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尊所敬重的容夫人
是金成池,池边“拟行路难”的碑帖遒劲有力,字迹鲜红。
场景中依旧只有南宫柳和徐霜林两个活人,之所以说只有两个活人,那是因为地上还横七竖八躺着无数死人。
或者可以说,是一些死去的蛟人。
“快一些,再封着道路不让其他修士上山,恐怕会引起怀疑。”
“就快好了。”徐霜林给一隻蛟人嘴裏塞进一枚黑子,然后默念咒诀,那蛟人摇摇晃晃地从地上站了起来,朝着两人行了一礼,噗通一声跃回了漂浮着碎冰的金成池中。徐霜林道:“这个禁术我用的还不熟练,等再纯熟一些,就不需要这样一个一个喂他们棋子,只要凌空点一点,就能秉承命令,供我差遣。”
“这么厉害?”
“不然怎么叫禁术。就算修炼到那种程度,都只是个皮毛而已,我见过有人……”徐霜林忽地不说了,笑了笑,“我是说,我看到书上记载过有人可以保留生灵的全部意识,同时让他们心甘情愿听其差遣的,那才叫厉害。我这种程度不过还只能操纵肉体而已,控制不了精神,还差得远。”
南宫柳点了点头:“你也不用修炼的太出色,惹人注目总不是什么好事。”
“尊主说的是。”
“不过亏你想得出来这个法子——解开我的诅咒,需要打开无间地狱大门,而打开无间地狱大门,又需要金木水火土五行灵力俱全。这世上的精华灵体不好找,我们总不能挨个门派测过去,但你竟有能耐将金成池改天换地,那些来求剑的修士是什么灵核,全都会老老实实地告知于你,真是坐享其成的好事情。”
他一边说着,一边从旁边马匹的褡裢裏取出个橘子,剥了皮,一边吃一边讚叹道:“霜林,金成池的那些精怪都斗不过你,你可真能耐。”
徐霜林微笑道:“金成池虽是上古遗迹,但历经亿万年,勾陈上宫的神力早已削至微乎其微,不然以我之能,又如何可以乘虚而入。尊主过誉了。”
南宫柳哈哈大笑:“说罢,要我怎么赏你?”
“我没什么所求的。”
“哎,不行,必须得说一个。”
“那尊主赏我一半橘子吃吧。”
南宫柳一愣,随即笑道:“这算什么?”但还是剥了橘子,递到给徐霜林,“整个都给你。”
“一半就好。”徐霜林淡淡笑着,“我要的也不多。”
“你这人真是奇奇怪怪的。那一半就一半儿吧。”
南宫柳说着,把橘子肉递过去,徐霜林的手指尖有血迹,不方便接,直接从南宫柳指尖叼去吃了,粲然道:“甜美多汁,味道不错。”
那一瞬,日光下徐霜林的笑容似乎有些瘆人,橘子汁水洇染出了一些停在嘴角,被他伸出舌头舔掉,毒蛇吐信般的姿态。
南宫柳忽地有些害怕,立刻便把手收了回来,但脸上随即又露出了懊恼而迷惑的神情,似乎不明白自己究竟在怕些什么。
徐霜林忽然道:“你看那个。”
“什么?”南宫柳闻之望去,须臾之后,眼睛蓦地睁大了,一张微胖的脸上,露出极为复杂的神情来,“是……它……”
“食人鲳。”徐霜林把那条死了的鲳鱼拎了过来,摔在砂石嶙峋的滩涂上俯身细细打量,那条狮面鱼身的怪物呲牙咧嘴,露出血渍斑驳的犬牙,一双灰黑色的眼睛暴突着,裏头惨然无光。
徐霜林蘸了一点他身上的血,闻了一下,不由地下意识蹭蹭光裸的脚丫子,皱眉道:“呕,真臭。”
他站起来,踢了那鲳鱼一脚:“这应该是金城池内少有的恶兽了,虽说勾陈当年留在池中镇守神武的都是瑞兽,但漫长的时间足以改变很多东西,厉鬼可以超脱,神明可以堕落,何况区区一隻神兽。”
南宫柳喃喃道:“当年就是它……要我献上容嫣的心臟……”
幻象外的众人闻言悚然,除了已经知道真相的楚晚宁之外,其余人皆比方才更为吃惊:“什么?!”
“容嫣……那是……那是……”
有人念叨着,还有人已经回头看着南宫驷,又是错愕又是怜悯:“那是他的……”
南宫驷先是怔愣,继而浑身都开始发抖,他踉跄着后退,整个人跌跪在地,一张脸比死人更惨白,比鬼魅更可怖。
“娘?不可能……不可能的!”
叶忘昔忍着泪道:“阿驷……”
“不可能的!!”南宫驷趋于癫狂,他英俊的脸庞因着恐惧与愤怒,悲痛与惊悚而扭曲,五官近乎错位,他谁的话都听不进去,什么声音都再听不到,“不可能的!我娘是斩杀妖兽的时候死的!父亲跟我说过她是斩杀妖兽的时候穿心而死的!”
紧接着他猛然一震,喃喃自语道:“没有了心臟……穿心而亡……”
他没有哭,眼睛睁得滚圆,目眦尽裂,不住沙哑地重复着,从呢喃到低喝,从低喝到嘶吼,从嘶吼到疯狂地嗥哮:“穿心!!!穿心!!!”
记忆猛地闪回。
那年他还很小,父母和一行人一同出发,去金成池求剑。他记得很深刻,头一天晚上自己因为贪玩,和瑙白金在后山林苑裏疯到很晚,露浓夜深了才偷偷溜回屋子裏想要装在背书,却不知道母亲晚饭过后曾来找过他,要给他一个新绣的布箭囊,结果找了一圈,在公子府邸没有见着人,就知道他又偷摸着出去玩了。
容嫣是个性子非常沉冷的女性,从不像寻常娘亲一般对南宫驷亲密溺爱。她再次来到南宫驷的寝卧时,南宫驷正装模作样地举着一卷《逍遥游》,摇头晃脑地在诵读。容嫣便让他停下来,且问他:“你吃完晚饭后,都做了什么?”
南宫驷并不知道容嫣早已发觉自己摸鱼,放下书,挠着头灿笑道:“娘亲,我,我背书呢。”
“一直在背吗?”
小孩子怕被责罚,支吾半晌,仍是点头:“嗯……嗯嗯!”
容嫣微微抬起秀逸的颈,扬着下巴,垂眸睥睨,眼神锐冷:“撒谎。”
南宫驷一惊,涨红了脸:“我没有。”
容嫣并不多言,拿过他的竹简,合卷问道:“举世而非之而不加沮,前一句是什么?”
“且……且举世而……而……”
“且举世而誉之而不加劝!”容嫣秀眉紧颦,把竹简哗地往案上一拍,厉声道,“南宫驷,为娘平日是如何教你的?在外头疯玩到那么晚就算了,你如今怎的还学会了骗人?!”
“娘……”
“你别喊我!”
南宫驷见她着恼,不由地慌了神,比起和蔼可亲的父亲,他其实更敬畏自己这位素来戎装进出,英气逼人的母亲。
“你太不像话了。”
小小的孩子不由地红了眼眶,生怕她再责駡自己,便怀着一丝侥倖,争辩道:“我,我也没有回来得太迟,只是吃完饭稍微在外头玩了一会儿。”
容嫣瞪着他,原本还没有那么光火的母亲,在儿子费劲脑汁的狡辩裏越来越失望,越来越愤怒。
“天一黑我就回——”
“啪!”
一声响亮的耳光打断了南宫驷的话头。
容嫣胸膛起伏,仍维持着扬手的姿势,怒极而喝:“南宫驷!贪怨诳杀淫盗掠,是我儒风君子七不可为,这句话你学到哪里去了?你还要继续骗你娘亲吗?!”
南宫驷被她打得发愣,过了好一阵子才回神,泪水霎时盈满了眼眶,他也委屈了,大声嚷道:“要不是你这么凶,我,我做什么要骗人?你动不动就打我骂我……你,你待我一点都不好!我不喜欢你!我喜欢爹爹!”说着就要跑出去找南宫柳。
“你给我站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