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涔云从出世起就胆大。
他从不怕那些黑窄的巷子,也不怕学校里没头没尾的恐怖传闻,更对鬼怪之说嗤之以鼻。
但不知什么时候起——或许是从搬来这个破旧小区后,他渐渐变了。再准确一点,心路改变是从一个昏暗的夜晚开始。
那是一个阴天,乌黑厚重的云在天空上久久滞留,到了傍晚风也刮起来,但直到深夜都没有落雨。
顾涔云被一阵诡异的口哨声吵醒,细细听了才知是呼啸而过的风钻进窗子缝隙发出的。
家里是两居室。爷爷住一间,顾涔云一间,客厅里辟出一小块地方,以帘子隔开,摆一张弹簧床一张床前桌,这是爸爸的“房间”。
顾涔云的房间因为有个阳台,所以看上去比爷爷的稍大一点,但这个阳台并不是用来观景的,而是作为杂物间摆放闲置的物品的。而在这样的晚上,那些乱七八糟的东西看着让人有些不安。
特别是对一个想象力丰富的人。
顾涔云就是。照理说擅长想象的人是会容易惧怕一切的,但他不同,他总会设想许多种情况,然后将它们的可能性一一排除。
例如,墙角堆放着的一大袋杂物,足有一米高,眼下藏着什么呢?会是一个畸形的邪恶生物站在那吗?会突然窜出鬼来跳脸吗?
会是一个人趴在那吗?
在顾涔云否定完前三个荒谬的想象后,最后一种情形却让他迟疑了。——真是,瞎想什么呢顾涔云忽视掉心里的不适,开始如往常一样安慰自己。
如果真有可疑的人保安会拦住的。
会吗?今天晚上放学回来时门卫似乎喝多了。
就算能进来也不一定能爬上来。
真的吗?他家住的并不高啊。
就算爬上来了为什么会一直蹲在那呢?
每个犯人犯罪时挑选受害者的理由都成立吗?都能解释他们每一步的动机吗?
他的脑海里突然浮现几桩惨绝人寰的案件。
那些血淋淋的场景和自我安慰的句子交替在脑海中仿佛左轮手枪的弹匣一样轮换着。回过神来,顾涔云背后已出了薄薄一层汗水。
原本,他是连思绪乱飞时也牢牢盯着那儿的,但现在,他好像连一丁点的勇气也没了,于是,顾涔云缓慢地、缓慢地,似乎躲着什么东西的视线地,悄悄将被子盖过脑袋,在被窝里又小心翼翼地翻了身,强迫自己睡去。
许久后,房间里的呼吸声变得绵长,窗子外的雨也噼里啪啦落下来了。阳台角落里有一团浓黑似淤泥的人影无声地溜走了,唯余一块泥灰色的地面渐渐被雨滴填满。
那人几下动作便回到了与顾家阳台不到八十公分的另一间阳台。
趁着雨势变大前,他躲进了自己的房间里。
顾涔云绝想不到,给予自己初始恐惧感的得摩斯,正是荆钰。这一切有迹可循。
荆钰回到家中,没有急着开灯,而是摸黑站在他的的椅子上,朝墙壁上方极小的一个洞眼里望去。
虽然望进去是一片模糊在一起的黑暗,但荆钰知道,他此刻正对着顾涔云的熟睡的脸庞。他轻轻用手按住胸膛,感受着心脏满足的跳动。
荆钰从出世起就总是战战兢兢,他家的生活从来就是风吹到哪落到哪。——或者说,父母赌到哪就是哪。
若回家时父母额角带汗,脸上尽是满足的笑,那便是赌赢了,可以吃一顿奢靡的大餐;若是两人面色阴沉,还都挂了彩,那必是输了个精光互相推搡打斗导致的,且不说晚饭指望不上,不被当做出气筒已是万幸。
随着荆钰成长,他心态也有了变化。他老早就知道自己家与别人家的生活截然不同,所以他千盼万盼,盼着这对壁人牵手下地狱,但奈何二人比鳖还要长寿健康,于是他再也不在睡前祷告了,而是在脑内演绎各种杀人不留痕的方法。末了补一张他们死时的惨状,才心满意足地睡去。
谁也想不到的是,这种恨意在某天由宇宙某处的力量转化成了一种能力。
鱼好了。
他抚摸着那只小洞,一边失神地想着,一边讷讷地伏在墙上,用鼻尖抵住它深呼吸。
嗯什么味道,到底是什么味道的
这念头在荆钰脑海中盘旋,折磨着他,致使他做梦也不能安宁。
自从注意到那男孩,他总带着无尽的欲望醒来,上课时也无法专心。荆钰一遍遍回想过于真实的梦境,手掌似乎还残留对方肌肤的温度,好像自己真的紧挨对方,与他耳语。
幻想与现实交织,日复一日,令他难以分辨。
荆钰甚至会恍惚放学和他一起走吧,我在哪里等他呢?
他叫什么来着?
不能再这样下去了。荆钰站在阳台上盯着和自己相隔不远的另一个阳台,有了主意。
当晚,他便轻手轻脚地爬到隔壁阳台,所幸这里有许多杂物,让他这样的身高体格也能勉强躲起来。
因为对方没有拉窗帘的习惯,所以荆钰可以完完整整地看到整个房间。其他东西少得可怜,只有桌子旁边堆得到处是书,甚至连衣柜都没有,所有衣服都挂在一个简陋的架子上。
诶哟荆钰被巨大的满足包裹,心里酸胀胀的。他沿着落地窗半开的一条缝隙,轻轻嗅闻,淡淡的皂粉香气弥漫,像草地旁的小溪一样可爱。
他笃定自己是这房间的第一位访客,于是他毫不客气地打量起主人来。
荆钰此前并没有细致地看过男孩的脸,如今对方面朝他,可以看清楚了。
真是漂亮的不知收敛。少年英俊的脸上带着一点幼幼的、雌雄莫辨的美丽,睡着的他身子微微蜷缩,一只手握住被角,显得十足十的脆弱。这是梦到什么了?
荆钰痴迷地注视着男孩的睡颜,从见到对方的第一面起,他就想打开紧闭的蚌壳。他感受到了,同样战栗着的灵魂。他好想告诉男孩,他能够安抚它,所以毫无保留地向自己倾诉吧。
彼此的软肉互相摩擦,一定会将沙砾变成珍珠
但是,无论荆钰在暗处如何视奸,明面上他是不敢有任何过分的举动的。至少对男孩本人是。
几乎每个凌晨,他都会在隔壁家阳台上小憩一会儿——这是他自己的说辞,实际上更像跟踪狂的窥伺。先用视线舔尽对方,再侧身躺下,仿佛两人同眠共枕一般。有几次,他甚至没有忍住,半个身子探进了房间里。离得好近,太近了,他几乎抑制不住偷走对方的冲动。
就像偷走一只布娃娃一样。
只是不知什么时候起,对方一次也没有朝阳台这边睡过了。是发现了吗?又似乎没有不然怎么不搬到其他房间去呢。
平日里,荆钰和母亲慢慢渗进那家人。他知道了隔壁家姓顾,只有两代父子一起生活。
当两个家庭交换了“秘密”后就越来越亲密,荆钰和母亲致力于将自家打造成悲惨又自强的形象,果然拿住了顾父和顾老爷子的心。
但荆钰还没准备好接近顾涔云,所以一遇上对方回来,不是逃之夭夭就是羞赧地一言不发。
他在等一个最完美的机会。且没想过这个机会来得这么快。
母亲和顾父似乎关系格外的好,荆钰不止一次撞见过两人亲昵的挨在一起聊天。顾父的心态他不了解,但是荆钰知道母亲怎么想的。是想抓住一根稻草拉自己上岸吧?是想跑吧?
这个愿望他决定帮母亲实现,就当是为了血缘羁绊吧。
高考完的暑假,荆钰哪也没去,极有耐心的观察着。终于在一个罕见凉爽的午后,顾老爷子早上就出了门,这会还没回来,而自己正在家里的沙发上装睡。
一个绝佳的约会时间。
前一刻母亲蹑手蹑脚去了隔壁,后一刻荆钰便坐起,拿出早已准备好的工具,两步翻过阳台。他戴上口罩,在顾涔云房间地板上码齐刀具,选好了最趁手的一把,拉开了门。
客厅里,两人暧昧的依偎在一起。听到声音刚抬起头,还来不及反应,顾父的喉管便被荆钰割开,血液如同一只小泉,汩汩涌出。顾父瞪大双眼,神色狰狞,伤口处溅出的血沫似乎是临终未能说出的指控。
荆钰又朝他腹部斜劈了一刀,看着顾父倒地,母亲恐惧地在一旁无声尖叫,她泪眼婆娑的望着荆钰,身子像小鸡仔一样颤抖着。
“妈妈,我是不是让你活得太舒服了?”荆钰温柔地问道。
随着微热的血再次洒在他手臂上,他完成了母亲的夙愿。祝我幸福吧,妈妈。
只剩最后一步。荆钰不慌不忙地擦拭着刀刃,紧接着,他听到了锁芯转动的声音。时间掐的刚刚好。
荆钰难以抑制心中的快乐,本想面无表情地吓唬顾爷爷,然而却不受控地微笑起来,再后来是大笑,乃至狂笑不止。