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琬与呼延彻同乘一车。日暮时分,沿朱雀大街,不紧不慢地驶往宫城。
街上如往日喧闹。御沟的冰已经化开了,水流如车马,在早春里渐渐生动。桃柳夹道,正为眼前一整个春天的招摇而积蓄。帷布厚重,遮过鲜冷的晚风,也挡下外头的声色。他给她讲陈家的衰亡。
这小半年,杨琬知道他去了叁五次灵河陈家的祖屋。那边自然早被罚没,但他买下来以后,似乎真又找出了些东西。而呼延彻在朝堂上安插或收拢人手,慢慢查当年的事,她因着在他书房进出自由,也隐约知道一些。
但她怀疑,只是借着旧事的幌子来做别的布置罢了。不远千里的侵略,总不可能真的只是为了他的母亲雪耻正名。
就像当时在宫中开口要她,也并不只为逞欲,而是最容易泄恨。他既然盘桓在大梁干预政事,就不能放任部曲淫人妻女。若失了人心,必难得善终。而帝姬纵然听来尊贵,对君父而言,也不过是折了一枚和亲的棋子。面上再如何挂不住,也不可能为着她而撕破。宫中有宴,行事骇俗的呼延彻,不还是大摇大摆地受邀前去么——甚至还挟了她一道。
只是她遭他掳去囚在府上,较之远嫁,又更屈辱罢了。唯一的好处恐怕是,呼延彻处理机要并不避她,于是杨琬脑中渐渐勾勒出朝中局势。他图谋长远,心有忌惮,是以虽有摄政之名,却难行其实,勉强才与忠君一方分庭抗礼而已。使不出雷霆万钧,也就压不住对方的势头,他姿态再强硬,也无可奈何。
他倚仗的,首先是自己手中的兵权。北方叁路似乎靠屯田养活了驻军,但在大梁养重兵,历来有赖漕运。沿线各地官吏盘根错节,几代朝廷欲整治沉疴,尚且力有不逮。何况他攻下国都就不再南进,少了双方的损耗,但也决定了他的势力暂时触及不了南方。
呼延彻在争夺对钱粮盐铁的控制。朝中原本有党有派,他异军突起,或明或暗地有人来投靠。杨琬冷眼旁观,她从前没有接触本朝政事,一时也看不出这场争斗将来走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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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在车上,并不提眼下的权谋,却揽着她讲叁十年的旧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