蕴真怕鬼。南方常年安定,但是许朝国境的南移和尸疫的威胁如同几块巨石,早已压在了建业人的心上。建业人爱谈鬼神,尤其流行江北鬼怪故事,对鬼事的关注隐隐传达了人们心中难以抹去的焦虑与不安,巨大的压力以鬼事的形式漂浮在建业上空,显示着自己的存在。
蕴真未能免俗,听过不少鬼怪流言,此刻氛围诡异,她被吓得几乎不敢喘息。
柏中水看她神色惊惶,说:“我可不是鬼。屋外现在有四位你家的婢女,你要想一想哪个婢女是你安排来的,而哪个是自己愿意来的?”
他看向蕴真身后,蕴真也顺着他的目光看向屋外。天色已经黑下来了,屋外有婢女在为白梅树下的灯笼添蜡烛,脸被烛光照亮,身影半陷在黑暗中。
一个、两个、三个、四个,屋外确实有四个府中的婢女。
蕴真忽然觉得她们的面目既熟悉,却又让她感到陌生。她好像从来未曾真正认识过这几个人。
“娘子,我见宅中鬼影重重,而你家郡王身边,一直有一个鬼影。你要想一想,家仆之中有谁曾和郡王去过郢州,并且能主事?”
恶鬼在侧,窥视生人。蕴真感到背后发凉……柏中水想干什么,这是柏中水为了她所不知道的目的在骗她,还是府中真的有人一直在骗她?
柏中水说:“娘子听过渴鹿饮焰的故事么。春时尘埃浮动,日光下照,生出阳焰,浮动有如水影。有鹿渴水,望见阳焰,误以为是水,于是逐阳焰而去,以为能够得水,没想到恰恰离水更远了。阳焰是相,人的皮相也是相,皆虚妄不实。有一头渴鹿,为相所惑,有一个着急的人,也为相所惑——他以为杀了我就能让第五岐消失。可是他找错了人,我要是真的出了事,那可就没人知道第五岐究竟在哪里了。”
第五岐。蕴真几乎不敢呼吸……到底谁是第五岐,他……在府中吗?
柏中水说:“第五岐曾给你家郡王写过四封信,一封都没能送到你家郡王手上。洛阳城破,第五家殉国,人人都知道你家郡王在找第五家阿岐,”他问:“所以,到底是谁在你家郡王身边设彀藏诡,布下了圈套——到底是谁,想要第五家一个不留、全都死绝呢?”
作者有话说:
阳焰:
《大智度論》卷六:“一切諸行如幻,欺誑小兒,屬因緣,不自在,不久住。是故説諸菩薩知諸法如幻。如炎者,炎以日光風動塵故,曠野中見如野馬,無智人初見,謂之爲水。”
《景德傳燈録》卷二九誌公和尚《十四科頌·迷悟不二》:“陽燄本非其水,渴鹿狂趂忩忩。”又《維摩詰經講經文》:“永抛不久停,陽燄非真實。我今略説汝須聽,吾此身軀幻化成。”
柏沚2
高平已沉醉。
酒席之间,有人吹箫。箫声悠长,歌人在箫声中按节唱了一支旧曲:“故人多狎水边鸥,傲王侯,红尘拂袖……”1
傲王侯,红尘拂袖。长安棋局不胜愁。
买孤舟,南寻烟岫。
荀靖之缓慢地想起了曲词。故人在哪里,长安又在何处?荀靖之分不清东西南北,席上众人轮番敬酒,一杯一杯又一杯,他觉得自己喝醉了,醉眼朦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