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尊,衣服不能乱穿
楚晚宁的心跳很快,脸气的都有些红。
余光扫到那个男人,仍山岳般在原处立着,身形似乎有些木僵,楚晚宁没去正眼看他,却能感到他赤露的,不加掩饰的目光,直直地盯着自己,像刚刚从铸剑池提出来的刀剑,犹在丝丝窜着惊人的热,刺过瀑布,水流都被剑身蒸成了烟雾,刺到自己身上。
楚晚宁没来由地觉得自己受到了极大的冒犯,他的脸色愈发难看,咬着嘴唇,往瀑布更深处躲。
岂料那男的竟是个痴的,楚晚宁往裏躲,他也如牵线木偶般,跟着往前走了一步。
“……”
楚晚宁大怒,这让他想到了死生之巅总有那么几个变态妖人,以前甚至还有个女的,竟然大晚上不睡觉,爬到红莲水榭的瓦顶上,偷偷扒着等着看自己洗澡。这个回忆让他头皮有些发麻,被那个男人抓过的胳膊,似乎也忍不住起了鸡皮疙瘩。
不过好在他躲在瀑布最深处吃了半天的水珠子,那男人总算像是放过了他,一步三回头地回到水流下,继续冲起了澡。
楚晚宁忍着心头火焰,也不想多泡了,打算儘快洗完儘快离开。
他伸手去肩上拿浴巾,却猛然发现,浴巾,还有裹在浴巾裏的皂角熏香,都因为刚刚那石破天惊的一跌,掉在了水裏。
此刻怕是已经融掉了……
再上岸拿?
光着身子,从那个男人眼皮子底下走过去?
楚晚宁现在不是脸红了,他的脸色是青的。薄唇紧抿,很是屈辱。
他不去。
于是就和傻子似的双手抱臂,背靠着山石,继续在飞瀑最深处冲着自己。
楚晚宁:“…………”
男人:“…………”
忽然遥遥的,那个人在远处提高声音,犹豫地问了声:“你要不要皂角。”
“……”
“还有熏香。”
“……”
“总不至于就这样一直冲着吧。”
楚晚宁闭了闭眼,依旧没出去,冷冷道:“你扔过来。”
那人没有扔过来,似乎觉得这样待一个陌生人,太过失礼,太不尊重。楚晚宁在瀑布下等了一会儿,看到一张桃叶,施了灵力,载着一枚皂角,两枚熏香,悠悠朝他飘来。
楚晚宁把东西拾了,仔细一瞧却愣了一下。
皂角没什么,大家用的都差不多,但熏香那人却拣了梅花、海棠两种味道,正是他最喜爱的。
他不由透过晶莹踊跃的水帘子,多看了那隐在远处的高大身影一眼。
男人问他:“是要这两种吗?”
楚晚宁说:“凑合。”
男人便又不说话了,两个人隔得很远,各怀心事,沉默地冲洗着。楚晚宁洗着洗着,稍微自在了些,便小心翼翼地从瀑布深处,又站了出来。毕竟原本立着的地方水太急了,冲的他实在不舒服。
可他一出来,那个男人却又往他这边瞧了过来,瞧过来就算了,楚晚宁总觉得这傢伙眼神怪怪的,似乎欲言又止,有话想跟他说,又犹豫着不知该不该上前,直把楚晚宁盯得浑身发毛。
洗了一会儿,受不了了,楚晚宁打算自己先离开。
可惜衣服放在入池口,他须得原路返回,才能顺利穿上。没办法,楚晚宁只得硬着头皮、沉着脸、咬着后槽牙,往那个男人站的地方走去。
岂料走到男人正前方,两人之间隔着段说长不长,说短不短的距离时,那人忽然也动了,他把长髮束起,甩着湿漉漉的额发,跟在楚晚宁身后,也准备出浴。
楚晚宁额角青筋暴跳,加快了脚步,谁知那男人竟是如此厚颜无耻,也跟着加快了脚步。
楚晚宁:“…………”
他手指尖已有天问的金光在流淌了,之所以忍着不召武器,倒不是怕打伤别人,而是觉得不管怎么样,总要先把衣服穿了再打。
于是又走得快了些。
这回男人没有再跟着他了,男人停了下来。
楚晚宁鬆了口气,可那口气鬆到一半,连叹都没完全叹出来。就听到那个男人在他身后说了句:“你头髮上……还有泡沫。”
“……”
“不去冲干净吗。”
正在楚晚宁心头火气的时候,男人又缓缓走过来,这次走得很近了,声音也很清晰,就在他身后。
如果楚晚宁没有那么生气,应当是能顺利听出这声音虽然变了,但依稀还是有些耳熟的。可惜他心中正烈焰欺天,狂流四起。
“你……”男人还想再说什么。
楚晚宁终于忍不住了,他蓦地转身,手中金光骤起,刷地朝对方劈头盖脸地抽下去,眼中更是雷鸣电闪,雪亮如刀。楚晚宁怒不可遏,恨不能暴起而杀之:“你有病么?”
天问之光劈开朦胧水雾,朝着那人胸膛疾掠而去。
刹那间,荧荧金光照亮了那个男人的脸。
楚晚宁看到一双眼睛,明亮的,温柔的,羞赧的,裏面像星河流萤,伴着风起云涌,又像静水深流,藏着往事成荫。
……墨燃?!
手下待要收势,已经来不及了,柳藤嘶嘶作响,正劈在墨燃结实光滑的胸膛。墨燃闷哼一声,却也不再作响,只低了会儿头,再抬起脸时,眸子依旧没有任何怨恼,只是湿漉漉的,像刚下过一场缠绵悱恻的临安初雨。
楚晚宁倏地收回了天问,僵直立在原地。
半晌,嘶哑道:“……你怎么不躲?”
墨燃道:“师,师尊……”
楚晚宁几乎是愕然,他想过很多次两人再见面的场景,却独独没有想到过会在妙音池,在温泉池水裏见到他:“你在这裏做什么?什么时候回来的?!”
“刚刚。”墨燃轻声道,“赶路匆忙,身上太脏了,不能看,所以想先洗个澡,再去拜见师尊,没有想到……”
“……”楚晚宁一时说不出话来。
他们都没有想到。
都是想端端正正,庄庄重重地再相见。
墨燃大约还想衣冠楚楚,干干净净地出现在楚晚宁面前。
结果呢?
非但不端正,还很可笑。
非但不庄重,还很荒唐。
不但没有衣冠楚楚,而且赤身裸体。
干干净净倒是勉强符合了。
如果不是干净到连衣服都没有,不着寸缕的话。
“师尊,真的……真的是你……”墨燃倒是没有太在意这些,五年来,楚晚宁睡着,他醒着,对于楚晚宁而言只是一场梦的时间,对于他,却是钻心剜骨的一千余天。
他的心情远比楚晚宁的更复杂,他的眼眶是微红的,强捺着情意汹涌:“那么久了,我,我方才…都不敢认。觉着自己是认错了人,我还以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