圣上面色一讪,顿时有些后悔问了这话,没想到晋王竟当着百官命妇的面承认分房别宿,这叫旁人看来岂不是明摆着嫌弃晋王妃出身。
圣上正思量着接下来如何圆场,听有人恭恭敬敬柔声唤了句:“父皇。”
循声望去,是新娶的晋王妃开口说话了。
“父皇概是误会了,殿下所谓分房别宿,并非夫妻不睦,实是儿媳这几日身子不适,不能伺候殿下,才叫他暂时搬了出去。”
说到“身子不适”时,段简璧的头垂得更低,声音也更轻,明显有些难为情,俨然一副想要维护夫婿却又羞于说出真正原因的小女儿姿态,没有半分作假。
圣上心神一松,不敢再向晋王求证真假,顺着段简璧的话哈哈笑了两声,慈蔼地说:“原来如此。”
又说:“他若真敢欺负你,只管告诉朕,朕替你管教他。”
这便是不痛不痒的客套话了,当不得真,段简璧笑了笑,伏首跪谢。
段简璧替晋王解围自是感念他方才替自己压下了冷嘲热讽,却在抬头时察觉身旁有一道审视的目光。
她转头,对上贺长霆静若寒潭的眼睛,辨不出是何意思,她便也不做深想,对他笑了笑,明澈如新月照水。
贺长霆微微一愣,没料到她会做此率真烂漫之色,想那孙氏如何知道他们分房别宿,还在父皇面前告状,她们母女明明一个唱白脸,一个唱红脸,却演得浑然天成,尤其他这王妃,羞涩、乖巧和天真烂漫,拿捏的很到位。
他转过头,不再审视她。
这一幕落在段瑛娥眼里,却有了别的味道。
她眼见着晋王替王妃出头、王妃为晋王辩护,越发觉得丹书所言不虚,晋王概是对自己这位堂妹动了真心。
她朝早就安排好的婢子使了个眼色,示意她动手。
“翠云姐姐,你这手镯真好看呀。”
丹书自从得了段瑛娥吩咐便开始计划今日之事,她与符嬷嬷有怨在前,亲自出面恐难成事,便找了看上去一向老实本分的竹青,叫她来骗翠云的手镯。
竹青领了指示,在府中便已多次接近翠云,想过悄悄行事,可翠云对这手镯宝贝的很,睡觉都戴着,竹青根本没有下手机会,暗的不行只能来明的,在府中时便已多次央求翠云,想借她的镯子戴上一戴,都未得逞,今日是最后机会了。
“翠云姐姐,姑娘都没赏过我这么好的东西呢,叫我戴戴吧?”竹青也是段瑛娥挑给段简璧的随嫁丫鬟,但因不如丹书和碧蕊聪明,自也不如她二人受宠,得的恩赏更是少之又少,说这话虽别有目的,也带了几分真心羡慕。
翠云不作声。
竹青知她不乐意,又央求了好大会儿。
翠云不防竹青别有心思,想她实在喜欢这镯子才央求了好几日,自己实不该如此小气,叫她这般可怜兮兮,松了口,褪下镯子给她,约定一刻钟后必须还来。
竹青一刻钟后确实将金镯子还了回来,不过已经偷梁换柱,将普通的金贵镯子换成了带有尚功局标记的特制镯子。
特制镯子原是晋王聘礼,按说应该作为嫁妆随段简璧返还回去,但段家并没这般做,而是陪嫁了模样差不多的一对普通金镯。
两个金镯几乎一模一样,翠云没想过竹青存了害她的心思,根本没做辨认,带上金镯如常伺候去了,谁知才刚到席上,就被人喝了句:“大胆贼婢!”
这位喊话的自也是段瑛娥安排好的,乃是尚功局的司珍,专掌珠珍、钱货。
斥责声重,引得周遭很快安静下来,所有人的目光都聚集在翠云身上。
圣上循声望去,见又是晋王夫妇身边的动静,皱皱眉,挥手示意内侍前去查看情由。
那司珍震住翠云,将众人目光吸引过来,这才对晋王跪下陈情:“殿下,那奴婢手上带着尚功局的镯子,事出异常,臣一时情急,惊扰了殿下,请殿下降罪。”
司珍所为表面看来无甚不妥,职责所在公事公办而已,贺长霆怎会无故降罪于她,且尚功局的东西都有严格定制,无论用度赏赐都要记录在册,有资格受用的除了宫中位份较高的嫔御,便是一些功勋卓著的大臣及其家眷,天子恩赏不可亵渎,万不该出现在一个奴婢手上。
贺长霆瞥了眼翠云手上的镯子,金质镯身上精工雕镂,镶嵌着数颗南红珠,确实华贵,知那司珍所言不虚,抬手示意她起身。
那司珍谢恩,转目看向翠云厉声道:“你好大的胆子,竟敢行盗窃之事!”
符嬷嬷护女心切,听闻此言,忙辩解:“杨司珍误会了,那镯子是王妃娘娘赏赐的,我们绝没有行窃!”
又对段简璧咚咚磕头:“王妃娘娘,您给仆妇做主啊!”
段简璧只当翠云手上带着的还是自己当初赏下去的镯子,又见符嬷嬷如此委屈焦灼,急于还她清白,不假思索道:“是我赏给她的,她们没有偷窃。”
贺长霆闻言,眉心稍稍动了动,在别人还没察觉情绪时已然恢复如常,朝段简璧看了眼,并没说话,安静看着事态发展。
符嬷嬷对这位新王妃百般亲近用心,贺长霆早有察觉,也猜想段简璧定给了一些恩赏,只是没料到她在笼络人心上如此阔绰,阔绰得无法无天,竟连天家的赏赐都给了出去。
段简璧自不知是非刚刚开了个头,以为她出面澄清、解除误会便可平息,也不欲在这种场合继续闹下去,丢了晋王府的颜面,对杨司珍说道:“有劳司珍纠察检举,但实是误会一场,杨司珍且去忙吧。”
杨司珍见晋王并没出言相阻,心中无所顾忌,并不理会段简璧息事宁人的想法,命人呈上金镯,说:“王妃娘娘,您瞧瞧,这镯子可是您赏下来的?”
高门大户用作婚嫁的镯子都极为华贵,外观若不细看并无甚大差别,段家当初陪嫁的镯子又是照着尚功局的式样做的,只用料低了一级,将镶嵌的南红珠换成了普通红玛瑙。
段简璧自然辨不出这等细小差别,也不认得隐藏于镯身花纹中如稻米粒大小的尚功局标记,且她当初只戴了一日就赏了符嬷嬷,只记得大概样子,遂点头说:“是这个。”
杨司珍听罢,故意蹙了眉头,做出直言规谏又顾忌王妃颜面的为难模样,说:“王妃娘娘,这可是殿下的聘礼,圣上和贵妃娘娘亲自定下的,您……”怎能随手就赏了他人?
段简璧知道自己的嫁妆里有些是晋王聘礼,但没听说这个镯子也是聘礼,她一时有些发懵,目光落在镯子上,却根本没了确定的主意。
她真的把晋王聘礼随手赏了出去么?
符嬷嬷方才着急洗脱盗窃罪,忽视了“尚功局”三字,而今才意识到杨司珍说她盗窃是冲着尚功局的标记。
王妃认不得尚功局的标记,她在王府多年,自是认得,若当初王妃果真赏了尚功局的东西,她怎敢收下?
她抬头仔细看了看那镯子,心中大惊,呼道:“不是这个镯子,王妃娘娘赏我的不是这个镯子,我的镯子没有尚功局的标记!”
符嬷嬷看向自己女儿:“怎么回事,你从哪来的这镯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