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尊,我喜欢你
墨燃从大大碗公裏捉出一张纸,平铺展开。
看到纸上内容,他先是鬆了口气,随即又有些紧张。
“是啥?”村长问道。
墨燃就把纸张给他看,村长瞧了,说道:“哈哈,幸好与墨仙君同来的,没有什么同门师姐师妹,不然怕是要得罪人。”
楚晚宁原本就很好奇墨燃捉到的是什么问题,一听村长这么说,更加好奇了,直盯着那张纸条看,好像要把纸条盯出个窟窿来。
墨燃笑道,“可是村长,你瞧这张纸上面写的东西,应当犯规了吧,别人说的都是一个问题,他却等于问了我三个问题。”
“谁叫仙君点子准,摸到了这张。”村长说,“仙君要是不满意,那就丢了重新抓过。”
重新抓指不定又抓到什么“腿长的女人好看还是腰细的女人漂亮”这种内容,墨燃笑道:“算了算了,那就还是这张吧。”
他说着,把纸张递还给村长,说:“我抽到的,是说一说生平最喜欢的三个人。”
楚晚宁:“…………”
这时候菱儿眼眶红红地回来了,她没有往前捱,怕旁人看出她刚刚哭过,就坐在炉火塘子的最週边,因此墨燃也没有瞧见她。
事实上墨燃说完问题之后,就谁也没有看,他觉得这样过分私密的问题,瞧着谁都彆扭,都说不出话来,于是干脆盯着火。
篝火在他黑色的眼睛裏闪烁,映得他一张英俊脸庞时明时暗,他就望着那团火焰,出神良久,而后道:
“那就先讲我阿娘吧。”
“我阿娘走的比较早,其实我已经不太记得她的面貌了,只记得有她在的时候,我总能吃的上东西,也睡得好安稳觉。”墨燃道,“所以如果要说三个人的话,她会是其中一个。”
村长颔首:“舐犊情深,好,给仙君算一个了。”
“那第二个,是我师哥,他待我温和,虽无血缘之亲,却胜过亲生兄弟。”
对于这个答案,楚晚宁早有预料,因此无论是脸上还是心裏,都没有太大的波澜。墨燃喜欢师明净,这是再明显不过的事情,当初他在金成池,早已亲耳听见过,并不觉得意外。
只是望着夜火映照下的那个男人,他有着刀劈斧削的硬劲轮廓,显得极英俊,骨子裏又有些倔头倔脑。一个人的精气神很大程度上都能够在眼睛裏反应出来,墨燃的眼睛又黑又亮,极其有神,像一盏除非油尽,否则绝不会熄灭的灯。
有这样一双眼睛的人,註定极为固执。
楚晚宁很痴迷于这样的固执,只可惜,这份固执并不是属于他的。
墨燃说了师明净这样那样的好,楚晚宁都没有听进去,他觉得晚上的风有些凉,于是给自己倒了一盏热茶,捧在掌中,慢慢地喝着。
茶水一路暖着他的咽喉,落到胃裏,把他的血肉都焐热捂暖了,连心都跟着软下来。
他又默默倒一杯,正欲再饮,忽听得墨燃讲完了师明净,然后顿了顿,说了一句话:
“还有一个人,第三个要说的,是我师尊。”
“咳咳咳!!”楚晚宁彷佛被烫到了,茶呛了点出来,连连咳嗽,一张脸涨得通红,他埋头去擦拭着水渍,却不曾抬头看墨燃一眼。
感情上卑微惯了的人,你把他从地上拉起,他也只会为自己的满身尘土而惊慌失措,想要再一次躲回暗处,蜷缩着,藏起来。
但墨燃显然没有打算给他逃避的机会。
楚晚宁这个人太闷了,要是由着他去,他会一直给你一个背影,一个后脑勺。他看似炽烈,看似凶悍,眉眼间紫电青霜,隐隐都是雷霆攻伐之意,可墨燃清楚,这不过是一张打磨精緻的人皮面具而已。
他看过了楚晚宁温柔的人魂,在孟婆堂的蒸腾水雾裏,那么可怜,那么无助。
他不想让楚晚宁再这样自我糟践下去了。
楚晚宁不能再戴着那样狰狞可怖的假面,如果这自尊病的傢伙不愿意摘,那么,他替他伸出手来。
茶水只泼了一点点,早就擦干净了,可楚晚宁还是在反復不停地拭着那干透的水痕。
他惯于作茧自缚,所以没有抬头。
渐渐的觉得周围很安静,静的有些诡异,而后有小孩子在嗤嗤地笑,声音好像压得很低,可是谁都能听到。
“阿娘,楚仙君好傻哦。”
阿娘忙掩住自家孩子童言无忌的小嘴:“嘘——”
但楚晚宁还是听到了。
傻……
不,晚夜玉衡这辈子都和“傻”这个字绝缘,他是嚣张锋利的,是凶悍冷酷的,是——
“师尊,你再擦,只怕桌子都要给你擦出一个洞来了。”
黑色的布靴走到他案几前,距离很近,近到几乎可以算是冒犯,然后才停住。楚晚宁看到一截漆黑的阴影笼罩下来,山岳一般压制住他,压得他几乎喘不过气,压得他有些屈辱,也有些恼羞成怒。
他忽然就有些愤懑了,气自己突如其来的软弱。
于是他把帕巾一摔,猛地抬头,充满了挑衅,一双含着怒的恣意凤眼瞪着墨燃,端的是剑拔弩张。
而几乎是同一时刻,墨燃不无恭敬,不无温和地说了一声:
“师尊,你理理我。”
这句话真像一道魔咒,与楚晚宁的反应同生共长,只有楚晚宁自己知道,自己根本不是因为墨燃说“你理理我”,才抬头的,这只是恰巧而已。
可这又有什么用呢?
除了他,墨燃也好,周围看热闹的人也罢,都觉得楚晚宁是因着这一声央求,才迅速应允了自己徒弟。
迅速。
没什么比这俩字更让人觉得屈辱,觉得颜面尽失了。
楚晚宁面色如冰,眼裏却烧着星火。
可撞上的,只有墨燃柔和温热的目光,像无边春水,轻而易举地,就包裹了他的怒气,他的尖牙利嘴。
墨燃说:“师尊,第三个答案是你。”
楚晚宁无处发洩他的恼怒,于是变得面无表情:“……嗯。”
他表现的真淡定,真漠然。
十分从容有气度,真不愧是看淡人间风月的楚宗师,楚晚宁在心裏暗暗为自己喝彩。
但墨燃好笑地瞅着他。
墨宗师心想,这位楚宗师,怕该不会是个小傻子吧。
楚晚宁浑然不知自己在徒弟心裏已经吧唧一声贴了个小傻子的签儿,他因为紧张,从而愈发显得冷漠骄矜。
他说:“所以呢?你过来是想做什么?”
这个问题倒是歪打正着,墨燃脸上的笑容僵了一下。
墨燃什么都想做。
但他什么都不能做。
他喜欢楚晚宁又怎样?发现的太迟了,斯人遥遥不可追,更何况他已经花了两辈子去追师昧的脚步,忽然跟他说,他爱错了人,要他回头,其实他自己心裏上也不是那么容易接受。
如果重生之初,他就能明白自己的心意,或许一切都还来得及。
到现在,这份“发现”,其实只是徒增煎熬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