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天之后,搬家公司的三辆卡车堆在森林小屋的门前。
车道上刺鼻的尾气仿佛让天气变得更加炎热。
搬家公司的工人们将一箱又一箱东西往庭院里堆放,甚至没有过问这里能不能放,翠绿的草坪被压扁,许多花盆被撞倒,花台里伸出的脆弱枝干被压弯。
朱翊心痛地看着眼前这一幕,却是无可奈何。平时没脾气的他也有些忍不住发火了:“你们能不能小心一点?把院子里的花都压到了,你们看不见吗?”
工人理直气壮地回呛道:“怕被压着,那就不要一次性搬这么多东西啊,我们还赶着收工呢。”
自从律师宣读了遗嘱,他已经按照宋修昊的要求把客房收拾了出来。还好家里的房间多了这一间,不然还不知道他要提出怎样过分的要求。
“还没搬完吗……”院子里已经堆满了大大小小的箱子,朱翊喃喃自语,他实在想不通一个男孩子怎么会有这么多的行李。
随即他便大吃一惊,原来有两个卡车装着宋修昊抬过来的家具,全都被泡沫纸厚厚地包裹住。
沙发,单人椅,柜子,桌子,一应俱全。
可这些家具的色调和家里的木质气息并不搭调。如果硬要搬进来,也不知道放在什么地方。
他很焦急,因为他最不擅长和人打交道,他也害怕他们人多势众,只能隐忍着站在门口。
直到他的救星出现。
贺重恺穿着背心和休闲裤来到庭院,朱翊不知所措的想上前询问他的意见。
不等他发问,贺重恺便指挥起正要把大型家具都挤入狭窄门槛的工人:“把这些东西都抬出去。”
一看就知道是那小子整出来的花样,他可不记得自己有定购任何大型快递。
“这位大哥,你是要怎么样?”
工人们本就已经气喘吁吁,这下更是喘着粗气退出门槛,又本着职业道德规范,把这些沉重的大箱子轻拿轻放地放在门口。
“叫你们抬走,这个家没地方放这些新家具,那间客房也没有这么大的空间。”贺重恺强硬地说道。
他有种一家之主的姿态,事实上,作为养子的朱翊更晚来到这个家,性格也总是唯唯诺诺,他确实没什么话语权。
宋修昊牵着一条成年雄性罗纳威犬,从随后而来的轿车上走下。
“继续搬——工费,我加倍支付。”
他扬声说道。他今天穿得格外张扬,充满个性的机车夹克,踩着烈焰般鲜红的限定球鞋。
“但是那个先生,他说……”
“别听他的!除非我死了,否则今天这些家具必须塞到这个房子里。”
工人们进退两难地站到一边,不想卷入这场纠纷。
贺重恺慢悠悠踩着拖鞋走出家门,他忍着恼怒说道:“你自己进去看过吗?你觉得,这个房子里有哪个房间可以放下这些?”
宋修昊笑着说:“把你们客厅餐厅的家具扔了就可以。”
贺重恺也没有让步的意思:“那你让他们抬进来吧,如果你想让你的布艺沙发被我泼满丙烯颜料。”
二人眼中闪烁过电光火石。
这一刻他们对彼此的敌意到达顶峰。
不过才见第二面,以后若是住在同一屋檐之下,可想而知会掀起多大的风浪。
朱翊上前挽住了贺重恺的胳膊安抚道:“别生气了……”
他知道这两个人都是激进派。而小家里,一山不容二虎。
不仅如此,朱翊还客气地对工人师傅们说道:“不好意思,家里实在没有地方放了……这些家具都先放在车库吧,爸爸送我那辆车,我马上叫租车公司来开走……反正我一时半会也用不上那辆车……”
“…………”
贺重恺有些恨铁不成钢地甩开了朱翊缠上来的手,“行。随你便。”
他不耐烦地往庭院走去,回头说:“对了,这里禁止养狗。”
那只罗纳威犬的皮毛黑得发亮,它仿佛听懂他的话,一时朝贺重恺的方向恶劣地嘶吼了两声,它看上去很具有攻击性。
“呵……我偏要养。”宋修昊淡笑说。
“如果你把狗带到我的工作间,导致有任何东西损坏,我都会第一时间报警。”贺重恺撂下一句发狠的话,走进他的“工作间”。左边的排屋里,原本是郑安禹的工作室,但现在其中一间是属于贺重恺的,里面是他的画作、雕塑、艺术装置、摄影器材和暗房。
得逞的宋修昊脸上遮掩不住得意洋洋的表情,他嘲弄地说道:“又是报警,这么喜欢折腾警察,小心因妨碍公务被抓起来。”
他牵着罗纳威犬大步流星进入了这个家。
※※※
窗外的风阵阵吹入百叶窗内,房间里一尘不染,是朱翊特意打扫过的,还染上了他的香味。
像一种微甜的植物味。
只是此时的宋修昊不知道这是属于朱翊的气味,依稀回忆这间屋子和十多年前一样没有什么变化。
住进来已经两天了,只在房间里呆着就相安无事。
宋修昊的公司给他放了一个小假,他的合约团体junerise刚解散,目前没有任何活动,他只需要在家里等着公司的安排和通知。
根据他之前的表现,公司对他的定位十分模糊。他自己也迷茫着该去走综艺路线还是去接接片子,以他的身价和实力在当今的影视剧市场,只能接到一些不起眼的小角色。
公司不支持他上太多综艺节目,他的暴脾气一不小心就会成为黑料,过去也不是没有先例。之前他出演过两部网络剧,播放量都相当低,上了几期综艺也没有引起任何的水花。
他唯一的优势只有这张棱角锋利的脸还称得上是英俊,可在娱乐圈还是讲究实力和机运。
所以,他闲在家里有些烦闷,还得和那两个人争父亲的遗产……
宋修昊向律师打听了更多郑安禹这两个继子的事。
贺重恺和郑安禹一样毕业于电影学校,是郑安禹的学生。
贺重恺的母亲叫重瑶,是郑安禹的初恋。大概十二年前,重瑶被检查出癌症晚期,没多久,郑安禹就决定义无反顾和早已感情破裂的妻子离婚,去和重瑶再婚,他陪她度过了人生最后的短暂的一年,她撒手人寰,将自己的儿子贺重恺托付给了郑安禹,而后郑安禹的电影人生继续风生水起,也一步步亲手培养贺重恺跟着自己进入了电影行业。
这段故事,宋修昊早在他母亲那里听说过了,而且也是有关郑安禹的热门新闻之一。亲眼见到,才知道这位贺重恺性情倨傲强势,并不是个好对付的家伙。
母亲曾经一度把那个重阿姨视为自己婚姻的介入者,实际上,并非是那么简单可以定义的事,不过重阿姨也去世了这么多年,母亲早就释怀了。
只是,从小就没享受过什么父爱的宋修昊无法从对他的恨意中走出来。
贺重恺的母亲和他母亲争郑安禹,贺重恺又要和他争郑安禹的遗产,像一个轮回。
他不明白,为什么父亲心里有更爱的人,却还要和母亲结婚,为什么更疼爱自己的学生,更重视工作,却要生小孩。
比起贺重恺,朱翊的身世则神秘得多,认识了郑安禹十年的张律师也不知道他收养这个孩子的原因,甚至也没有朱翊的任何资料,只知道他是无父无母的孤儿。
不得不承认,他长得实在漂亮,而且是十分耐看的类型,是会让人怦然心动的类型,如果他还在念书,学校里肯定有不少追求他的男男女女。
想到这儿,宋修昊提醒自己,不能因为人家的长相就掉以轻心,说不定他心机深重,看上去单纯只是他的伪装。
虽然上午就醒了,宋修昊却硬是拖到下午他才烦躁地来到餐厅。
这一带的外卖显然没有符合他口味的店,他起床后先去遛了狗,然后在房内做俯卧撑健身,直到肚子真的叫起来,他才点了一份便当。
他端着外卖盒子在餐桌前边看游戏直播边吃着。
厨房里还飘着一些淡淡的香料气息。
朱翊小心翼翼地走过来。
“小昊……你在吃午饭吗?”
对于这个突如其来的亲昵称呼,宋修昊相当不适应。
“你喊我什么?”
“爸爸以前是这么喊你的。”朱翊试着微笑说,“我只听他说过你一次,还是在我刚被收养的时候……”
朱翊在桌前放下了一个餐盘,上面放着一个木质汤碗,盛着翠绿的蘑菇丝瓜汤,散发出清新的香气,还有三个玻璃小菜碟,摆盘赏心悦目,比许多高级餐厅还要精致。
宋修昊这才发现,餐厅里正对着落地窗的那柜子里,放的餐具都是精挑细选的手工艺品,纹理各不相同。他张望了几眼。
朱翊颇有些自豪地介绍道:“好看吗,那些是我收藏的餐具,有春夏秋冬的分类,花纹材质都各有不同,每个季节我都用不同的餐具盛食物,其他季节的餐具就会收藏起来,现在是初夏,餐具大多用玻璃和木器……”
他对料理有诸多研究,非常注重器皿的材质和搭配。
“如果你想借用我的厨房也可以。”朱翊说。
宋修昊对此讶异了好几秒,他长这么大,从没试过自己做菜,他的老妈是个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大小姐,对做菜没兴趣,可能父母离婚的原因,有很大一部分是因为他们一年到头都聚不到家里吃一顿亲手做的菜吧。
现在这个房子的厨房不再是摆设,而是被朱翊打点得充满生活的气息。
当他看到朱翊对料理如此用心,他心中五味陈杂,他几乎要流露出他原本夸奖赞叹的想法,但他渐渐回神,刻意移开了目光。冷淡道:“这个我吃不了,麻烦你拿走。”
朱翊没有收走盘子的意思,他垂着浓密幽长的睫毛,看着桌上的外卖盒。
“你吃的外卖……是预制菜……是很不健康的……”
现在外卖行业兴起后,许多餐厅搞得非常不正规,为了快速出餐,敷衍了事用批发的冷冻菜制作。若是曝光他们的后厨环境,恐怕会令人作呕。而家里有这样好的条件,自己又喜欢做饭,朱翊便从来没有在外卖平台上点过餐,只会订购一些食材。
“我吃外卖跟你有什么关系?对别人指手画脚是你的兴趣?”宋修昊不耐烦地白了他一眼。
“可是这个汤我做了多的,你可以尝尝看。”
“你不用讨好我,我不会感激你,反而觉得你很烦。”
“……”朱翊尴尬地抿了抿唇。
“如果你想当和事佬,那你不妨早点搬走,这样我就少了一个竞争对手。还有,什么叫你的厨房?这个家本来也不是你的房子,别以为被郑安禹收养了就能捞到钱。”
朱翊的脸色一点点变得惨白,本就不擅长说话的他,哑口无言。
他向律师咨询过了,宋修昊和父亲的关系很差,而这份遗产,本是可以弥补一点修昊缺失的父爱。他无意与他们争什么遗产,只是希望彼此能和睦相处。
贺重恺出现在落地窗外,刚才的对话他都听见了。他似是刚睡醒的模样,虽然有些不修边幅,但身材结实,独有一种粗犷的洒脱气质。
“是谁教你这么说话的?嗯?”
贺重恺推门进入,抬着下巴睥睨着他眼底这位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子,嘲讽道:“如果是你母亲教育你的,怪不得郑导演会和你母亲离婚。”
宋修昊双目圆睁,差一点暴跳如雷。
他猛然推开餐桌,从椅子上弹起。
“你他妈——你再提我妈试试?”
他几乎要冲上去干起来,但他刚起身,就被拧着手腕揩到一旁。
“你……呃……”宋修昊难以置信,他吃痛地呻吟,再度满脸狼狈,“……操……”
贺重恺的力气出奇的大,宋修昊被拧这一下差点摔跟头。他平时每日都会健身,但此时竟显得完全不是对手。
“艺人说话不能带脏字,你不是知道吗。”贺重恺冷声道:“嘴皮子厉害,可以冲我来,我有时间奉陪。”
“别这样……”
又一次,朱翊拉住了贺重恺。
叮铃铃的手机铃声,让宋修昊微微冷静,作为艺人,他必须要恪守自己的品行,不能随意与人发生冲突,贺重恺肯定知道他混演艺圈的事情了,故意拿这个威胁他。
而来电正是他的经纪人。
※※※
午后的日光越来越灼热,人的心情也愈加焦虑。
宋修昊灰溜溜回到房间,接下经纪人的电话。
原来是公司突然接到一个新的网络剧本,可能会安排他出演其中一个角色,明天就是试镜的日子,经纪人决定给公司的艺人们开个小会,看看谁有意向出演。
又是网络剧,既赚不到几个钱也不会涨粉的东西,能不能火全看运气。这些烂剧的质量层次不齐,还不如在家健健身更新一下自己的账号。
“晚上我来不了了……”他长叹一声,一改跋扈的个性,向经纪人撒娇道,“jas,我求你了……你不是知道我家里的事情吗……我老爹去世了,我还要搬家……”
“今天之内必须给我个回复,知道吗?赶紧看完。”
jas,柠檬娱乐,他的经纪人,已经把剧本资料都发送过来了。密密麻麻的文字,令人头痛。
“我会看的。”宋修昊点开pdf文档,往下滑动着。
翻开剧本的角色介绍,现代、魔幻、前世、今生……看到这些,他面目扭曲。这种抽象的网络剧,光是就令人食如嚼蜡,演起来也是尴尬无比。
但比起自己荒诞的遗产争夺战,还是这些网剧更靠谱一些。
挂断电话,他长舒一口气。
“呼……”
没有通告就没有收入来源,他决定还是去试镜看看,若是在本地取景开拍,就能在家住了。
二十二岁的大男生,精神很好,粗略地翻完剧本,他从床上坐起。
“走,黑巧。”
他唤上那只罗纳威犬,带着它出门遛弯了。
※※※
夕阳西下,小时候常去的公园现在锈迹斑斑,那时无忧无虑整日疯玩,他是这一带的孩子王,把所有和他一起玩过的小朋友都欺负跑了,每天都会被母亲数落一通,他搬家那天,还有一群从小玩到大的伙伴过来欢送,庆祝他再也不要回来,让他母亲丢尽了脸。
宋修昊坐在秋千上回忆着过去,看着调皮的狗子刨沙,不知不觉天色已晚。
牵着狗回到家时,天已经黑了,甚至有些凉意,一路树林沙沙声。
庭院内的夜灯照着主路,他向客厅走去,黑巧的窝被他安置在这里。
他取了狗绳,但黑巧在院子里东嗅西嗅,还不打算回窝。
而左侧的餐厨区,有一些不自然的声响传来。
“呜……”
是oga的气味,也有alpha的气味。混在一起,而且相当重,已经浓郁到从窗户的缝隙渗透而出。
隔着玻璃们,宋修昊静静望去,他站在院子里不动声色,继续听。
那是一种舒爽的呻吟。不是色情片,也不是别人的声音。
伴随着呻吟的水渍声,木桌的撞击声,玻璃清脆的碰撞声。
“嗯……啊……一会……他要回来了……”
……
…………
“好看吗,那些是我收藏的餐具,有春夏秋冬的分类,花纹材质都各有不同,每个季节我都用不同的餐具盛食物,其他季节的餐具就会收藏起来,现在是初夏,餐具大多用玻璃和木器……”
…………
“啊……轻……轻一点……”
是朱翊温和的声音。
他没想到,朱翊白天说过的话一字一句都不知不觉中刻入他脑海,还有那张秀气白皙的脸上挂着的笑容跃然眼前。
他的容貌和黑暗的厨房中传来的娇嗔渐渐重叠。
充满情欲。
“他是个alpha,你好像格外很兴奋啊。还给他多做一份午饭啊,嗯?”
另一个和他纠缠在一起的低音,沙哑的烟嗓,是贺重恺的声音。
“没有……”
“没有?”
“不要,会被……听到了……嗯,啊……”oga急促地喘道,声音微弱。
“被听到了又如何?不想被听到就憋着。”alpha狠戾地在他的臀瓣或大腿上拍出一声脆响。
“……啊……!呜……嗯啊……”oga的指尖死死抓着桌沿。
他的叫声格外柔情,比起宋修昊曾经见过的任何一部影片都还要诱人,欲拒还迎。而压在他身后的alpha闷声操干着不再说话。
啪……
啪……
只有一声又一声的交媾声,拍打着臀峰的清脆声。
还有……
“嗷呜——汪——”
黑巧不合时宜地汪了几声。
宋修昊慌乱地嘘了一声牵走它:“喂,你他妈也发情了?给我闭嘴。”
他匆匆去往客厅,反应过来时他早已脸红不已,心脏狂跳,下身居然还有了一点反应。
等他被夜风吹得冷静下来时,他的心脏依然在狂跳不止。
原来,那两个人是这种关系。
看起来也不是第一次搞在一起,就在父亲的眼皮子底下。
宋修昊倍感荒唐地笑了。
回屋冲完温水澡,他终于恢复理智。
卧室隔壁就是贺重恺和朱翊各自的房间。
门外没有任何动静,那两个人迟迟没有回屋,也不知道是不是还在那边。
宋修昊烦闷地心想,要是以后他们经常这样。自己岂不是会撞见?还是说,这是他们逼他搬家的一种另类手段?
既然如此,他更要装作没看见,继续理直气壮地住下来。
他抚摸着小腹下方已然冷静的那根老二。对……长这么大,他的性经验寥寥。正式谈过的对象,只有高中时曾有两位,早已不联系了。
决心成为艺人之后他更是恪守艺人的准则,不谈恋爱,不私交,所有的时间一头栽进训练中。有时觉得生活非常累,也只是自我发泄一番。
现在合约团体都解散了,没有规划好未来的路线,也差不多该恢复稍微正常的日子。
宋修昊的手慢慢继续抚摸着自己。
……
“你是哥哥的朋友……?”
“你吃的外卖……是预制菜……是很不健康的……”
“别这样……”
……
那张白净脸蛋。
做爱时会是什么表情,又会是什么姿势……
他们会戴套吗?
夏夜凉风习习。
胡思乱想着,年轻的alpha强迫自己进入梦乡。
※※※
今天三个人都起得格外早。朱翊起得比他们都早,因为他会在天亮的时候就起床准备早餐。
而宋修昊则是因为要去试镜。
他是个要面子的人,为了彰显自己的阔气,他忍痛斥巨资点了一桌附近最有名的茶楼里售卖的早茶点心。外卖盒子铺满了整张大理石餐桌,他慢悠悠地享用着,如同品尝饕餮。
他吃得正入味,贺重恺端着一个盛满精致碗碟的托盘坐在他的正对面。
今天贺重恺穿着得体许多,此前他赤裸上身走在家里是常态,今天他剃干净胡茬,发型也吹了简单造型,整个人精神焕发,锋芒毕露。
他餐盘里的食物很丰盛。
烤青花鱼配芦笋。
葱花猪肉丸子汤。
嫩豆腐,上面还用金枪鱼、白萝卜丝和圣女果装点。
一口米饭配洋姜炒肉沫。
切好的桃子果肉。
营养均衡。而且五个漂亮的碗碟,花纹配色还都是代表着夏季的翠绿、湛蓝、紫藤花。
令人移不开目光。
为了这新的一天,朱翊还早已在桌上的花瓶里插上了新的鲜花。
即便是再有艳羡之心,宋修昊也将这一切视若无睹,还故意占着桌子2/3的面积。
他相信只要他继续在家里“作恶多端”,这两个人迟早会受不了。
很快,厨房里的水龙头声停了,餐具清脆碰撞的声音也停了。
朱翊端着一个托盘走过来,上面放着和贺重恺那一份一模一样的碗碟和早餐。
宋修昊瞟了一眼,他先发制人地说:“我不吃,别给我。”
朱翊咬了咬唇,坐在贺重恺身边,这一份是他自己的。两个人互相看了一眼彼此,开始进食。
贺重恺挑着鱼肉说:“你也太自恋了,从今天开始,他不会多做任何一份。”
“………”宋修昊不屑地回视他,又低头对他的狗说道,“来,黑巧,快点吃完我们一起去片场。”
桌子下面,黑巧吃的是三文鱼罐头肉。
贺重恺带着笑意看了一眼狗:“自己点那么多,给狗却吃罐头。我真是同情你的宠物,跟着你也是受罪,不妨你交点伙食费,让翊帮你的黑巧每天做三餐吧。”
“你……”宋修昊抽搐着嘴角,“多谢啊,不需要。”
看来经过昨晚某人吃醋的惩罚,朱翊连看也不看他一眼了。
他倒是观察了朱翊今日的装扮,刻意穿着立领的白衬衫掩盖脖颈上的多处吻痕,他的脖颈纤细修长,所以衬衣根本就遮不住这些痕迹,反而若隐若现,让人浮想联翩。
即便染上这欲痕,朱翊依然带着一股不问凡尘的清冷气质。日光下,他的皮肤雪白得透明。
宋修昊对昨夜发生的事闭口不谈,这两人白天和正常的兄弟没两样,完全不像情侣。
也可能是在一起久了,人前没那么亲昵。
在一起多久了呢……
父亲知道这件事吗?
那暧昧的呻吟声,宋修昊只静静听了一分多钟,却在脑海里挥之不去。
不过话说回来,他们一个是a,一个是o,又是半路才成为家人。会搞在一起排解情欲也……情有可原?
他怔怔地想着,朱翊已经吃完离开了。
贺重恺也端走盘子提醒道:“……记得把外卖盒子扔了,从今天开始,翊没有义务帮你收拾。”
宋修昊气得笑了几声,他也没有说过,要人帮他打扫啊。
真是莫名其妙。
他怒气汹汹将所有吃不完的外卖盒全部打包装入垃圾袋。虽然他也知道这是浪费食物的不耻之举,本想扬武扬威一下,竟然弄巧成拙。
再这么下去,搬出这家的人估计就是他了。
他恼怒地牵着罗纳威犬出了门,出租车驶往公司试镜的地点,他将黑巧交给了公司助理暂时带着。
※※※
刚到片场,穿着花衬衫的jas就迎接了他。处事圆滑周到的jas对艺人十分严厉,只有在公众场合他才会稍微和气一些。
这部网络剧叫《少爷降妖记事簿》,来试镜的除了柠檬娱乐的几个小偶像,也有其他公司的艺人,只要对主要角色有意向的,今天都来了。
第一轮试镜没有上妆、换装的环节,每个人都素面朝天,让导演看到他们肌肤最好的状态和自然的仪态。每个人选择一个意向角色,再选择一段感情戏临场发挥,准备时间有两个小时。
jas极力推荐宋修昊试试男主角,也就是片名里的少爷,凌风。
凌风的上一世是京城着名的降妖师,这一世,他依然继承了前世的能力。而他前世的知己好友,镇国将军宁晔曾遭到迫害入狱,在酷刑折磨下死去,此生变为修罗厉鬼,为祸人间,宁晔正是这部剧的最终反派,不仅如此,宁晔为了折磨自己的好友凌风,将他这一世的恋人林冉冉亲手杀害。凌风爱着林冉冉,面对入魔的好友,他内心复杂纠葛,始终无法向他复仇。
凌风的试镜片段,就是在他的几场最重要的感情爆发戏中挑一段,导演、制片人会从最适合的演员里选一位出演男主角。
尽管是个成本低廉、特效劣质的网络剧,可来试镜的一众演员却为了竞争,各自之间的气场暗流涌动。
据说这是因为制作组请了一位人脉资源很广的年轻导演,同时还是一位出色的美术指导。他们邀请他来为这部剧设计一些场景,前来试镜的人里大部分都想攀上他,或者说吸引他的注意。
试镜还没有开始,候选室里的新人演员们声音嘈杂,窃窃私语。
大家都是些新人,所以也都没那么规矩。
默念着台词,宋修昊听见一个女孩对邻座的耳语。
“听说他是……郑安禹的儿子。”
这句话令宋修昊猛然起身,坐在他周围的人都吓了一跳,像看什么奇怪东西似的看着他。
实际上,没有人提到他。
候选室的门“腾”地一下开了。
助理带着今天的审核官们走了进来,所有的交头接耳一时戛然而止。
宋修昊的眸光回头望去,走进来的人里,最高大健硕的那位,竟然是贺重恺。
身边又有人激动得低语。
“就是那个……他就是郑安禹导演的儿子……”
“是……是他……”
“长得好帅啊,听说还当过模特呢……!”
宋修昊一时呆得忘了坐下,jas在一旁吓得拉了他一把,这样会留下没有礼貌的初印象。
贺重恺当然也看到他了,只是冷冷扫了一眼,装不认识,便跟着助理径直进入最里面的面试间。
宋修昊气打不一处来,他对坐在后面这几个嘴碎的女生说道:“……你们能不能闭嘴?”
“你干嘛发火啊?我们惹你了吗?”女生们不甘示弱地差点和他吵起来,还好各自的经纪人教训了几下,他们才消停。
为了冷静,宋修昊去了一趟卫生间洗了把脸。
这个贺重恺,不是跟着郑安禹进军电影行业么,怎么会来这么低廉的网络剧现场审核新人?
当然,他也没打算问明白是怎么回事。
和他无关。
只是怕待会儿的试镜会变得很尴尬。
宋修昊不是第一次参加试镜,之前他出演过网络剧,但挑战主角是第一次。在剧本里标注的几场感情戏里,他选择了林冉冉被宁晔带走以后,凌风疯狂地寻找她、之后他和宁晔对峙的那一段。参考台词几乎没有,要完全按自己对剧本的理解自由发挥。
他以为会等待很长的时间,但其实每个人试镜的时间根本不长,有的人进去三分钟,有的人进去三十秒,甚至有的人刚进去就出来了。大概是形象不好,看脸就让导演给pass了。
不知不觉,已经进去了十几个人。还没到半小时,就轮到了宋修昊,而且他是倒数第二位。
他深深呼吸,脑海里反复演练着他要说的台词。
jas在一旁拉着他的衣角说道:“你好好表现,据我观察,前面的人好像都不太行。你要保持礼貌,不要那么冲。要是你能给贺总监留个好印象,说不定……”
“好。我知道了。”宋修昊痛苦地捂住耳朵,让jas无话可说。
推门而入后,四位审核官的强大气场瞬间让他有几分紧张。
宋修昊做了简短的自我介绍,浅浅鞠躬。
“我选择的感情戏是林冉冉被带走的这一场。”
没有任何的配乐,也没有任何对手演员配合,他必须要凭空在短暂的时间内争分夺秒地演出这个角色的感情。刚才两个小时就是准备的这个。
按jas透露的来说,前三位审核官是总导演、编剧、制片人,而第四位审核官……是贺重恺。
“开始吧?”贺重恺一改在家里的傲慢,他微笑说道,“这位凌少爷。”
是那种低沉的烟嗓。
宋修昊的脑海突如其来浮现出昨晚他撞见的香艳一幕,那低沉嗓音,是和oga纠缠在一起时的腔调。
四位审核官眼神肃穆,压迫感十足,无形的压力笼罩而下。
不知为何,他的身体僵持不已,脑子里万分空白,反复演练好的画面几乎全部消失。
“快点。要是没准备好就出去吧?”总导演说道。
所幸,他还有一些定力。宋修昊点了点头,他开始酝酿情绪。
这场戏在他心目中应该是男主角借这个机会,对深爱的人的动情表白,此前他没有意识到对这个女孩的心意,而当她消失时,他才发现她有多么重要,他愤怒和痛苦积压已久,需要爆发倾泻。
宋修昊憋得满脸通红,忽然从肺部发出一声长长的嘶吼,朝着深灰色的地板,猛然捶拳。
那儿是被他抑制住喉腔的对手,也是他前世的挚友。
……
“你为什么要伤害冉冉……”
宋修昊拳头紧绷,额上青筋四起。但台词显得有些苍白无力。
他跪在地上念诵着他还记得的那几句话。反反复复,他又一次念道:“冉冉……是无辜的……你为什么要伤害冉冉?”
他愤怒得脸部涨红,几乎把自己弄得有些喘不过气。刚演出不到一分钟,他耳边就冷冷响起总导演的声音。
“停。”总导演摇了摇头,“……演得太用力了,先这样,出去叫下一个吧。”
贺重恺打断道:“只剩最后一个了,还有必要看么,不如把还留在外面的男主试镜人选全部喊进来。”
另外三个审核官非常依着他,贺重恺是被请过来做美术指导的特别嘉宾,是他们高攀的资源之一,无论如何也要给他面子。
于是,所有试演男主角的新人演员都被叫了进屋,懒散地列成一排。
贺重恺坐在最边上,但他却是四个审核官里的主场。他将手里一份翻开页的剧本扔在演员们的面前。
“你们没一个人仔细看剧本?反反复复念同一句台词的,哭笑分不清的,还有连人物的基本感情都没有整理清楚的。”
十几个小演员面面相觑,都有些木讷。
贺重恺问:“为何凌风爱林冉冉?”他锐利的目光扫过所有人,“谁来回答我这个问题?”
“因为林染染很可爱……?”有人回答。
“林冉冉让凌风感觉到快乐?”另一个人说。
“这有什么理由,编剧说了算,编剧想让他爱就爱。”宋修昊低声说。
他对这些没有脑子和逻辑的网络剧向来不齿,男女主不都是随便挑一个无脑的理由,就陷入爱河为了对方付出一切么?
他很反感这些剧本,可为了生计,他必须要来试镜。
“导演,我们是不是都不行啊?那你们觉得应该怎么演这种烂剧呢?能否给我们示范一下呢?”有人察觉到气氛的不对劲,大胆地带着讥讽之意发问。
贺重恺淡淡笑了,他见总导演颇有些尴尬,他静静起身,随机冲到一个人的面前,突然他怒喝着瞬间将那人压到了后方的墙壁上。
“你为什么要带走林冉冉?你告诉我?!”
浑身颤抖的怒吼,几乎是从内脏中呕心沥血吐出的声音。
那个被贺重恺随机逮到的小演员被这一声吼懵了,往后一缩,他被牵制着入戏,呆呆地摇头。
“修炼千年的魔君,就这个弱不禁风的气场?你说,你为什么要伤害冉冉?”贺重恺收放自如地冷下声音,转而有些邪魅,仿佛他此时才是那个入魔之人。
他面前木讷的演员被他勾起下巴,根本接不住任何台词。
所有人的目光聚拢在贺重恺的身上,甚至退避三舍让出一片距离供他发挥。
“她只是一个无辜的普通人。”低哑的嗓音气若游丝,又接着一句隐忍的怒吼,“你现在已经杀心成魔不分对象了?!”
贺重恺松开了那个小演员,站到所有人的前面,他的声音转而正常:“以为是成本低廉的网剧,就可以随意对待,随便瞎演,念123后期配音,是不是?”
那个刚才提出要导演示范的人,现在脸色惭愧几乎不敢出气。光是声音演出他们就输了太多。
同样是短时间内即兴演绎,贺重恺的情绪却饱满到位。
这种强烈的情绪爆发力和压迫感,让在场每一个人都震撼不已,虽然贺重恺逮了一个对手,但所有人都清楚,即便给他们一个对手,他们也即兴发挥不出来。
何况,贺重恺根本不是演员,他只是业界风评还不错的一个美术指导,做过副导演。
“这就是郑安禹的儿子的实力啊……”有人嘀咕着感慨道。
贺重恺立刻肃声瞪着他们道:“这跟我是谁的儿子没关系。只要用心就能有收获。明明演技不行,也不研究人物感情,怎么会演得好?别让我这个外行瞧不起你们。”
他捡起地上的剧本,又翻了翻,说道:“我来回答一下刚才我提出的问题。凌风爱的不是林冉冉,而是他自己,他前一世救济苍生受人爱戴,如果他此刻不救林冉冉,林冉冉因他而死,他的救世形象轰然倒塌,那才是对他来说最大的打击。”
这个回答令人恍悟般睁大眼睛,虽然在意料之中,可是,没一个人去往细想,更没人去揣摩这台词背后的底层逻辑。
贺重恺继续数落着:“这是一个月前就发出剧本意向,一个月后连完整看完剧本的人都一个没有。我看了你们的履历,都是出道好几年默默无闻的‘新人’。如果你们觉得网络剧可以随便演,那就永无出头之日。只有抓住任何一个机会不惜一切代价演出自己的实力,才能有机会被人看见,哪怕是这种低劣剧本。”
坐在一边的编剧欲言又止,终于插上嘴,发言说:“抱歉,贺总监……这是我们的失误,因为出了一点小问题,其实前几天才把剧本分发到这些这些公司。”
“……呵呵,其实,我也才刚拿到剧本半天。”贺重恺笑了笑,把手里的剧本扔回编剧的怀里,双手插兜往屋外走去,“别浪费时间了,今天打烊吧。”
小演员们有的垂头丧气,有的不甘不服。
但他们却不得不承认这些不中听的话说的都是事实。
宋修昊同样也是不甘心的一位。他自认为已经很用心,他昨晚收到剧本,今天全心全意地在准备,却被这些态度傲慢的审核官羞辱一番。
他冲上去拦住贺重恺:“你以为你是谁啊,架子那么大?把我们贬低一遍就能抬高你自己?”
贺重恺冷然看着他:“你又是谁,演技一塌糊涂,找个厂子上班吧,这一行不适合你。”
※※※
在大厦的入口,穿着白衬衫的清秀oga站在步行道边,睫毛扑朔着,他抬手挡住刺目的日光,仿佛不染凡尘。
这附近来来往往的艺人有许多,路过他身边的女孩都不经意地瞟向他,认为他这般的容貌一定也是某个公司的艺人,可是没人认得出来,只好偷偷赞叹一番。
一个经纪人讪笑着送贺重恺来到楼下,贺重恺向朱翊走去。
“……这么快就结束了吗?”朱翊笑着上前,想挽住他的手臂,但贺重恺用细微的动作将他的手挪开了。
“我也没想到。”
贺重恺闻到什么气息:“你坐地铁来的?”
“嗯……”
oga温柔地笑着,“我们回家吧。”
“你在想什么?下次不准坐地铁。”贺重恺轻斥道。
“哦……”oga呆呆点头。
那种混杂着各种气息人挤人的地方,可能会让这位漂亮的oga被流氓盯上,而此前不是没发生过他被陌生人骚扰的事情,如果他一个人再遇到那种事,该怎么办呢。
贺重恺往身后看了一眼,那经纪人还在眼巴巴地跟着。
“不好意思,贺总监……真的是不好意思……”这个经纪人也不知道是哪家公司的,不停地鞠躬道歉,“今天确实……他们都没怎么准备好。”
“这不是准不准备的问题。”贺重恺无奈一笑。
“我送你们回去吧。”经纪人讨好地说,“这位是……”
“不用,我开了车。”贺重恺怕那助理再跟上来,揽着朱翊往停车场的方向走去,“他是我弟弟。”
贺重恺开的是黑色大众汽车。
符合他平时的低调作风。
车上,朱翊递给他一个亚克力餐盒,他做了虾仁春卷与三明治,本来是打算给贺重恺送便当填填肚子的,没想到试镜审核已经结束了,只能把食物带回车上吃。
贺重恺三两口就解决了这一顿,递回餐盒:“明天我得去一个朋友组里帮忙几天,不用准备我的晚饭。”
“知道了。”
朱翊淡声说道。
他轻轻将手覆上贺重恺的手背,依恋地摩挲着。
“怎么了?”贺重恺偏过眼神。
朱翊摇头说:“没什么……那,这几天我去苏苏的餐厅兼职一周吧?”
贺重恺提醒:“我只去四天。”
他希望回到家时,oga也已经在家里等着他了。
“我很久没去帮忙了……放心啦。你提前回来,我也会在餐厅做好饭带给你的。”
“嗯,行。”
朱翊对自己的安排感到满意,他微笑着看向对方,贺重恺没有回握他的手,而是急着发动了汽车。
手是联结着爱意和性欲的器官,这些私下的小动作,意味着这个oga完全把眼前的alpha当做他的爱人,虽然他知道,这样不对。
“今天怎么那么粘人?”贺重恺察觉到什么,他轻声问。
“有吗……抱歉……”朱翊抿了抿唇,不安地收回手,将脸侧向了车窗外。
※※※
“他是我弟弟。”
眼看贺重恺揽着朱翊走远,点头哈腰的经纪人直起身丧气地回到了大厦。
宋修昊也牵着黑巧去往打车的路口。
“弟弟啊。呵。”
原来他们两人是秘密关系。什么哥哥、弟弟,这个称呼如同一柄保护伞,旁人听到,自然会认为他们是亲人或朋友,不可能是情侣。
叮叮——手机响了。
是老妈的电话。
宋修昊屏住呼吸按下接听。
“你老爹的房子处理的怎么样了?”
“呃……我还在找中介,最近真是太忙了,一个靠谱的都没有。”
“你怎么什么事都办不好啊?”宋云瑛声音立刻急躁起来。
宋修昊发觉,自己的暴脾气有一半都是因为受到母亲的影响。他不耐烦地回道:“才过了两天你催什么?哪有人两天就能把房子卖出去的?”
“那么两天过去了,你一个中介都没联系上?你到底有没有在办事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