缩了缩,尽量把自己的身体缩小,显得不那么大。
和周围的贵族小孩比起来,他又瘦又小,衣衫褴褛,身上还带着一股恶臭。于是,耳边的议论声更大了,有人说:“圣子大人一定是搞错了,这个贱民不可能是守护骑士……”
“我要他,”圣子冷冷地说,“他就是我选中的骑士。”
听见这话,诺亚缩了缩,低下了头。
人群一阵骚动,他耳边传来脚步声,银发的圣子缓缓走下,来到他面前。“抬头。”圣子说。
诺亚小心翼翼地抬起头,眼前立刻出现一张粉雕玉琢的脸蛋。看到圣子的一瞬间,他就睁大眼睛,呆住了。
那是一种很难用语言形容的美,圣子有着羊脂玉般雪白的肌肤,紫水晶一样的眼睛,柔软的卷发像羔羊的皮毛——这是当时,诺亚唯一能想象到的形容词。
可圣子远比这些东西要美。圣子身上有一种气质,能让人不由自主跪下去,心甘情愿献上一切。
诺亚虽然没有臣服,但也看呆了,一双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圣子,半天都说不出一句话。圣子原谅了他的无礼,还拉起他脏兮兮的手,轻轻抚摸上面的伤口,然后脱下身上昂贵的金丝外套,披在他身上。
“从今天开始,你就是我的守护骑士了。”圣子说。
圣子又转过头,对周围的贵族们说:“我是圣子,是神的使徒。真神命我来到此处,驱除邪恶,庇佑凡人。而他是我选中的骑士,也是被神眷顾的人。如果有人对我的选择不满,那就去向神祷告吧,神会给你答案!”
众人面面相觑。谁能想到,像冰雪一样娇嫩剔透的圣子会说出这么强硬的话呢?
最后,这场选拔仪式在贵族们古怪的目光下结束了。圣子拉着诺亚的手,带他走进了教廷。
很多年后,诺亚才知道,遇见他之前,圣子从未开口说话。
圣子萨麦尔是神的使徒,神在凡间的代行者,这样的人往往是高傲的,圣洁的,当然也是冰冷的,高高在上的。
据说当年,圣子被教廷带回去后,整整六年没有开口说话,也没有任何表情,冰冷漠然得像一尊雕像,就好像这世间的一切都不值得他开口一样。直到六年后,遇见诺亚,圣子说的第一句话,就是:“我要他。”
我、要、他。
很坚定的三个字,仿佛除了他,其他的一切都是不必要的,是可以舍弃的东西。
于是,诺亚想,他果真是被神选中的人,生来就背负着伟大的使命,要为了圣子鞠躬尽瘁,死而后已。但实际上,在圣子选中他的那一刻起,诺亚就暗暗下定决心,要把自己的一切都献给圣子了。
成为守护骑士之前,诺亚沿街乞讨,有不少好心人看他可怜,施舍给他零钱和食物。可是,在这么多人里面,却没有一个人愿意触碰他,收留他,让他不再流浪。只有圣子不嫌弃他,毫不犹豫地拉住了他脏兮兮的手,还把昂贵的衣服披在他身上,让他不再寒冷受冻。
萨麦尔大人是圣人,是唯一一个善待他的人,也是改变他命运的人。所以,诺亚发誓,此生他会拼上一切,守护对方。
现在想起来,当年冰冷高傲的神使和现在温柔可人的圣子简直判若两人。不知不觉中,萨麦尔大人也变了啊。
也许,曾经那副高高在上、生人勿近的姿态只是外表,现在这纯洁无瑕、善良温和的样子才是圣子的本性吧,诺亚想。
圣子的膝盖伤得不重,看起来狰狞,其实只是擦破了一层皮,并没有伤到皮肉。即便如此,诺亚还是觉得心如刀割,愧疚像海浪一样扑打他的心脏。他拿出药膏,小心翼翼地涂在伤口上。圣子什么也没说,只是微微蹙起眉,精致的小脸一片苍白,好像受了什么重伤,失血过多了一样。
只是划破皮肉,绝不可能痛苦成这样,放在平时,诺亚肯定会察觉到异常。可现在痛苦的是圣子,他只顾着心疼,完全没考虑到这些细节了。
上完药,诺亚放下药膏,说:“对不起,萨麦尔大人,让您受苦了……”
“没有的事。”
圣子温柔地笑了笑,只是这笑容怎么看怎么勉强。诺亚顿时受不了了,低下头喃喃自语:“如果受伤的是在下就好了……”
“这怎么行,”圣子说,“如果你受伤了,我会心疼的。”
心头一股暖流涌过,诺亚很感动,连忙说:“大人,您太善良了。在下是您的守护骑士,为了您而受伤,是在下的荣幸。您不必为了在下这种人心疼,在下……不值得。”
萨麦尔看着他,皱起眉,然后又缓缓舒张,“诺亚,无论如何,我都不想让你受伤。”
银发美人伸出一双纤细修长的手掌,轻轻捧住了诺亚的脸,紫罗兰一样的眼睛里流露出不忍:“我的骑士,以后不要再说这种话了。你是被我选中的人,不管你做什么,都是值得的。”
诺亚大受感动:“萨麦尔大人……”
“好了,这个话题就到此为止吧。刚才叫你来,是想问你一件事。”
圣子话锋一转,变得公事公办起来。诺亚不禁愣了一下,然后低下头,说道:“是,请您吩咐。”
“诺亚,你是不是要结婚了?”
听见这话,诺亚僵了僵。
一瞬间,他又恢复了刚才疏离的态度,后退几步,然后恭恭敬敬地跪在地上,说:“是的。”
圣子僵了一下,慢慢收回手,笼了笼袍子,然后站起来,不紧不慢地迈到了檀木书桌后,那条受伤的小腿在长袍下若隐若现,看得诺亚自责不已。
“对方是瓦沙克公爵的女儿?”
“……是。”诺亚低声说。
话音未落,他突然有种犯了错的感觉。萨麦尔大人的表情明明没有任何变化,但总感觉,好像很……不高兴?
怎么了?他有哪里做错了吗?
“为什么?”圣子突然问。
诺亚有点疑惑。什么为什么?是问他为什么要和瓦沙克公爵的女儿结婚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